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寺的夜又来了。明月东升,沿着山谷悄悄爬上,漫步云端。将天下的思念全都播撒在人间。玉泉寺经过一个白天的热闹,终于到了夜里还是渐渐平静下来。 梁宣重归玉泉寺。昆仑派的人大大小小一大帮,竟然也随着到了玉泉寺。怎奈人太多,玉泉寺太小,连寺庙各个空房都住满了,每个房间都不止三四人,还多出一大帮。梁宣只得和桃花峪、经石峪、傲徕峰等地的人商量,看能否空出新房。但泰山弟子们多有看不惯这些昆仑派的,全都一口回绝。昆仑派的弟子们也不示弱,索性到了玉泉寺不远的山下泰安城中找客栈住了下来,还嚷嚷着过一段时间造房子定居云云,令梁宣颇为头疼。 就这样一天鸡飞狗跳,和师父、小玉、治平、修齐等人草草吃了顿饭,梁宣借口出来走走,便一人溜了出来。此刻望着天边明月,他的心情才得以平静下来。 玉泉寺的一切都和以往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是他自己,倒是变得太多太多了。 梁宣加快脚步,转了个方向,开始往后山走。打算去幽居谷连夜见义父和师公冥缺。路边树下却忽然闪出一人,双手垂下,柔顺地立在那里,身影隐没在阴影中,倒把梁宣吓了一跳。 “什么人在那里?” 那人不出声,慢慢转了下身子,双手搅弄着什么东西。梁宣走近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闻琴。 “琴妹你怎么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梁宣松了一口气。 闻琴道:“宣哥你要去哪里?” 梁宣道:“白天太忙了,我如今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可以跟我说么?” 梁宣瞧了瞧她,心道:“虽然幽居谷的事情掌门告诫不要透露,但是琴妹……应当可以的吧?”转眼见她面上隐隐有些忧郁的样子,怕她多想,连忙道:“当然,你……你跟着我来就好,只是千万不要对外人说。”说完对她眨了眨眼。 闻琴果然很开心起来,跟在他后面一直走。两人走了会儿,听到田里传来说话声。原来是拓跋昏、冬格尔和卡什克、喀生四人在一处散步闲谈。 只听拓跋昏道:“你们懂什么?白天我若不那样,那么掌门便入了泰山门下啦!那可真是万万不妙,我这么做,便是叫他断了这心思。掌门这样的武功修为,在这年纪武林中找不出第二个;说句不中听的话,嘿嘿,只怕只有当年的逍遥侯才可以比比!若是让他辞去了昆仑掌门,那我昆仑光大要等到何日?我昆仑分裂百年,好不容易熬到统一,更是逢到了这样一个少年英雄,那可千万不能失去!” 冬格尔听他讲得有理,煞有介事地点头。卡什克道:“师叔说的有理。天色已晚,师叔还是早些歇息吧!” 拓跋昏瞧了他们几个一眼,点点头,背着手走了。 梁宣苦笑摇了摇头,对闻琴低声道:“拓跋师叔可真是太高看我啦!什么少年英雄?我只不过凡人罢了,哪里有什么光大昆仑的雄途大志?” 闻琴含笑不语。又听喀生道:“师叔的确是良苦用心,我们都想不到这么细致!” 冬格尔点头表示赞同。但卡什克却对冬格尔和喀生叹道:“拓跋师叔这番用心虽苦,但白日里所做的也有些不妥。试想堂堂一派之尊,竟说出昆仑派不如归入泰山门下这样的话来,岂不是让人耻笑么?昆仑派刚刚从血昆仑中复归统一,如今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十分不合适的。” 梁宣带着闻琴悄悄走过,闻琴低声道:“卡什克这番话倒是说的在理。他能有这一番心思,着实不易。宣哥,我不是你们昆仑派的人,但说句不该说的话,我觉得卡什克倒是个可堪大任的人选。” 梁宣点头道:“琴妹你说到我心里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卡什克年纪轻轻,但说的话经常便十分周到,心思细密。