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按照长生密信中所嘱托的,在自己所住的旅馆之内,地面上涂以凝胶。然后静待刺客的到来。入夜果然又有一批刺客前来。梁宣将他们杀了十之七八,只故意留了其中一人的性命回去复命。随即打点行装继续上路。 行了半日,到了下一个市镇。又在客店之内涂上凝胶。刺客再度前来,梁宣仔细辨认,果然在其中发现了上次自己留下活口的那人。于是将其连同其他刺客再度杀掉,又留了一人的性命。刺客尸横房内,梁宣将这些尸体全都拉出去埋掉。同时将上一次那幸存之人的鞋留下。细细查看。 烛光之下,只见鞋底粘了一层青色的灰。这些灰一定不是这房内的,因为地面早已被梁宣打扫干净。梁宣将灰揩了一点下来,发觉这灰尘并非普通路尘,十分坚硬,像是一种石头上的脚料磨成的石粉。于是将石粉都收集起来包裹好,走到镇子上,寻找石匠来辨认。 石匠看了粉末后,便道:“这是蓬莱石的石料磨成的粉。” “蓬莱石?你的意思是说这石头产自蓬莱?那么其他地方还有没有?” “蓬莱石、蓬莱石,自然是蓬莱那地方所独有。这石头颜色青黑,黑中泛蓝,颇为稀奇。在咱们山东,其他沿海地方的礁石都不是这种颜色。” 梁宣有些疑惑了。这么说长生是在暗示他下一步去的地方是蓬莱。可是他们本来就是要去蓬莱见逍遥侯的,那么如此暗示有什么用呢?他忽然想到:“难道是奢颜觉得我要找长生必不会去蓬莱,因为蓬莱太容易想到;但往往最容易想到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因此他故意去了蓬莱。”又想道:“蓬莱本来便是逍遥侯所在之地,奢颜拿住了长生要去邀功,自然便是去蓬莱,再没有别的地方。”这样想了一番,便觉有理,于是打定主意继续向蓬莱方向行去。 这一路自然是少不了刺客,后面几次来的刺客里,梁宣都没有遇见上次幸存的那人。心中狐疑道:“难道被发现了?”他仍然往蓬莱方向走,直到后来临近蓬莱,再度遭遇刺客,终于发现了上次那个被自己饶过一命的人。这次梁宣杀死了他,在其鞋底发现了一片树叶。 一片树叶能代表什么?难道是弄错了? 梁宣认出这是一片樟树叶。乃是江南地区普普通通的高大乔木。只是如今正值隆冬,就算算上立春也还有十余日的时间。怎么会在北国之地看到樟树叶? 梁宣带着疑问进了蓬莱城。走到城中,寻到一处花匠。给他看了。那花匠道:“这是樟树叶没错。这个季节在山东还能见到如此青绿的树叶,只怕只有守备府才有了。” 梁宣一听之下大喜:“你说这树叶是守备府中的?” 花匠被他这反应吓住了,呆了一呆,才道:“俺可没说一定是守备府的。只是那守备府乃是前朝一个大官的府邸,他在自家有一个好大的园子,里面栽了很多花花草草。俺爷爷当年,还做过他们园子中的花匠哩!听说,他们园中有一棵很大的樟树……” 梁宣这下确信,长生和奢颜在的地方一定就是蓬莱城的守备府了。 ※※※※※ 入夜,星月当空。梁宣来到蓬莱当地人所说的守备府。 那守备府在城中僻静之地,占地方圆甚大,料来其中房屋格局亦是不小。要在这么大的宅子里找奢颜和长生这两个人,着实不是易事。 梁宣翻到墙头,只见园中静悄悄的。来往守卫明火执仗,来回巡逻。心中想:“这园子太大,寻人如同大海捞针。须不能打草惊蛇,我且先进去打探打探。”于是悄无声息潜入园中,埋伏在假山之后。刚站定,就听见假山后面的山洞里传来脚步声。梁宣一闪身,躲了起来。那声音吹着口哨渐渐走进,待经过身边时,梁宣一掌将其放倒,随后换上了他的衣服。 走出假山山洞,月光下一照,才发现竟是个小厮的着装。倒也方便。于是就地在脸上涂了些泥,将头发弄散一点,若无其事走到廊子上。 穿过一个垂花门,进到内院之中,只听里面有一个老妈子的声音:“你们几个,动作快点,将这些东西搬到夫人的房里去。” “是。” 几个小厮鹅贯而出。梁宣正好瞅见,快步走上前去,那老妈子瞧见梁宣,招呼道:“你过来帮把手,把这个火炉抬着。” 梁宣答应着,与另外一个小厮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火盆往前去。其中还烧着热腾腾的炭火。梁宣仔细观察,只见这几个小厮抬的东西都是火盆和盆景,盆景里面栽的却是盛放的桃花。梁宣觉得好生奇怪:这样的天气里,居然有桃花已经开了。 