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颜早已在门外等了许久。似乎算定了他的夫人一定会前来。他见紫琳果然前来,脸上嘲讽一笑。紫琳道:“你笑什么?” 奢颜叹道:“我在笑我自己。” 紫琳道:“是啊。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了一个什么东西。” 奢颜摇摇头,见紫琳穿得甚是单薄,于是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脱下来,盖在她身上。紫琳动了一下,奢颜道:“外面太冷。小心冻着。”紫琳倒是没有拒绝。 奢颜见她没有拒绝,脸上露出罕见的温柔表情。道:“不管你怎么想我,怎么看不起我,我对你的心总是不变的。我是真心喜欢你。只是你,至今也不曾有一丝丝的喜欢我吧?” 紫琳嘴角微咧,冷笑:“你做出那些事情,还叫谁能再看得起你?叫谁能喜欢你?” 奢颜道:“这些话,这结果,早在我当初准备做奢颜的时候,便已经想好要面对。琳妹妹,你说这些也没用。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我。但你如今还不懂。不过没关系,我什么时候都不会怪你。”他走到一株梅树之下,那梅花在夜色中含苞待放。他抚弄着花骨朵,仿佛碰一下那梅花就能绽开似的。 “每当我觉得累的时候,我总会想到还有你在我身边。最起码你没有想尽办法逃走。琳妹妹,……”他停了一句,嘴角泛出笑:“你心里,总还对我有一丝情意的吧?” 紫琳沉默。没有答话。奢颜继续道:“我不会拿自己跟小宣师弟比。但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觉得自己又是元宗图了。” 紫琳冷笑了一声,道:“泰山的元宗图元师兄,他已经死了。” 奢颜笑了,道:“本来是想要跟你讲梁宣的事情的,倒说了这许多废话。我告诉你,他如今已经是昆仑派的掌门,但很快又同我逍遥门的银汉童子成了好兄弟。如今正想办法要救他兄弟出来呢。” 紫琳怒道:“你撒谎!梁大哥他一片纯良,怎么会与你们这些魔道中人为伍?” “你不信?他不单单是与银汉童子成了拜把子兄弟,还喜欢上佳期宫主,一心一意正要去找她呢,你信不信?” 紫琳冷笑:“梁大哥喜欢的一直是闻琴师妹,我是知道的。” 奢颜哂笑:“男人嘛,朝秦暮楚、朝三暮四都是常事。移情别恋,有什么好奇怪的?” 紫琳还要再反驳,突然从廊子外进来一个侍卫。似乎要说话,但又退了回去。奢颜道:“什么事?” 侍卫禀报道:“是。银汉童子他又发病了。” 奢颜笑了,叹道:“还真是病秧子。我这就去看看,先给他服药。” “是。” 奢颜对紫琳道:“你先回房吧。咱们改日再聊。”说罢吩咐下人送紫琳回房,自己往外走去。 梁宣心中一动,想道:“我随着奢颜,正好可以见到长生被关在何处,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悄悄观察奢颜行走的方向,在屋檐上跟随。奢颜武功虽好,倒也没发现,一路顺利。梁宣跟着他一直走到另一所大院中。只见园子当中,便是一棵合抱数围的樟树。想道:“长生留在那刺客脚底的树叶,便是这株树上落下来的了。” 树旁有一间茅草屋,屋前守备森严。奢颜进了屋中,守卫便将门再度掩上了。梁宣攀到樟树上,从树上又跃到草屋顶。倒挂而进房檐之下,隐身在黑暗中,从窗口向里望。 他听见屋内传来痛苦的嘶吼声,是长生病发了! 长生倒在床上,他的手脚都被镣铐绑着,另一端连在墙上;浑身强烈抽搐着。口吐白沫,肌肉痉挛,其上渐渐生了一层霜——他已经瘦的几乎只剩皮包骨了。梁宣一眼看见长生这个样子,心中便是一痛! 他这些日子究竟吃了多少苦? 梁宣紧紧地攥着草屋屋檐,那干草被他的指力之劲折的纷纷断掉,他连忙伸手去够,险些暴露了自己。抬头看时,只见奢颜已经站在长生面前,命左右之人给他灌药:“往里灌!不喝也得给他灌进去!” 窗边缩手站着一个老者,奢颜问那老者道:“这人还能活几天?” 老者瞅了一眼长生,蹙眉摇摇头。奢颜“哼”了一声,道:“也用不了他活多久。早已禀报门主,明日或者后日应当就会来见面。只要门主见到他时是活着的,就行。”说罢又看了一会儿长生那痛苦挣扎的样子,面容上厌恶不已。