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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微云道:“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闻琴低着头,声音也有一丝低:“宣哥他并不是觉得这草庐寒酸,不适合做新房;也不是觉得现在定下来太草率,须得三媒六聘。——他其实是……不大愿意的。”    听了这话,冥缺立即转头逼问梁宣道:“你不愿意?”  梁宣张口,却只说了个“我……”就再难启齿。  三位老人对望一眼,脸色均是一变。  荒剑秋道:“阿宣,你不是喜欢闻琴,一直拿她当心上人么?怎么,你现在难不成又有了其他人,要始乱终弃么?”语气严厉之极。    梁宣心中一沉,却不知如何回答。他为什么不同意?正在心中发问自己,旁边谢微云又道:“阿宣,你和闻琴可是有婚约的。你可不要忘了。”  闻琴道:“掌门,那婚约不过是小时候的事情。算不得数的。”  谢微云一拍桌子:“什么小时候的事情!”只听咔嚓一声,那桌子竟然裂了条缝儿,顿时成为两半,瘫倒在地,杯子碟子落在地上跌得粉碎。梁宣连忙跪下去捡,闻琴也帮着捡,谢微云却突然将梁宣后颈提起来,大声道:“小子!你和闻琴的婚约可是你们的父母亲自约定的,可不是随便定的,你若现在反悔,那便是不孝!你若是敢如此,那我谢微云第一个不容你!”  谢微云疾言厉色,声震在耳,显然动了真怒;闻琴道:“掌门您误会了。其实这门亲事,宣哥家里一直是不同意的。当年他就是来上门退婚……”  “那也不行!”谢微云怒道。“这小子当初对你什么心思,我瞧得清楚,我看明白了,他如今是变了心……”    梁宣脸色发白,一声不吭,任由谢微云抓着。谢微云见他不说话,一怒之下,将其往墙角一掷,他何等力道?梁宣当即跌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闻琴惊呼一声,没想到自己越劝越糟,连忙过去将梁宣扶着。    一直不语的荒剑秋终于道:“阿宣,你老实说,是不是这次下山,遇到了别的姑娘?”  梁宣低头不答话。谢微云怒道:“什么别的姑娘?别的姑娘能有闻琴好?”  冥缺摆摆手示意谢微云平静下来,自己倒是息了怒气,耐心问道:“阿宣,你干爹说的,是不是?你……”叹了口气,再也不想再问。    梁宣一颗心砰砰直跳,他在长辈面前、尤其是这三人面前,怎么能撒谎?更何况他本性憨直忠厚,不善撒谎,所以要他否认,说自己下山谁也没遇到,那是万万不能!  只是若是叫他在他们面前点个头,下一步再说出雁留声的名字来,他们若是再知道了她是逍遥门的佳期宫主,那真是了不得了!于是他只是一句话不说,不能肯定,但是却另一个层面地不能否定了。    但是为什么不能说?他陡然惊觉,为什么当初雁留声的名字凝在口中,他却像保护什么宝贝似的将它紧紧堵在里面,同时内心还隐隐有一股酸楚在泛滥……难道、难道他真的对雁留声动了真心么?  不,他一直心中喜欢的应当是闻琴!  可为什么他心中第一直觉却不愿意立即成亲、或者改些日子,为什么他会立即有这样抗拒之念呢?  这个想法在脑中如闪电划过,让梁宣紧闭双眼。    谢微云竟然是最生气的那一个,大叫道“岂有此理”,又想要上前逼问。被冥缺一把喝住。荒剑秋道:“师叔、师公,你们别急。我想阿宣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声音竟平静下来。  “什么苦衷?你还在替他说话!”谢微云吼完,才发觉自己是对着大师兄的长子吼的,当即心中有些后悔。  荒剑秋却微微一笑:“师叔。方才你来,将昆仑一行之事讲得很清楚。那雁云清尚且逃亡在外,不知所踪;虽然阿宣斩断了他的琵琶骨,但所谓‘斩草尚需除根’,雁云清人未死,总还有隐患,此其一;另外,宗元圣使已倒,但另一个更大的山还没有扳倒,这一个,我想咱们大家是都忽略了。”  “你说……”谢微云脸色渐渐凉了下来,说出了那个名字:“逍遥侯?”    “不错。逍遥侯人在何处,至今未有论断。我们派出的眼线侦踪,却失去了联络。这是更大的隐患。如今眼前看似平静,实则埋伏着更大的危机。逍遥侯此人深不可测,武功修为当不在师叔之下,实在是比雁云清危险百倍的角色。这样的大势之下,我想阿宣也不会同意什么结亲之事。纵然阿宣想,那我们也得先往后放。如今只有先了结了眼前的大事,才有资格来解决自己儿女私情的小事。”  一番话将谢微云、冥缺乃至梁宣都从方才的泥潭中拖了出来。这一番情势剖析出来,每个人都察觉到江湖目前的平静背后可能潜藏的暗涌。    谢微云一摸额头,竟发觉自己暗中出了冷汗,心下暗惊。点头道:“剑秋,你说的是。是我方才太糊涂了。”  冥缺道:“逍遥侯此人我从未见过。竟不知江湖上何时出了如此一个厉害的人物,恐怕不在当年雪林……”话说到一半当即咽在口里。咳嗽了一声,转而道:“微云,如今竟真的没有半点逍遥侯行踪的消息么?”