梁宣和那小厮抬着火盆走了一段,发现府中道路曲折,若不是乔装假扮只怕自己一定会迷路。那旁边的小厮突然叫了他一声,笑道:“这位小兄弟,是新来的么?怎的以前没见过?” 梁宣胡乱嗯了一声,支应了过去。那小厮道:“兄弟你的力气可真不小,这火盆重的很哩!俺这头却一丝儿重头也觉不出,全都让你一人担了吧?” 梁宣笑了一笑,问道:“请问这位大哥,这火盆和桃花是要往哪儿送啊?” 小厮道:“自然是夫人那里啊。这是老爷特意从外地给夫人带来的桃花,听说是夫人家乡的呢。咱们这位老爷对夫人真是一片真心呀!” 梁宣“哦”了一声,正要跟他想办法打听奢颜或者长生的消息,前面说话间已经到了守备夫人的园子。 在前方领路的是一个小丫头。她登上台阶,吩咐小厮们将东西放下。夫人的房间半掩着门,门口又立着一个老婆子。那丫头跟老婆子耳语几声,老婆子便推开门进去了。听不到什么动静。一会儿,老婆子从房中出来,朝下面招了招手。 “来两个力气大些的小厮就好了,将这些搬到里面去。其他的就在这外面守着。” 梁宣连忙走到前面去报了名,同另一个个头较高的小厮一起搬东西。进到房中,只见里面金碧辉煌,装饰甚为华丽。房中生了旺盛的火,温暖得如同春日,摆放着各色盆栽鲜花,但最多的还是桃花。 那夫人却在内闱屏风后面,只能瞧得出一点面影。一手支着额头,另一手平放在桌上。沉默不语。梁宣等人放了桃花和盆栽,此时听得那夫人低声道:“我这里花已经够多了,往后就不必再送了。” 梁宣一听这声音,心中大是惊讶!这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紫琳的声音! 梁宣一激动,竟要往屏风后面走,被一个丫头拦住,没成想梁宣正在愣神,下意识便轻轻推了推她,梁宣力气多大?她便倒在地上。登时大怒道:“大胆狗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怎么敢私入内闱?” 梁宣这才察觉自己失态,连忙低下头,唯唯而退。那丫头气得脸都青了,将他打发出去,关上门,梁宣这时候看向屏风后面,只见那“夫人”依旧坐在桌前。 出得门来,梁宣没有跟随小厮们一齐退出,寻了个间隙溜出来,一跃就跃到了房顶之上。掀开瓦片来朝里瞧。瓦片之下,正是内闱中的情景。只见桌前坐了一个锦衣绣服的女子,容颜俏丽,可不是紫琳是谁?只是她面容憔悴,依稀有伤心之色,愁容不解。 梁宣心中暗道:“怪道掌门说,紫琳和奢颜一齐失踪。原来她哪里是失踪,而是被奢颜抓来做了夫人!奢颜从在泰山的时候便一直喜欢紫琳师姐,如今做了逍遥门的人,不会回头,看来竟要将紫琳强迫作自己的夫人!” 正想着,只听房中那丫头道:“夫人,老爷给你送来的桃花又到了。刚开来的,新鲜的紧,您不出去看看么?” 紫琳闭了闭眼,似乎有些厌烦,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道:“放那儿吧。反正都是那个样子。我已经……已经看够了。” 丫头道:“听说这桃花是特意从泰山带来的,您要不要过去瞧瞧是不是泰山的花?” “泰山”两个字如同雷鸣,响在紫琳的耳畔。她陡然睁开眼,迷茫间,仿佛又见到了记忆中那曾经的泰山:桃花峪。玉泉寺。花红柳绿。只是如今…… 一声无奈的叹息,紫琳再度闭上眼。 一切都早已回不去了。 紫琳想着想着,眼里竟怔怔地落下泪来。丫头便拿手帕为她擦泪,慌道:“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奴婢不该提那两个字,让夫人伤心!” 紫琳轻叹一声,摇头道:“不是你的错。跟你没关系……” 丫头战战兢兢地道:“那么……还请夫人,莫要哭了,一会儿老爷进来若是看见了,一定会打死奴婢的!……” 紫琳眼神动了动,没有说话。就在此时,忽听帘外有个男子的声音道:“老爷为何要打死你?”掀帘子迈步而入,正是奢颜。 那丫头登时便变了脸色,吓得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奢颜一进来便已看见紫琳脸上的泪,神情当即不悦:“又哭。谁惹得?” 紫琳转过头不看他,道:“跟别人没干系,我自己掉眼泪。” 