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抱着雁留声出了死牢,云中雁见他们二人竟这般出来,有些惊讶。梁宣道:“前辈无需多问,烦劳请再为我引见逍遥侯。”云中雁虽吃惊,但也并未说什么,点点头当先继续领路。 雁留声低声道:“你要带我去见门主?” 梁宣见她一脸忧心又恐惧的样子,笑了一笑,安慰道:“放心。你不必见他。你只要乖乖等着人家给你治病就好。” “你说得倒是轻松。”她满脸不相信。但此刻她终于得出死牢,又是被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所救,且他突然对自己情意绵绵,她心中既欢喜,又觉终于可以安心。连日揪着的神经终于从绷紧之中释放开来,她躺在梁宣怀中,很快就渐渐睡了过去。 梁宣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生怕打扰了她。他心中早有打算。他们原路返回,先经过前堂。梁宣道:“劳驾,请先给她一间干净屋子。”云中雁也不多问,听了吩咐就照办。很快便领他到了一处新房,道:“这里的房间都是每日打扫的,你们放心住就是。”梁宣点点头表示谢意,随后便十分小心地将雁留声放在床上。她仍旧睡得正香。他给她将铺盖都盖好,掩上床帷,这才离开房间。临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 他这才正式去复见逍遥侯。逍遥侯还在房中看书,阿凉在旁边看另一本书,东林老道士靠着墙在打瞌睡。梁宣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只有一人,立在门边,微微抱着双臂,正蹙眉沉思。是奢颜。他好像一直都留在逍遥侯左右。梁宣瞧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进去了。 仍旧隔着一层帷幕。帷幕的后面,逍遥侯已经将面具摘了。刚好看不清他的面容。他抬眼见梁宣又进来了,语气微微有些惊讶。“这就回来了?我还道你们两个要多说一会儿话。” 梁宣不理会他这句闲语,直接道:“梁宣现在到这里来,是想请逍遥侯也答应在下一件事。” “你想同我讲条件?” “我既然答应了你,你也得答应我。这样很公平。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梁宣平静无波地慢慢说道。 逍遥侯盯着他,微微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茶杯,闲闲啜了一口。阿凉见了,立马将手中的小人书放下,赶着上前去将那茶水重新添了。逍遥侯点点头,伸出手掌低声道:“面具。” 阿凉将面具递给他,他戴上了。便道:“放下帘子吧。” 那帘子又被拉开了。阿凉瞧了一眼梁宣,梁宣面无表情。他吐了吐舌头,心想自己主人这次怎么对这冰山块一般的人这样客气?居然连着两次都要撤下帘子来说话。 梁宣直视逍遥侯。虽然他从那面具之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变化。但他仿佛能感知到那双眼孔中跃动着的背后的神采。他又在用那种让他很不舒服的目光凝视着他了。 梁宣道:“逍遥侯不会说话不算数吧?这其实也不是一件难事,只要你……”他话还没说完,逍遥侯便伸出手来示意他打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我现在就为雁留声解毒疗伤、助她痊愈如初,对不对?” 梁宣的话全数被他截在路上,直直望着他。空气中有数秒的安静。 “不错。我就是这意思。” 逍遥侯点了一下头:“你放心。我既先前与你定下了誓约,那么这个请求我自然会答应。她如今应当已被你照顾得很好。那都不必急。眼下还有一桩事。”他说话停顿了一下,望着梁宣道:“你先随我来,如今只怕有几个人想要见你。” “有人要见我?”梁宣眉头微蹙。 逍遥侯立即起身,从床上下来,往门外走去。阿凉在其后跟着。逍遥侯走到梁宣身边,梁宣发现他的个头很高,差不多与自己同等、甚至还要高一点。他背着手,静静站了一秒,口中便说道:“你说你答应追随我去那地方。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诚意。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考验你是否真心的时候。”说完,迈步便走。脚步干净利落。 门帘响处,梁宣听到奢颜和云中雁在门外恭敬的行礼声。阿凉回眸瞧着他,嘴角依旧撇着,梁宣不明白为何阿凉见了自己总是脸上一副这样的怪表情。 什么考验?他不知道。但他只能依言而行。 逍遥侯当先一人,迈步前行,步子不紧不慢。梁宣随在他与阿凉的后面。再往后便是云中雁和奢颜二人。他们一直穿过游廊,来到后院,上了二楼。游廊的另一头,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窈窕地远远立着,望着这边,柔声叫道:“门主……” 是玉露。 但逍遥侯根本连看也不看她,如同没有这个人存在一般,登上台阶便进了正中的一道门。余下诸人随之跟上,却只有阿凉和梁宣转头瞧了瞧那女子。只见她脸上一团刚刚涌起的红云骤然便散去,变作惨白和愤然,哼了一声,便倚在墙角冷眼盯着他们一个个进去。 入到里面,梁宣抬头看去,那内屋正中高处挂着一方匾额,上书“冰室”二字。心中想:“这不是他独自静修的地方?怎么带我到这里?”他随着逍遥侯入了内室,那对面还有一道门。门紧闭。 逍遥侯在门前站定,转头对阿凉道:“你留在这儿。”阿凉点点头。逍遥侯又回头招呼梁宣道:“你随我进来。” 梁宣听了,便走上前去。那云中雁和奢颜没有经过逍遥侯的指示,都一动不动等在那里。只有他一人随着逍遥侯推门而入。 门一打开,便有森凉的寒气迎面扑来。逍遥侯往里径直走,他们一直慢慢下行,两侧忽然刷的一声,纷纷自动亮起了灯火。照亮了这黑暗的空间。只见这里是一处石壁甬道,一直向下,转了个弯。下方却仿佛有更深的空间。他们转了个弯,便看到一间石室。