他原来是想说“不在当年雪林月之下”,但随即想到荒剑秋在此,随即止住。  谢微云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梁宣忍不住道:“弟子听说,逍遥侯人在东海。”  “东海?”冥缺奇道。“此事可当真?”  “当是东海之滨。但具体何处,弟子也不知道了。”  谢微云奇道:“阿宣你怎会知道逍遥侯的行踪?”    梁宣尴尬一笑,他当然是从雁留声口中得知的。但他可不敢吐出雁留声的名字。于是遮掩道:“弟子……弟子这一年行走江湖,曾在逍遥门中走动,多少打探到一些消息。”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而问道:“掌门,元宗图元师兄至今还未归么?”  他看着谢微云的眼睛。但谢微云神色并无反常。他蹙眉沉吟:“宗图?是啊,他奉命侦踪逍遥侯,其实实不相瞒,他一直是我泰山在逍遥门的暗线,今年鼎剑台会盟之时我命他下山追踪逍遥侯,一直有送信来,正是他侦踪到逍遥门内部的诸多信息,以及报知昆仑会谈的消息。但从三个月前,就失去了联络。奇怪的是,紫琳同他一起下山的,如今也不见了踪影。……”    梁宣心中一动,暗想:“三个月前?那不就是奢颜在龙羊峡最后一次露面的时候?紫琳师姐是元宗图的心上人,但是如今元宗图已经变成了奢颜,难道是他将紫琳师姐扣了下来?”他越想越心惊,但仍旧默不作声,没有将此事说出来。    谢微云等商量许久,也未曾得确论。当下只能暂时按兵不动,看逍遥侯有何动向。毕竟江湖上目下已经暂时归于平静,虽不知何时风波再起,总不是祸事一桩。  梁宣与闻琴又坐了一会儿,夜色已深,便同闻琴一道告辞出门。归来,又是二人同行。    ※※※※※    梁宣领着闻琴的手正要出石阵,不料闻琴却猛地脱开了手。梁宣回头,蹙眉道:“怎么了?”  闻琴低声道:“我记得路,随着你走就是。你不用一直牵着我啦。”  梁宣道:“开什么玩笑,这一步错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这阵法厉害得紧呢!”说着不管不顾地牵起她,继续向前,闻琴倒也没有挣开。只是也不说话。梁宣也不说话。  两人很快出了石阵,闻琴立即将手松开。梁宣觉得自己双手一空。    梁宣叹道:“琴妹,你又生我的气了,是么?”  闻琴不说话,一直往前走。梁宣看她走出去,毫无停留的意思,叹了口气又跟上去。“你不说话,还不是生我的气?”  闻琴道:“应当是你生我的气吧。”  梁宣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方才,我当着众位长辈的面,说了那样的话,叫你……为难。你差点就说出雁姐姐的名字了,真对不起,宣哥。”    梁宣听她说到雁留声,没来由地心中一颤,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叹了口气。道:“跟她……没关系。真的。琴妹,是我自己不想说。我怕……不是怕,我知道掌门他们一定会生气的。我真的很确信。”  闻琴道:“但是雁姐姐是真心对你好,宣哥。”她默默瞧了一眼梁宣,梁宣见她那一双秋水中莹莹闪动,不知怎么不敢再注视下去,连忙低下头。闻琴往前走了几步,远望高处夜色下沉默的群山,在月光下纷纷凝望着他们二人。    她开口道:“你喜欢她,是应该的。我……我很欢喜呀。”说到后来,声音已经是低不可闻。  “琴妹!”梁宣猛然抬头大声道,一把拉过她来让她看着自己,果然见她脸上已经流下了盈盈的泪水。  “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她只是我结拜兄弟!只是我结拜兄弟!”    闻琴笑了,摇摇头,咬了一会儿嘴唇,将梁宣的手从自己肩头再度卸下。又道:“宣哥你现下还想不清楚。但是等你真正明白了,你就会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你想想,当时掌门让你跟我成亲,你为何一口回绝?”  “我……”  “那是因为你的真心。”闻琴道。“宣哥,你还看不懂自己现在的心意。但是我却已然知道了。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撒谎的人,你不能欺骗自己的真心意,所以你拒绝了。”    梁宣如同被雷击倒一般,矗立当地,双耳翁然。闻琴的话像突然在他胸口撕开一条缝,白亮的天光骤然照亮他心中所有的压抑。但那条缝撕开的同时,他的心又觉得有莫名隐隐的疼痛。    闻琴认真地道:“宣哥。今天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因为它对我来说也太残酷了一点。我也不是很能再说第二次。我其实觉得一点都不屈。雁姐姐是真心对你好,但她一直都在把你让给我。可我们都左右不了你。真正做主的是你的心。”她说这番话时,语气甚是凄然,但依旧将它一字一字地告诉了梁宣。    