那丫头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奢颜瞧了她一眼,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挥了挥手:“拉出去!” 帘外立即有侍卫答道“是!”随即走进来,将那丫头拉起;丫头又哭又喊饶命,奢颜叱道:“堵上她的嘴!”那侍卫立即将丫头的嘴巴捂上,拉着向外走。 紫琳怒道:“你何苦为难人家?作孽的!” 奢颜嘴角一笑,在她身边坐下来。紫琳扭过头去不看他。奢颜依然嘻嘻笑了,道:“谁惹你不开心,我便饶不了他。” 紫琳冷冷的道:“放过她。否则你别想我再跟你说一句话。” 奢颜笑道:“好啊。我便饶了她的性命。你快多跟我说几句话。” 紫琳转过脸来,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一丝表情也没有。奢颜见她这个冷漠样子,倒是没有生气,站起来道:“我回来这几天,从没见过你有笑脸,也不多说话。这可不是好习惯。”他袖中一翻,变戏法般平白翻出一枝桃花来,笑道:“看,桃花峪的桃花,怎么样?我特意带来的,真真是桃花峪的!你一看就知道。” 紫琳总算瞧了一眼那桃花。粉色的桃花灿烂,开在枝头热烈。只是已经被摘下,便没有几天就要凋谢。她眼角一热,桃花让她又想起了故乡。低下头去。 奢颜见她又要哭,微微蹙眉。但转眼又努力笑起来,将一朵桃花摘下,道:“我帮你戴在头上。” 紫琳推开他的手道:“不要了。这桃花很快就要谢,并不好看。” 奢颜只得将手放开,笑道:“好好好。桃花就应当开在枝头。我的琳妹妹最好心肠啦!来,陪我一起出去走走可好?” 紫琳道:“我有些乏了,想早些安置。”说着便起身,往床边走。不料奢颜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紫琳怒道:“你干什么?又要用强的么?” 奢颜叹了口气,道:“琳妹妹。这次我是说真的。我最近累极了。只想找个说话的人,你陪我院中走走。咱们聊聊泰山的事。” 紫琳冷笑一声,道:“我不想跟你聊泰山。” 奢颜见她坚决,脸上也渐渐变得冷峻。放开了手,紫琳很快坐到了床上,展开被子准备铺床。奢颜向外走,一边道:“我这次回泰山,可是见到了你最想见的那个人。” 紫琳铺床的手果然停住了。但是她没有说话,继续整理枕头。 “你不信?我真的见到他了。而且他马上就要来了。” 紫琳怒道:“你说谎!梁大哥他……他还在江南,怎么可能会回泰山?” 奢颜冷笑道:“你消息太闭塞。梁宣师弟早已不在江南,前一阵去了昆仑山。他和魔教佳期宫主联合,击败了宗元使者雁云清。——多亏了他,否则我元宗图怎会有今日?” 紫琳沉默了一会儿。她果然是不知道这些。奢颜明白,只有这个,才能让她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兴趣。于是继续道:“你跟我来,我便告诉你关于他的事情。”说着自己掀开帘子出去。 梁宣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苦涩。想道:“紫琳师姐居然还记挂着我。我梁宣何德何能?师姐如今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我一定要想办法救她出来。”继续观察屋里时,只见紫琳愣愣坐在床头,从枕头套里取出一物。梁宣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枚衣带编织成的花结,模样很是熟悉,年岁已久,花结早已褪色…… 梁宣胸口一热:这、这是那年他领着紫琳下山买酒,半道上给她在衣服上编的那花结啊!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那时紫琳的衣服被山道上的草刮破了,他觉得歉疚随手编了个花结弥补,没想到紫琳竟一直保存着这个,一直到现在!…… 梁宣胸透大喘了几下,见紫琳将那花结双手合在手心,她闭了闭眼,再度将花结拿起来放进枕套中。随即跳下床来,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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