围捕

元牝宫的人纷纷聚集，按照计划抓捕尸鬼。他们在附近的几棵大树上吊起一张大网，埋藏在地面附近，设好机关。又有人专门负责打着灯火，因为尸鬼讨厌光亮，喜欢往黑的地方逃窜；还有人负责保管硫酸，用来驱赶威吓尸鬼。梁宣还听说他们也准备了人肉，因为这些尸鬼虽然已经异化，但是还具有些微人智，到时候用人肉犒劳使其听话。得知这种方法，让梁宣对逍遥门中人的种种作为更加不耻。他心中想：若不是为了找到灵枢他们，他当真要将这些人恨不得都剿灭干净。　　但是眼下他隐姓埋名，还不能露出自己的武功，还要想办法跟这些元牝宫的人相处一段时间以取得信任，因此只能隐忍下来。　　　　月色渐浓，黑夜笼罩了凉州城。戏台附近一直等待的武士们终于盼来了动静。很快，附近房梁上、屋檐下、土路之上都起了沙沙的响动，那种声音犹如竹扫帚扫在地面上一般。那是尸鬼们锐利的脚爪摩擦发出的声响。这些尸鬼们锻炼出了惊人的行动力，他们还能够飞檐走壁，像猿猴一样攀爬，快速腾挪，其灵活程度和迅猛速度比正常的人要高出许多。　　尸鬼们一个接着一个，拣着黑暗隐僻的地方，从月色的阴影里一路聚集过来。戏台附近很快聚集了成群的尸鬼。他们彼此交流着，用一种似乎是人声但又嘶哑低沉得多的语言，令人称奇。他们周身都生了浓密的长毛，以至于几乎不用衣物。手中拿着鲜活的血肉，滴滴沥沥向下兀自流着温热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而刺鼻的人血液的味道。锐利的牙齿撕咬开皮肉，指甲在柱子上来回刻划，他们彼此交换着自己的食物。　　　　埋伏着的武士们设法不发出动静，因为尸鬼的听觉尚十分敏锐。一旦惊扰便不好收场。他们的设伏地点在戏台之下的空地。等尸鬼聚集的差不多了，梁宣便见等待好的元牝宫武士们纷纷在约定好的地点亮出火把。火光亮起来后，瞬间打破了这沉寂的黑暗。　　尸鬼们纷纷惊得转头四顾，火把恰好是在戏台的四周亮起来，正当它们指指点点的空当，又有数十枝带火羽箭破空而来，嗖嗖数声，钉在柱子、檐角等处，很快扑入尸鬼群中。　　尸鬼们果然受到惊扰，哇哇大叫，四处乱窜，戏台上很快便明亮如斯。它们被火光照亮的脸庞露出惊恐的表情，梁宣甚至看到它们脸上那鱼鳞一样粗糙的皮肤，挂着浓密的黑毛。它们纷纷从戏台上跳下，不出所料跃进埋伏好的空地上。　　武士们眼见事成，一声令下，高空中吊好的绳索忽然拉紧，一张巨网拔地而起，转眼就将这些尸鬼们纷纷罩在其中，它们挣扎着、惊叫着，但早已无济于事。网子的材料是特殊准备过的，它们锐利的爪子也无法将其割破。　　　　从两旁出动了早已准备好的武士，梁宣也在其中。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木质罐头，打开来，用小扫帚沾上几滴，那是浓烈的硫酸，便向网中泼洒开去。武士们纷纷泼洒硫酸，仅仅是几滴，但浓烈的气味和刺激性的灼烧性便让这些已经受惊的尸鬼们很快不再挣扎。因为它们在幽冥地狱里便是这样被教训以至安静的。　　　　围捕行动就是这样简单而粗暴。很快结束了。尸鬼们被清点数量，用绳索串起来绑住手脚，然后成群结队被武士们领着，从凉州城缓缓走出。下一个目的地，梁宣听说便要见到宗元圣使了。　　　　由于尸鬼数量众多，不得不分成几批。梁宣随着黄九和秦七一同在一处，驱赶一群尸鬼行路。有一个特别的尸鬼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独腿的尸鬼。它只拄着一根拐棍，一瘸一拐。这样有残疾的尸鬼在同类中很显眼，秦七最初看到它时就已经决定要将此人泡在硫酸里杀死。因为身体残疾的它显然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但是这只尸鬼唯一给他们的好感却是异常安静。　　它外表看起来毛发稍微少一点，身上干净一点。很少发出那种尖锐的声音，连同它的手，也经常隐藏在袖中。但是梁宣却觉得，这只尸鬼，其实并不是尸鬼。