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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宣随着云中雁从玉露的小阁楼上下来,穿过一道抄手游廊,又转上另一道楼梯。曲折而上,却是到了另一处小楼。只见楼下竹林半掩,已经长到了二层的窗边,冬日之中竹树覆盖着积雪,兀自青翠可爱。小楼之上,是一处闲轩。几层台阶,阶上还有湿漉漉的水痕。大概是雪落其上,久而渍入其中所致。门口挂着一道厚厚的秸帘。天色尚明,冬日暖阳从竹林间照下来,在门前石阶地板上留下一片片或明或暗的树影。  云中雁当先上了台阶,打开帘子,对梁宣道:“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梁宣点点头。云中雁就进去了。梁宣独自立在门外,这时候听见自己头顶有一只鸟在鸣叫。他抬起头来看,那黑灰相间的鸟儿头顶有一块红,踩在竹枝末端叫得正欢。  鸟儿似乎发觉了梁宣在偷看,于是停止鸣唱,纵身一跃,竹枝荡开,那鸟儿已经捉住了檐角下的一段残冰。这是昨夜下雪融化的雪水挂在檐下形成的冰凌。那鸟正偷喝着冰凌下渗出的水呢。    梁宣等了没一会儿,很快云中雁就出来,招呼他进去。于是他便随着进去了。    一进到小阁中,便觉有些暖意。只见这里面空间也不甚大,正对面一扇圆窗,很别致,镂空花纹,窗洞里镶着玻璃,能看到外面的绿竹映雪。左侧又一个隔断,挂了一道帘子,看不见里面。中间的小室仅仅摆了一张桌子,一个小横几。几上有一张棋盘,旁边是棋盒。  再没有其他。    梁宣听到隔断后面,有一个声音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去,我要见别人了。”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但他从未听到过。他明白这说话的就是逍遥侯了。  那帘子拉起来,一个人低头从里面出来。他抬头看了梁宣一眼,神色冷然。是奢颜。    梁宣看着他不说话。奢颜也不说话。微微冷笑了一下,就擦身而过。云中雁推着梁宣的肩膀,低声道:“进去啊。”梁宣这才掀开帘子走到隔断后。  只见里面的空间也不大,仍旧隔着一层帷幔。帷幔后,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坐着。旁边还有一个身形稍小的身影。梁宣所站的旁边就摆了一个小火炉,炉上正煮着水。先前在正堂所见的那专门管烹茶的老者此刻又背对他而坐着。不发一言。    梁宣站在那里,还未说话,愣了一会儿,随即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面见逍遥侯了。他将背上背着的包袱缓缓解下来。很快云中雁也进了来,他给梁宣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要说话,脸上微含笑意。随即便走到那老者的身边,拍了拍他,从他身前那炉子旁取过一个茶壶来。那茶壶中应是装满了泡好的茶水的,云中雁就着茶壶就喝了一口。——敢情他是偷偷喝茶来了。老者瞪了他一眼,云中雁笑着摆摆手,随即往梁宣这里指了指,那老者回头看过来。    梁宣这一望之下,顿感惊讶:原来这烹茶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在庐山东林寺遇见的那东林老道!  怪道他第一次见他那背影的时候,还觉甚是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原来就是他!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成了逍遥侯身边管烹茶的仆人?    此时帷帐之后,逍遥侯忽然问道:“进来了么?”  梁宣还在惊讶于东林道人的事情,未来得及回应,云中雁连忙答道:“是。”逍遥侯又问道:“是叫……梁宣么?”中间有一个颇为明显的停顿,似乎想这个名字颇废了他一番思量。  梁宣这次自己回答了:“是。在下梁宣。”    逍遥侯又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会噬功大法?”  梁宣觉得有些好笑。逍遥侯这是不相信他也拥有跟他一样的东西?    “逍遥侯若是不相信,那要不要我演示演示?”梁宣说着,手掌伸出,噬功大法稍稍发动,掌底便有一阵微风起来,那帷帐慢慢飘过来。    逍遥侯看到了这一切,又沉默了一会儿。梁宣不知道他到底在思考什么。只听他忽然道:“你进来吧。我看看你。”他刚说完这句话,正在喝茶的云中雁就险些将手中的茶壶摔倒在地。梁宣见他满脸惊讶的望着自己。但他并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于是按照逍遥侯所说的,又掀开最后那一层帷幔,走了进去。  此时他听到逍遥侯吩咐的:“阿凉,将面具给我拿过来。”    