捂着鼻子道:“你们几个看好他。”吩咐完,便大摇大摆出去了。 梁宣一直待奢颜走得很远,听不到脚步声了,这才慢慢爬下来,悄悄落在窗下。那老大夫已经缩在床头打瞌睡,长生被灌了药,只剩喘气的功夫。守卫在屋内立着一动不动,如同僵尸。 梁宣觉得时机就在此时,于是从地上拾了几块石头,迅速跃入窗内。 刚落下,便觉得脚心钻心的疼,似乎踩在了什么尖刺上,这会儿功夫,那两名侍卫便当即看见了他,但他们还未惊叫出来,只听嗖嗖破空之声,两枚石子如同暗器,已经扎进他们的咽喉! 梁宣喘了一口气,回头看时,只见自己脚下落着的地方,摆着两块刺毯,显然是有意放在那里等着的。他暗觉不妙。就在这时,那两名侍卫气绝倒地后,却传出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梁宣大惊,原来在侍卫的身后,分别放着两只黑色花瓶,之前一直隐藏在他们身后阴影中难以分辨! 这一下终于惊动了老大夫,连同门外的守卫,梁宣再难多想,一手扬起,一枚石子又中了大夫的咽喉(他其实本不想伤这人的性命,但此时的他杀人已几乎成了习惯),跳起来到床上,抽出龙吟剑砍断长生手脚上的铁链。将他背起来的功夫,门外守卫已经来到近前。 梁宣背着长生,一手护住他,一手持着龙吟剑,将守卫砍倒一大片,随即跳出窗外,跃到樟树之上。树下早已是敲锣打鼓,灯火霎时间在宅中亮起来,侍卫们大喊道:“快搜刺客!有人劫人啦!把人劫走啦!” 梁宣心中大急,此时后背上长生却略有醒转。在他耳畔有气无力:“梁……梁兄。你来啦……” 梁宣拍了拍长生的后背。“不要多说话。我带你逃出此地。”眼看下面人越来越多,守卫们举着灯笼四处照明,这樟树之上很快就会被发现。须得找一个地方先躲一躲。他思量片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一个绝佳的地方! 于是打定好主意,手中石子一扬,打向墙外一扇门,那门咚的响了起来。守卫们一听声音,纷纷叫道:“在那边!快去找!”梁宣调虎离山,趁机背着长生从树上跃出去,跑到房梁之上,使出全力轻功来,分辨着方位,很快就来到先前所在的小园之中。——那正是紫琳所在的地方。 梁宣等不及,从房顶上跃下来,门口的老婆子和丫鬟都被他出手用石子击倒。他迅速敲了敲门,房内传来紫琳的声音:“这么晚了,还有谁?” “紫琳师姐!我是梁宣!” 紫琳的声音明显一愣:“你说……你说你是谁?”声音还在床上。 梁宣再等不及,推门而入。紫琳果然还在床上,她连忙将床上帷帐拉起来。梁宣道:“师姐。确然是我。对不住冲撞了师姐。一年不见,师姐可还好么?” 紫琳一听这声音,一把将帷帐掀开,果然看见梁宣。梁宣将长生卸下来,道:“需要师姐先帮个忙。外面的人……正搜查我们。” 紫琳的脸色由惊转喜,霎时间亮了起来一般,嘴唇微微哆嗦着,披了件衣裳,从床上下来。看着梁宣道:“你们……你们这是……这位是?”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师姐,先让我们……让我们找地方藏藏吧!” 紫琳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她立即变了脸色,走到门外,看到那两个下人昏倒在地上,道:“你们躲在我房中先不要出来,我将这些人搬到外面去以免引起怀疑。”她掩上门出去了,梁宣和长生留在房中。 很快紫琳又进了来,道:“你们放心,这里他们还不敢进。没有奢颜的命令,没有任何人敢搜查这园子的。” “当真?” 紫琳笑了一下,道:“当然。这位是……” 梁宣道:“这是逍遥门的银汉童子。如今是我的义兄。” 紫琳脸色微微一变:“原来他说的是真的……”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奢颜。 梁宣歉疚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师姐,你能相信我这一回么?” 紫琳怔怔瞧着他,低下头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梁宣道:“师姐,你可知道这园子有什么出口?我好带你和长生一起出去。” 此时,听到门外传来说话声。