因为它其实让他想起了不久前刚刚认识的一个人。　　　　藏地王。　　　　不错。后来的继续观察也让梁宣证实了这点。那确实就是藏地王。　　　　当时藏地王从影翼阁逃出后不知所踪，他九死一生，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得力的人，更何况还断了一条腿。梁宣几乎都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没想到，他居然混入了尸鬼当中。说来也是凑巧，其实他现在和这些尸鬼也没什么分别。也许，相同的出身和遭遇让他在它们身上找到了更多的相同点和共鸣。　　看来他已经准备放弃了。　　但……真的要放弃么？　　将近五十年的囚禁，如今好不容易重见天日，难道又要重新堕入无边的黑暗中？　　　　梁宣默默注视着藏地王那孤独而蹒跚的身影。看来他已经习惯了一条腿走路的动作，但这残疾从今将要伴随他一生。梁宣不打算上前与之相认，他只是默默关注着这个失败者的动向。　　他预感，他将会有所行动。　　　　夜已经很深。行走一天的武士们都各自歇息下来。尸鬼们被围在一处锁着，手脚上的镣铐确保它们不会在夜里到处乱窜。硫酸在四周撒了一圈，它们也不敢动弹。但这让它们精神紧张，以至于整个夜里都在大口喘气，难以入眠。　　梁宣还未入睡。他已经听见了尸鬼群中的动静。悄悄察看，只见微明的月色之下，有一个黑黢黢的身影从尸鬼的群中跳脱了出来。他虽然拄着一根拐杖，但是转身的腾挪和脚步的跳跃依然相当灵活。　　藏地王从同类中脱离开来，以他的功夫，将这镣铐解开易如反掌。他虽然拄着拐杖，但依旧听不出一点足音。他一步步缓缓挪出那个圈子，接近熟睡的武士们。出手，点中他们的昏睡穴，动作干净又利落。解决完一个，又一个。　　而当藏地王接近梁宣时，他早已事先封闭了自己的穴道。梁宣装作被点过去的样子一动不动。只见藏地王将附近的武士们纷纷点倒，然后回到尸鬼群中。他居然学会了尸鬼的语言！简单交流过之后，他帮助其中一个尸鬼解开了手上的镣铐。　　　　尸鬼纵身跳开来，想要就此逃走，但被藏地王拉住了。他摆了摆手，学着自己方才的动作对它做了一遍。转身掏出身上一柄小匕首，他将那尸鬼手上的锐利的指甲剪到了合适的长度。以便它能灵活运作自己的手指。　　尸鬼显然看懂了这一切，它返回去解开其他的镣铐。梁宣看得震惊，这表明这些尸鬼并非完全异化，显然它们所具有的人智的程度远远高于之前外人所估计的。因为它们竟然学会了合作。　　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被解救的尸鬼越来越多。没有了镣铐的束缚，尸鬼们放松了很多。虽然它们还是很怕硫酸的威慑，但只需要跟着藏地王，跳几步，就可以离开这种威慑。藏地王带领了这一群尸鬼，似乎它们都非常听从他的指挥。因为他救了众鬼的命。　　　　没有用一个时辰，藏地王已经将它们的镣铐全部解开。尸鬼们聚集在一处，都没有逃窜。它们翘首以待。　　只见藏地王走到众鬼之前，做了一个动作，似乎是之前大家都熟悉的一种手势。他一挥手，尸鬼们一哄而起，手脚并用，犹如一团乌云贴地而起。它们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当真令人惊讶。　　很快它们就消失在夜雾之中。　　梁宣目睹了这一切，但是他并没有出声。　　　　第二天，所有的武士都惊讶不已。这些尸鬼是如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的？它们怎么会解开穴道？　　但是事情已经铸成，再也无法挽留。这些人只能继续前行，他们接到的下一个任务，就是渡过通天河，前往昆仑山下。那里又将展开另一场围捕行动。　　　　※※※※※　　　　昆仑山。　　巍巍昆仑山，高耸入西天。黄埃散漫，层云掩映着绝高的群峰，最高的山峰更在群峰之上，淹没在云层尽头。