梁宣走了进去,只见正面是一张床。床上摆了一张小方桌,桌上一杯茶,三本书。后面就是一扇窗,竹叶满眼,白雪在枝头。墙上挂着一把剑——梁宣一眼就瞧出那是青云剑,因为那跟碧水剑的模样形制一般相似。  那叫阿凉的小童抱了一个暖炉,正坐在床上。撅着嘴,仿佛很不高兴地望着梁宣这个不速之客。他就是梁宣先前见到的那扫地童子。这偌大蓬莱阁内,逍遥侯就只有这三个仆人。阿凉,云中雁,还有东林老道。    小方桌的另一边,一个长发乌然的中年男子闲闲斜倚在床上,后背靠着软垫。一手自然放在腿上,另一手则拿着一本书。这男子浓眉入鬓,额头宽阔,但是面部其余的部分则被面具所遮掩。看不出模样。  这就是逍遥侯。    逍遥侯从梁宣一走进来,就抬头熟视着他。他虽然戴着面具,但梁宣仍可以感觉出他在观察自己。这种观察让他很不舒服。他不想被这人一直注视着,他要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因此他开门见山。    “听闻逍遥侯悬赏千金,要将银汉童子和梁宣捉拿归案。如今不才在下带着银汉童子和自己本人一并到了这里。这包袱里装着的,就是银汉童子的人头。”梁宣说着,掂了掂手中的包裹,逍遥侯目光紧紧盯着他,此时他微微点了点头。梁宣便想要将包裹打开,以证明之。  谁知逍遥侯却道:“不必了。阿凉如今还在这里,你就不必打开包裹了。莫吓着他。我已知道了你的来意,相信银汉童子已经归来。”  “如此甚好。”  逍遥侯笑道:“我曾许诺,能将这两人带来者,可以做我逍遥门的银汉童子。如今你已然兑现了诺言,现在你便是我逍遥门的新任银汉童子了。我会将星河馆的武功尽数传授给你。”  梁宣道:“多谢逍遥侯美意。但梁宣不求这银汉童子的位置,只求逍遥侯可以答应在下一个请求。”    逍遥侯沉默了片刻,问道:“什么请求?”  梁宣道:“请你放了雁留声。梁宣就这一个请求。放了她,我自然会带她走,不打扰您的雅兴。”  逍遥侯道:“你想带走佳期宫主?且不愿做我门的银汉童子?那自然办不到。第一,我既然允诺了立功之人要做星河馆的主人,那便一定要兑现;第二,佳期宫主是我逍遥门的人,你应当知道逍遥门的规矩:除非他杀,非死终身不可出逍遥门。”他说完,将手中那本书扔回到桌上。又坐回去,两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十分悠闲地注视着梁宣。在等他的回答。    梁宣语气马上转得更冷:“你的意思,是铁定不会答应放雁留声走么?”  逍遥侯微微摇头,不答反问道:“你是铁定不会入我门中?”  梁宣冷笑几声,道:“那么很好!既然你不放人,我梁宣自会去寻!”说罢将包袱背在背上,转身欲走。逍遥侯却在他背后哈哈笑了起来。  梁宣回身怒道:“你笑什么?”  逍遥侯笑道:“小子,我笑你,果然是儿女情长、虑事不周。”  “我怎的就虑事不周了?”梁宣慢慢转过身来,待要问一个明白。    逍遥侯将一腿盘起来,抱膝盖悠闲地颠着。一面慢慢地道:“你一心挂念雁留声,以至于完全失了分寸、失了考虑,可不是儿女情长?你与长生一路扶持而来,情谊深厚,他为了你,不惜牺牲掉自家性命,你却枉顾他的劝说,一味自满,想靠着自己一身本事去闯我的地牢!我且问问你,你果真晓得我的死牢在何处?就算你真的进入其中,你能躲过那一层层的机关把守?就算你真的找到了雁留声,她如今已然是半个废人,双眼已被毒瞎,脸上毒疮难以直视,你又如何为她解毒、如何带着伤病入骨的她逃出此地?难道想她变成第二个长生?”  梁宣被他一番话说得愣在当地。逍遥侯这番道理,一句句、一桩桩无不结结实实打在他心上。不错,如今他单靠自己的力量,想要与逍遥侯正面抗衡,那是绝难想象的——长生临终之前,不是告诉过他不要同逍遥侯对抗么?如今逍遥侯很快就将情势为他剖析了个澈底明白,那是绝无转圜余地了。而且雁留声如今真正如他所说,情况已十分危急。就算他救出了她,想要治好她,那也是难上加难!    梁宣沉默半晌,咬牙道:“多谢你一番剖析。可是……”他抬头直视他,直想要将他脸上那张面具看穿!“可是这一切都是你造出的!你不单毒瞎了雁留声,还杀害豪杰,贻害江湖不知多少年!很明白的告诉你,我梁宣无日无夜不想要将你亲手杀死、寝皮食肉,以报我父母之大仇!还有我身边所爱之人的大仇!就是你,做出这一切,害了多少大好儿女家离子散、枉送性命!还想让我梁宣入你魔门?真是痴人说梦!我梁宣只愿做一个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对得起天地良心的人!不错,我自认现下还没有办法敌得过你,但我却也要拼命一试!”  梁宣说罢,伸掌运拳,使出全身的真气,只听半空中倏然闷响,空气为之一震!一股强风从他胸前拔地而起,他全力催动噬功大法,地面隆隆作响,正对逍遥侯出击!  只见逍遥侯的床上、窗上,铺盖书本以及玻璃窗扇纷纷抖动起来,那窗户哐啷哐啷开了又合,响个不停,书本和杯子、枕头等纷纷刷的飞起,忽忽然一齐涌向梁宣这边!