守卫们议论道:“夫人的园子还要搜么?” “废话!你敢?老爷吩咐了谁都不准入!” “那咱们先到别处去!” 声音渐渐远去。 梁宣听了,这才暂时放下心来。紫琳给他们倒了杯茶,道:“这里是安全的,但一会儿奢颜可能就要过来看。你们先躲一阵子,到时候再说。” 梁宣道了声谢,又提起道:“师姐,有你跟我们一起,那咱们想办法便容易的多。奢颜这厮对你还很是在乎。” 紫琳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摸着自己的手腕,却道:“你们……你们走吧,我尽量帮你们。” 梁宣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师姐你不想回泰山么?师叔和掌门他们都很挂念你的!” 紫琳听他这么一说,眼里流出了泪。她拿起手帕擦了擦,点头道:“我知道。我也想回去!……可是,我、我没脸再回去了。” “为什么?怎么了?” 紫琳沉默了一会儿,掩着面泣道:“如今我、已然、已然怀上了奢颜的骨肉。一切都……都来不及了!” 梁宣一愣,想到那时在屋顶听到的对话,明白一定是奢颜对紫琳用了强。他气急,一拳捣在桌子上,怒道:“奢颜丧尽天良!简直是畜生!师姐,你不要在意,我带你回去,师叔掌门他们也不会在意的!” 紫琳摇头道:“我、我已经不干净了。我也没脸见他们了。梁大哥,就连你,我也羞于再见。只是这个腹中的孩子,我想他始终是无辜的。虽然我恨极了奢颜,但这孩子,好歹还是元家的骨血,是元师叔的孙子……我放不下!” 梁宣见她如此说,也没有办法再反驳。忍不住道:“可是师姐,你当真……” “不要再说了。”紫琳道,脸上竟渐渐露出微笑,只是分外苦涩。眼泪依旧在流着,仿佛一生都流不尽了。 “小宣师弟。”她笑眼瞧着梁宣,“我听到你一直叫我‘师姐’,我才这么叫你了。以前我很不喜欢你叫我‘师姐’的。可是如今,你这样叫我,我却很欢喜。但我明白,我再也做不成你的师姐了。……我从被奢颜强迫入府那一刻起,便永远、永远回不了头了。紫琳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紫琳了。小宣师弟。谢谢你,能让我在这时候,再见你一面。” 梁宣听她话里有些不对,忍不住抓住她的手道:“师姐,你怎么说这种话?我带你逃出这里,奢颜那厮跟泰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不必对他再抱有什么留恋了!” 紫琳道:“不是他。跟他没关系。是我。是我……”她刚说了一半,同梁宣两个人都听到了园子里传来的脚步声。紫琳立即低声道:“是他来了!” 于是站起,梁宣再度将长生背起来。紫琳忖道:“眼下出去肯定会被发现,只能在这屋里。床上肯定藏不成。他会发现。你们先躲到床下。” 梁宣于是背着长生,爬到紫琳床底下。将长生放在自己内侧。床下很窄,他刚刚躺倒,屈起腿来,就觉得身下一大片黏糊糊阴湿的东西。 什么东西? 似乎是什么液体…… 梁宣想坐起来,但床下太窄他坐不起。外面门已经打开,他依稀听到奢颜进来的声音,他的脚步声,他在跟紫琳说话,紫琳在撒谎…… 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熟悉的、有些腥臭的气息。 那液体透过鞋底,浸透了他的脚底。他的脚心方才踩在那刺毯上,被扎出了许多小孔,液体透过小孔流了进去。 是尸毒。 当梁宣渐渐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床下的床单被掀起来,屋内的灯光映着他的脸,他另一手还攥着长生。长生的手还是温热的。 但是奢颜的脸从床下露了出来。他半跪在那里,朝自己得意的笑。 梁宣终于明白这是一场骗局。从他踩到那窗下的刺毯开始、从他看到那侍卫身后的黑瓶子开始; 甚至,从他入到紫琳的园中开始。 原来奢颜早就算准了他会来。甚至算准了他会来到紫琳的园中,因此故意引他来此避难,事先将尸毒准备好涂在紫琳的床下。 但他已经渐渐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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