相传昆仑乃天下群山之祖，最高的山峰上，有神人西王母，瑶圃中遍布奇花异草，可通仙界。　　然而当梁宣真正来到昆仑山的脚下的时候，仰头远望，真正目睹到的却远非如此。　　寒冷。刺骨的寒冷。凛冽的西北高原的狂风随时席卷，似乎从未有停歇的时候。梁宣混迹在元牝宫的行旅之中，随着众人一道，终于来到了此行最终的目的地——昆仑。寒冷逼得多数江南来的逍遥门人难以忍受，但从小生长在北方的梁宣尚且可以适应。只是深秋天气，昆仑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　　　　雪越下越大。漫天舒卷，泼泼洒洒。　　昆仑银装素裹，气吞山河，天地壮观。梁宣回想自己从泰山直下，独闯江南，结识七弟雁留声，这一路走来终于到了这里。　　是到了终点了么？　　　　“当心！”前方的警惕呼喝声传来，众人急忙退让。只听一连串低沉的摩擦声，巨大而沉闷，眼前一片晶莹而广阔的冰河发出扎扎的声响。那是冰河偶然的流动。　　“那是什么地方？”黄九指着冰河尽头消失的深谷，问道。　　“冰川谷。相传是冰河源头。别去那里，据说那里深不见底。”秦七头也不抬地走着。　　他们前方已经聚集了众多的元牝宫人。这些人都是受到雁云清的指令，汇集于此。今夜，那一场期盼已久的大围捕，就要在此展开。　　　　“说了是什么人了没有？”黄九问道。　　“多话！”秦七白了他一眼，悄声道：“据说，这次的目标只有一个人。但是是十分要紧的人物。”　　梁宣道：“出动这么多人，难道竟只为了捉拿一个人？”　　“所以说是十分要紧嘛！”秦七笑道。　　　　他们集结已毕。商量好了围捕行动的计划。前方放哨的人员已经通知，说目标今夜预计便将会到此，因为这里正好是前往昆仑主峰的必经之路。　　大雪纷飞，夜色深沉。昆仑之夜的寒冷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等待围捕的众人不少都被冻得瑟瑟发抖。梁宣从埋伏隐藏的地点望出去，却只看见大雪之中，远近的枯瘦山石，高天之下连绵的雪山。　　大雪将大地映照得如同满月之夜一般光亮。　　　　远处荒山石路之上，终于出现了两个孤单的身影。那是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依稀是一对男女。其中男子青衫独步，女子则默默相随，若怀心事。他们渐渐走近，梁宣发现那男子后背背了一把伞，还有一把剑。　　来人虽然说是两人，而非一人。但远处的埋伏者已经发出了暗号虫鸣声，示意目标来此。因此众人的心头都终于一紧。　　梁宣这边的人都心情雀跃，大家摩拳擦掌。他也好奇地张望，那两人似乎并未察觉到方才的虫鸣声有何异常，慢慢走近了埋伏圈。宫人们按照计划立即展开行动。　　　　远处传来一声猫头鹰的叫声，行动迅速开始。空中嗖嗖飞出几只劲箭，划破大雪，雪中行路的那两人立即警觉，男子脚步腾挪，闪身躲过，动作干净又漂亮。他伸手捉住了其中的一只箭。女子弯腰侧身，翻滚倒地，从身后抽出一条软鞭子，刷刷将飞箭卷倒。动作也相当利落。　　　　但来箭毫不减弱，越来越多，那男子拉住女子，两人很快闪身躲到远处某块山石之后。　　“宗元使者，你脚步果然不慢啊，那么多人，竟然追到了我前面到达此处！辛苦，辛苦！”那人在山石之后冷笑道。　　梁宣一听这声音，便立即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贺兰明月！　　　　旁边的那女子想必是冬格尔，她是贺兰明月的师妹，而先前在龙羊峡军营中并未看见她，想必她也是随着贺兰明月一处的。但她的武功远不如贺兰。贺兰明月以一人之力，竟遭到元牝宫中这么多人围捕，当真是十分凶险！　　梁宣心中大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已经到昆仑山，那雁云清必然要向贺兰明月要回碧水剑，本来，他为了拿回宝剑已经对灵枢等人无所不用其极了，更何况如今见到了真主？　　　　元牝宫这边有人低声道：“大家不要理会！