床上坐在一边看闷的阿凉大叫一声,掩住面,但身子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飞起来!    逍遥侯却坐如钟,一动不动,虽然他的鬓发也兀自飘散,恍如临风!只听他鼻中微微哼了一声,那交叠的双手忽然伸出一只手掌来,对着梁宣半空轻轻一旋,就如拨弄春水般自如闲散,但霎时间,梁宣便觉得另一股极强的力道冲自己而来!  他急忙守势,凝神顿气,稳住丹田,但那力道远远大过自己所发动的噬功大法——他竟丝毫吸不了逍遥侯半分的力气,而自己所有的力道都被他化解!    逍遥侯这轻轻一旋掌,所释放的力道大得惊人,立即将梁宣生生向外逼退,梁宣极力稳住,但双脚依然擦着地面硬生生向外滑,鞋底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逍遥侯此时已揽臂将方才被梁宣力道吸得飞起的阿凉抓住,他随即又是手掌一收,五指微微翕动,梁宣立即便觉得那直冲自己的力道忽然钻到自己身后去了!  那宛如化作了一条龙,轻轻托住自己不致再后退,随即刷的一声没入自己后心;顿时,一股强流从后心徐徐向下,汇入丹田气海,往复翻腾。这力道如此惊人,以至于梁宣一时竟不能压住!    他大感惊骇,连忙运气平复,将力道收抚,缓缓归入丹田,没入奇经八脉之中。长长呼出一口气,额头上已然出了一层热汗。梁宣抬头,神色复杂地望着逍遥侯——方才他不经意间,已经将自己身上所发出的力道注入梁宣的体内!  但就是这随意的一出掌,梁宣已经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绵长内力了!    逍遥侯的神通,当真是令他瞠目,比他之前所设想的还要高出太多!    梁宣本以为自己虽不会成功,但倚着噬功大法之威,或许还可以同逍遥侯交手一二,但如今看来,他竟是望尘莫及!而问题恰恰是出在这噬功大法上!他对其的运用,远远比不过逍遥侯,因为看来逍遥侯的噬功大法,已经到了心领神会、无所不至、无往不往的地步。    梁宣越想越觉得怕,大是气喘。但逍遥侯将阿凉(已经吓得昏了过去)放在床边,望着梁宣却点了一点头,道:“不错。”  “你说什么?”梁宣不可置信地愤然道。“你……你在取笑我么?”梁宣边说边向后退,他的心底忽然涌起了无限的绝望。  想不到自己一直努力到如今,但距离终极的这个大仇人,却还是天与地的差距!    逍遥侯见他后退,便道:“你过来。”  梁宣只是喘气,却并不向前。  逍遥侯又道:“你怕我?”语气竟有一丝调笑。  梁宣怒道:“谁……谁怕你?”  逍遥侯见他这样子,更觉得好笑,道:“你往前来,我有话同你商量。”  梁宣道:“我跟你再没什么话可商量的。”    逍遥侯见他如此,倒叹了口气。说道:“好吧。还真是个倔孩子。那我同你说吧。”他转而正色道:“如今我也不要你入我逍遥门了,我也不要你做什么银汉童子。我可以答应你,将雁留声放出来。不但如此,我还可以将她身上的毒解了。恢复她的双目,让她像从前一样花容月貌。只是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梁宣听他如此说,那真是圆满的紧,但他真的肯如此?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他仍旧不相信。  逍遥侯继续道:“这件事,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违背你的什么良心,也不会遗祸武林。更要紧的是,他对于你,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梁宣听到这里,心中最后一丝防备也渐渐淡下来。问道:“是什么事情?”  逍遥侯微微一笑,道:“我要你答应我,陪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逍遥侯摇头:“如今还不能说。你只要跟着我,便自然可以知道。”  梁宣道:“你说,这对我还很重要,那是什么意思?”    逍遥侯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着望了他片刻,道:“我不会骗你。我会慢慢的告诉你。这个你也不要急。”    似乎在那一刻,梁宣就相信了逍遥侯。不知什么时候,逍遥侯,早已用一种前所未见的温柔语气对待他。这种态度,先前他做梦也不会料想到。他一直准备好了一副磨牙吮血的面目来见他,但这面目在转瞬之间就被他瓦解得干干净净。  梁宣觉得,在逍遥侯身上,有一种莫名熟悉的力量,牵引着他,向他靠近。这让他觉得很疯狂,也很可怕。但这种力量是自然而然的。  “好。我答应你。”梁宣道。    “很好。让云中雁带你去死牢见雁留声。你是想现在去,还是等会儿吃过饭?”逍遥侯问道。  他居然还要关心他是否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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