梁宣不知说什么好,他茫然摇头,道:“不对。不对。我跟她……不可能。她爹爹是我的杀母仇人,也是你的仇人。她……她还间接害了义父!我不能原谅她,也无法原谅她!我若是喜欢上她,那我梁宣真不如死了好!”  闻琴却忽然正色道:“宣哥,若你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要跟我在一起。那我宁可不要你!我不要这样的情,不要这样的爱。况且,你早就说过,父辈的债,没必要牵扯到后一辈身上。要不然你也不会与雁姐姐联合对抗宗元圣使。”  “琴妹,我……”    闻琴捂住他的嘴唇,梁宣觉得那双温热的手指尖有一丝咸。“原本咱们是可以的。但老天爷的意思,谁也猜不准。后来啊,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宣哥,你我早就不是当年一起,流落天涯那时的你我了。”闻琴苦涩一笑,眼泪止不住地从眼里流下来。她慢慢放下手,伸到腰间。  梁宣一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那是要拿出碧水剑!    一瞬间,当年和闻琴一起逃难,流落天涯,遭到多少奸人暗算,水里火里、风里雨里他们相互扶持的那些数不清的岁月全都涌在眼前;他曾经在淮河雨夜,半身浸泡在水中,与闻琴熬过的那一夜,他曾经许下终生的誓言,如今看来,那一个个的字,竟如同一把把尖刀,狠狠切割着他的心肠!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知道人世间最难左右的,正是可以随着时间和距离改变的人心。    “琴妹,别!我曾经答应你……”梁宣抓住她的手,但闻琴已经拔出了碧水剑。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闻琴静静地道。“其实我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一直在骗自己。宣哥,你不知道,女儿家的心思,比你们男子要细密得多。你虽然不说,但从你的每一个眼神、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举止,我都看得出来蛛丝马迹。你在乎她、想念她。从跟她在昆仑分别,你心里一直都挂念着她。你只是需要时间自己慢慢发觉。你看这把碧水剑,它曾经是属于我们俩的,只属于我们俩的。但是如今你再看看它,可还觉得它只属于我们俩么?”    梁宣怔怔望着碧水剑。月色下剑身泛出青碧的光辉,俏丽动人。真的如同一泓碧水,莹然闪烁。  他想起什么?闻琴让他回忆什么?  是了,他果然想到了那个她,曾将这柄碧水剑藏到抹额里,戴在额头上;她拿着这剑与他初相见,便是这剑吸引了他,让他跟着她走,她将计就计,与他结拜,假戏真做真戏假做;也是她以剑作要挟,要他帮忙去做一件事——赶赴鼎剑台会盟,同时保护灵枢——但她从来也没有因为这把剑要他为她自己做什么事情!这是他最不能责怪她的地方!    但这碧水剑,也是他和她之间的纽带!    往事历历在目,梁宣闭上眼,感到头要炸开一般。他不愿自己面对一个事实,因为他心里其实一直在抵抗这个事实。  他的道德不允许他这样做!他的良心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但为什么情感有时候能战胜良心?到底何者是对、何者是错?    “琴妹,求你!把它收回去吧!收回去!……”梁宣大叫道。  闻琴收回碧水剑,赶紧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声音带着呜咽,但她仍然用一种清晰的声调道:“我先回去了。宣哥,你好好想一下。你不要追上来了。我自己认得路。”  她迈开几步,梁宣果然没有追上。闻琴不可察觉地微微苦笑:她多么想他能再度追上来!可是连她也不会相信、也不愿相信他会这样做!    宁可伤害另一个人,她也不要一颗犹豫不决、两头都说不清、两者皆有情的心。她本来就与雁留声在本质上有相通之处。    “今夜又是十五了。宣哥。”闻琴望了望天上圆圆的明月。哭着又笑着,忍住眼泪道。“可是咱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徒留下梁宣一人,如同傻瓜一般,呆愣当地。    明月当空,清寒波影。梁宣的耳畔响起两句话。  “以后每个月的十五之夜,咱们在碧龙潭边见面吧!”  “今夜又是十五。你别忘了你的闻琴妹妹。天上的这轮明月,就是你我的见证。”    那分别是他遇到的两个女子。    一个是白月光,一个却是心头痣。但无论哪一个对他而言,都是诛心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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