只管按计划行事，他背上的碧水剑，是我们此行的目标！”　　众人得令，按计划出动。贺兰明月藏身的那山石附近已经等好了一批人，率先扑出去，但贺兰明月毕竟算得上一流高手，飞刀出袖，迅速之极，刀影参差，立即便有不少武士中刀倒下。　　　　“好家伙，竟然不回话直接上，来啊，咱们再会一会！”贺兰明月笑道。涟月飞刀刀割雪花，在空中飞来飞去，听得刀声不断，武士们纷纷中招。　　“师妹，你到我背后来！”贺兰明月的声音低声喝道，显然要保护冬格尔。冬格尔道：“不用掌门费心！我尚能对付！”手中鞭子不停，将武士们渐渐逼退，但显然已经有些吃力。　　贺兰明月要顾及己方来敌，还要保护冬格尔，渐渐掣肘，于是拉着冬格尔只是四处躲闪。但元牝宫中的人毕竟人多势众，各处都有埋伏。不过贺兰明月又有山石可以依靠躲避，夜色茫茫，雪越下越大，难以视物，元牝宫的人一时之间也对贺兰明月奈何不得，于是双方形成均势。　　　　梁宣一见是贺兰明月，当然不能帮着逍遥门的人，于是悄悄跃出，在各处宫人出没的地方回招，他以土石作暗器回招，而他刚刚参与了围捕计划的制定，因此对于何处埋伏着敌人了若指掌，很快消灭了不少埋伏者。　　他转身躲到一处山石之下，听得不远处有人问道：“哪里来的朋友？多谢！”自然是贺兰明月。　　梁宣回应道：“是我！”手中数枚沙石打出去，借着翻滚而出，转到贺兰明月背后。贺兰明月一见是他，眼中露出喜色：“梁弟！你从何而来？”　　“说来话长！先退敌！”梁宣道。　　贺兰明月与梁宣联手，力量有所加强。但元牝宫人埋伏太多，梁宣抵挡了一阵，暗想：“这样抗不是办法，对方人多势众。不如寻个空隙逃出。”他想到方才计划之中的四面埋伏布置，选择其中有可能露出空隙的方位，领贺兰明月和冬格尔边打边退。　　　　忽见旁边石后黑影窜过，冬格尔在身后大声叫了一声“啊呀！”，梁宣和贺兰急忙回头，只见冬格尔怀中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物事，兀自挣扎，梁宣抓住一看，见那竟然是只雪狐狸。　　梁宣心生一计，道：“说不得，如今只有拿你当挡箭牌了。”于是将狐狸随手推出，狐狸受惊乱窜，出没于山石之后，元牝宫人误以为是贺兰明月的身影，急忙追上，梁宣和贺兰趁机加快脚步。　　贺兰明月问道：“梁弟怎么会跟逍遥门的这些恶贼混在一处了？”　　梁宣道：“贺兰大哥，我本来是随这些人去寻找灵枢妹妹的，想不到他们竟然约好了要害你。这里面事情太多，一时说不完。”　　贺兰明月一惊：“灵枢？她怎么了？她不是跟卡什克他们在一处么？”　　“雁云清抓住了灵枢和卡什克、喀生，将他们严刑逼供，要他们说出你的行踪，我和七弟已经将他们救下，但后来又失去了行踪，我怀疑是雁云清将他们再度抓走，因此我特意来寻。”　　贺兰明月心中怆然，又痛又悔，他当日将灵枢等人撇下，本来是不想连累他们，但不想却反而害了他们！　　冬格尔道：“梁大哥，那……那他们可还好？”　　梁宣叹道：“他们被雁云清那厮逼问，受了很重的伤，此刻是否安然，我也不能确保。”　　贺兰明月大声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们！我不该……不该将大家丢下！”　　　　梁宣本要出言安慰，但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冷冷的笑，紧接着便有物事破空而来的细微动静。梁宣和贺兰明月心中一震，当即出手，将暗器格开，贺兰明月同时将打向冬格尔的那枚暗器一并打落，因为她的武功尚听不到那声音。　　只听前方有人道：“你若是早明白这个道理，此刻也许还能见到他们在你眼前。”　　巨石之后，有一人闪身而出，黑衫在大雪中格外显眼。他立在那里，好似一门。　　　　贺兰明月和梁宣、冬格尔都停下了脚步。他们都知道前方终于是谁。　　雁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