这是十分难得的。等以后我慢慢地将昆仑的武功看了再传给他。”他想到当日在昆仑冰川之底,他也一度要放弃贺兰明月交托的掌门之位,也是卡什克的一番话,叫他改变了心意。 闻琴扑哧一声笑了,摇摇头。梁宣奇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闻琴道:“不是你说的不对。只是方才你这一番话说起来,好像已经十足是个老头子一般。你现在也不会昆仑武功呀!而且人家卡什克的年纪也没有比你小多少。” 梁宣微微一笑,道:“不会武功我可以学。不过这昆仑掌门,我可真是不想再当了。”说罢苦涩的叹了口气。 闻琴默默地没有说话,心中却想:“他不想当昆仑掌门,是想再入泰山吧?他应当还是十分想回来的。”其实她心中一千个一万个想要梁宣重回泰山,只是不知梁宣的心思如何。因为回了泰山,梁宣就可以像从前一样一直跟她在一处了。 梁宣领着闻琴一路穿山路,过河涧,不一会儿就进了隐秘的后山。泰山甚大,很多地方荒无人烟,远处的山坳里除了鹞子咕噜咕噜的吐着舌头,还有隐隐的狼的嚎叫。因为正是月圆。梁宣察觉到此地荒芜,担心闻琴会害怕,向后一看,果然她跟在自己身边,一步不落,隐隐脸上有些紧张。于是便伸手挽住了她的手。暖暖一笑,道:“别怕,跟着我。” 闻琴看了他那脸上的暖意,月色下竟让她觉得有些恍然,眼圈一红,没有说话,低下头去。脸上微微发烫,心中微微荡漾。她不知道梁宣要去什么地方,以她的个性,那也不会主动去问。但有她的宣哥在身边,她便什么都不管了,鬼使神差地只知道随着他一路往前。 错过一处山谷,前方是阴森的谷口阵法。当年谢微云为了保护谷中的冥缺老人不被外人侵犯(其实以冥缺的武功即便是有人侵犯也无须担心),在谷口布置了奇门遁甲的阵法。以至于这么多年来敖天苦苦寻觅都未曾得手,被阵法所困。 但梁宣在谷中曾经长居,这出阵入阵、出谷入谷的步法早已是了然于心。于是领着闻琴左拐右拐,按照算数之法前行。闻琴也不问,心中却暗自惊讶。 出了阵之后,幽居谷已经隐隐在望。远处看得见灯火。梁宣心中微微喜悦,看了眼闻琴,心知闻琴个性必不会询问,于是道:“琴妹,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闻琴摇头道:“你不是不许我告诉别人吗?那想必是极隐秘的所在。你不说,我自然不会去打听。” 梁宣便将冥缺老人在此幽居多年的事实告知,并将义父荒剑离与师父荒剑秋的关系、义父与圣女雪林月的往事以及听松的真实身世告诉了闻琴。闻琴听后沉默良久。 梁宣道:“琴妹。这些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说,此事掌门非常隐晦,泰山中几位师叔门主都不晓得。还有听松大师兄的事情,你也不要跟他说。他那样喜欢你,我怕他会因此讨厌你。” 闻琴点点头,道:“我自然不会说。”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那么希望他喜欢我吗?”声音极其低微,但梁宣耳力何等敏锐,怎会听不见?他想也没想便道:“我自然不希望他讨厌你。”说着便向前走去。闻琴没有等到意想中的回答,心中微微失望。 走入谷中,冥缺老人的小屋已经近在眼前,梁宣心情愉悦,想到自己在此生活的点点滴滴,这里才是他最向往的地方啊!他领着闻琴,脚步禁不住加快了。 还未走到近前,那门在这夜中仍旧关着,灯火从其中透出。就在此时,门缝中忽然涌出数道真气,强劲非常,直扑人来。闻琴尚未察觉,梁宣已经早已反应到,叫了声“琴妹小心!”将闻琴护在身前,轻轻一拂掌,将真气散去,说时迟那时快,从门缝中嗖嗖嗖忽地又有细微的破空之声,梁宣听得准确,判断来物,难以视见,说明当是极其微小之物,于是凝神定气,以听觉定其方位,双掌连出,已经化解了危机。 梁宣长长呼出一口气,将手中捏着的物事拿起来。闻琴一看吓得脸色全无,原来竟然是三枚细小的绣花针! 梁宣心中暗觉不妙,难道义父和师祖遭了人暗算不成?正要举步飞奔上前,只听门内传来笑声:“好小子!功夫果然长进了!连我的飞针都能接得住,不简单哪!” 梁宣一听这声音,便大喜,立即跪下行礼道:“弟子梁宣,拜见师祖!” 门吱呀一声开了,冥缺老人一身素衣,白发苍然,立在门口。身旁的义父荒剑秋坐在轮椅上。望着他微笑。旁边的还站着一人,长袍潇洒,是掌门谢微云。 冥缺道:“小子,你总算回来了,还不快回来见见你义父?” 梁宣当即大喜,飞奔而来,对着冥缺和义父就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再起来时,眼圈已经红了,荒剑秋见到终日思念的义子归来,也激动地从轮椅中欲坐起,道:“是不是瘦了?” 冥缺笑道:“出去又不是游山玩水,怎么能不瘦?” 梁宣道:“爹,您快坐下,怎么能站起来呢?” 荒剑秋道:“不急。宣儿,你看我如今已然大好,可以站着行走一些时间了,只是每次还需要休息。”说着果然伸着抬了抬腿。 梁宣见义父的腿果然可以抬起,大喜道:“这……是怎么回事?” 冥缺笑道:“是你的掌门师叔教给他一套心法口诀。他每日依之练习,果然便大好。” 梁宣当即又对谢微云行礼道:“多谢掌门!” 谢微云摆摆手:“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说来也奇怪,那日便有一封信笺摆在我桌前。我打开一看,里面写的便是治愈剑秋这腿疾的。我看心诀并无异样,便令剑秋依照练习,没想到甚为有效。” 梁宣道:“掌门可知道是谁人送来?” “这个我也不清楚哩。” 荒剑秋道:“阿宣,一定要找出此人,好好答谢。此人于我于你皆有大恩哪!”梁宣点点头。 冥缺又指着门外道:“怎么你还带来一个女娃娃?那门外站着的是谁?”刚说完,谢微云已经微微笑出声来。梁宣这才想起闻琴,他方才见到义父和冥缺师公,一时激动,竟把闻琴全然忘在脑后,于是当即走回去,领着闻琴过来,闻琴也忙着磕头。 冥缺道:“慢着、慢着,这是怎么回事?” 闻琴道:“弟子桃花峪李闻琴,拜见师叔祖。” 冥缺瞪眼道:“小子,你怎的将我住这儿的消息漏给这女娃娃了?” 梁宣慌得支支吾吾,但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跟冥缺和谢微云赔礼道歉,道:“这……这是……是……”看了一眼闻琴,闻琴依旧沉默,急得梁宣满头大汗,那边谢微云和荒剑秋却好像早知道了似的,荒剑秋拄着双拐,笑得合不拢嘴,还腾出一只手来招呼道:“来来来,咱们别让姑娘家在门外受凉,先进屋再说!” 冥缺一脸惊讶,谢微云已经哈哈大笑,一手挽起闻琴,一手挽起梁宣走进屋来。大家坐在屋内,梁宣前一村后一语,将自己和闻琴怎样自小逃难,闻琴家怎样遭到灭门,逍遥侯怎样搜罗碧水青云双剑的事情一一道来,只是略微凌乱。 冥缺听毕,脸上终于显出肃然的神色。对闻琴正色道:“原来娃娃是剑侠李愤的后人,失敬失敬。”说着拱手行礼。闻琴哪里敢受?连忙跪下还礼。 梁宣道:“掌门,我将此事与琴妹说了,还望掌门原谅。” 谢微云笑道:“无妨。若是别的人我倒还会追究,若是闻琴嘛……”说着看了一眼梁宣,又看了一眼闻琴,呵呵笑了起来。没有再说话。荒剑秋正在喝茶,听到掌门如此一说,一口茶都喷了出来,笑得直咳嗽。梁宣和闻琴见了,连忙不约而同过去帮忙,不想碰在了一起,他二人对望一眼,互相都觉得十分尴尬。 冥缺却大声道:“等等!怎么老夫觉得你们都明白,就老夫一人蒙在鼓里?” 谢微云笑道:“您老儿确实一直在‘谷里’呀!”他说的却是一语双关。 荒剑秋解释道:“师公,您一直醉心武学,这个就有所不知了。这位闻琴姑娘,”说着指了指闻琴,“和阿宣正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姑娘又是巨侠之后,当真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合,两人早互生情意了。” 闻琴可没想到,这一番心思,荒剑秋竟然当着梁宣和她的面说出来,当下羞得红霞满面,无地自容,掩着脸转向一边,道:“老前辈!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当真是……当真是……!” 荒剑秋呵呵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当真是’什么?姑娘,我早已对你好奇许久,你可不知道我们家阿宣对你是何等的心思,当年在泰山脚下,他可是对你很是日思夜想呢,如今叫我见了真主,也确是天人一样的人物。嗯,很好,不枉他当年那一份苦心孤诣!”说着又大笑出来。 闻琴急道:“前辈您又乱说了,您为老不尊!” 谢微云趁机添油加醋道:“怎的还一口一个‘前辈’的叫,如今应该改口叫‘干爹’才是。” 闻琴急得低声叫了一下,竟从座位上一下子跳起来跑出门去。梁宣还傻愣愣地坐在床上,呆住了。 荒剑秋怒道:“臭小子,怎的还待在这里?还不快出去把你媳妇儿拉回来?” 梁宣“哦”了一声,连忙从床上跳起,走出门外,见闻琴一个人蹲坐在门口用树枝在地上抠土呢。 梁宣走过去,尴尬地道:“琴妹,你……你进去吧。” 闻琴道:“我不进去。他们说出那样的话,我还怎么好意思进去?” 梁宣脸一红,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索性站在那里,也不走。 闻琴道:“你在这里作甚?为何不进去?” 梁宣道:“干爹叫我来,把你叫进去。” 闻琴沉默了一下,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梁宣道:“你、你笑什么?” 闻琴笑了一会儿,忽然道:“宣哥,方才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我要说什么?” 闻琴转头望了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叹了口气。心想:“宣哥怎么忽然又变得像以前一样傻了呢?”于是站起来,随着梁宣走回去。 冥缺道:“我说你们绕了这么大一圈的明敲暗打,原来这两个娃娃是这么一回事!既然这样,我看他们挺合适,微云,你是掌门,不如你做个媒,就早早让这两个孩子把喜事办了岂不干净?” 谢微云点头道:“我是一早就瞧好了这事儿,只是这俩孩子害羞,都不说,如今自然可以。就看他干爹愿不愿意?” 荒剑秋摆手笑道:“我自然是没有意见。” 冥缺点头道:“那还犹豫什么?不如咱们今晚……” 话还没说完,梁宣已经喊出来:“师叔祖!” 冥缺一瞪眼,道:“怎么,你不同意?” 谢微云笑道:“阿宣是嫌弃师父你太心急了些。这里……”说罢看了看这四周:“太寒酸了些,怎么能做新房呢?” 冥缺怒道:“臭小子,你嫌老夫这儿破么?” 梁宣连忙道:“不是!当然不是!” 谢微云道:“师父误会了。这两个孩子的百年之好,那是他们各自一辈子的大事。照理应该找个好日子,再有些行头,三媒六聘,再定下来才是。否则草草率率,成什么样子?” 冥缺哼了一声道:“偏有这么多张致。”不过也觉得谢微云所说有理。“那就依你咯,改些时日,再行大礼。只是回门之日,须得来我这谷中看看。” 梁宣再也忍不住,急声道:“师叔祖!掌门!你们都别争论啦!其实……其实……” 冥缺奇道:“其实什么?” 三人都看着梁宣,梁宣支支吾吾却一个词儿也蹦不出来,旁边的那闻琴把头一低,却仿佛早已猜到梁宣要说什么似的。低声道:“几位都不要再为难宣哥了。我知道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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