有很明亮的白色荧光从室中渐渐透出来,如同缓慢消散而又始终萦绕的雾气。白光之中,还有一丝幽淡的蓝。 逍遥侯便在这里停住了。梁宣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他朝自己望过来,口中吩咐道:“你过去吧。” “你要我进去?” 他点点头。 梁宣没有犹豫,他既然如此说,那他便如此做。他独自一人往前,走到那石室旁。推了推掩上的门。那门被他一碰,竟自动便开了。耳畔传来石头升起的声音。一场白光照过来,梁宣禁不住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眼前所见,竟是一个十分巨大的深井。石壁环绕,上方石槽之中种满了会散发白色幽光的植物。脚下曲曲折折则是石阶。在石阶前方的不远处,居然还有三人坐在地上打坐。此刻,他们不约而同望着梁宣这里,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怒容。 黄英怒道:“臭小子!你还有脸再回来?你回来做什么?来看你师叔死没死么?哦!对了,我竟忘了你如今已然同逍遥门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了!从今往后,泰山派只当从没你这么个人罢!” 她刚说完,旁边荒剑离便道:“师叔,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先给元师叔解毒要紧。”说罢便朗声对梁宣这边道:“梁宣,若你还有点良心,那便将解药拿出来,如今你元师叔……他老人家已经中毒多时了,再不解救,恐有性命危机。”他本想着梁宣如今背叛师门,称呼“元师叔”已经不太合适,但无奈已经说出,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 梁宣万万料不到竟会在此遇见他们三人,于是道:“黄师叔、元师叔、师父,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黄英“呸”了一声,骂道:“少在这里装什么无辜!知道你如今厉害得紧,如今回来,只怕是要最后清算了吧?要杀要剐,我们可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说着,一掌拍在地上,弹地而起,径直便朝着梁宣袭来。 梁宣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见黄英一招刺过来,乃是泰山剑法中最为凌厉的“攻字诀”,那是招招毫无后退,要与敌人拼命的,连忙躲闪,也用出泰山剑法来,躲避的行藏却都是守势一脉。黄英骂道:“呔!小贼躲什么?有骨气就莫要用泰山派的功夫!” 梁宣叫道:“黄师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可千万不要冲动,我怎会与师叔动手?” “谁是你师叔?”黄英大喝一声,又是一剑劈过来,梁宣错开身子,在崖壁上借力,轻轻巧巧就避了开去,转眼落到另一边,正好是荒剑离在自己身后。原来他正为元地书疗伤,元地书满脸煞白,气喘吁吁。 梁宣低了头,叫道:“师父!”就要躬身行礼,荒剑离冷笑了一声,道:“怎么敢?”腾出一只手来,一甩袖子避了开去,同时暗藏真力,梁宣避也不避,直接受了这一招“翡翠扶风”,那真力从自己身上硬生生穿了过去,只打得他丹田中为之一震。 荒剑离冷眼瞧着他道:“梁少侠好客气。何必如此?” 梁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恭声道:“师父赐招,徒弟怎敢抵挡?” 荒剑离见他这样,倒有些怀疑起来,此时听得耳畔一声大喝,那黄英又长剑前擎,旋着身子刺过来,又是泰山剑法中势不让人的一剑“天地无悔”,但梁宣却只是跪在地上,竟然对黄英的这一招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长剑来势甚快,这一剑下去,眼看就要刺穿他的肩膀! 荒剑离当机立断,低喝一声,借着腾出的那只手,曲肘而挡,黄英见他如此,哪还能下得去手?当即收剑而还,落在半丈开外,那边梁宣依旧跪在地上,他的肩头已经中剑,只是剑刚刚入肉几分,鲜血一点点浸透出来,染红了肩上的衣衫。 黄英怒道:“剑离,你待怎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他如今都这步田地,你还要护着他不成?” 荒剑离道:“师叔,不是侄儿护短。如今元师叔身中剧毒,你我二人合力也不是这小贼的对手。如今要紧的是要先将师叔的毒解了才是道理。” 黄英怒道:“废话!我当然知道!”她指着梁宣,疾言厉色:“但这小子,你还指望他会好心给你师叔解毒不成?如今左右都是一死,不如死前拼一把,也不枉做一场江湖儿女!”刚说完,又是一剑刺过去,这回梁宣却不得不躲了,他一个鲤鱼打挺便倒翻出去,站起来道:“师叔且慢!元师叔中了什么毒?” 黄英骂道:“什么毒?当然是你那些草的毒!瞧你捣鼓的这些邪性玩意儿!”说着拿剑指着石壁四周。 梁宣朝这四周看去,满脸迷茫。荒剑离道:“梁宣,若你还有良心,便将解药拿出来。你元师叔真的是危在旦夕。” 梁宣道:“解药?我怎么会有?我不知道这……”他这话还未说完,黄、荒二人脸色果然大变,只听荒剑离仰天苦叹数声,神色哀苦又嘲讽地道:“罢!想不到今天竟是我荒某人绝命之时,而且竟是断送在我昔日的徒弟身上!”原来他本对梁宣便不存什么希望,如今见他一句“我没有解药”,已经以为他是有意见死不救了。 黄英道:“还费什么话?”也没多商量,荒剑离也没有犹豫,霎时便跳起来,与黄英一同出剑,二人双剑联合,招招攻向梁宣。梁宣一直躲避,但怎奈他二人已经使出全力,梁宣一味躲避已经招架不住,只好被动出招反击。三人且打且退,从石壁上一直到石阶,一路飞腾起跳。梁宣飞身而起,高高向上腾空,在石壁上借力一踩,黄英二人在下方也急忙升空,但他们轻功毕竟及不上梁宣,因此一时之间还落在下方。 梁宣在高空游荡之时,一眼看见入口处,兀自立着逍遥侯黑黢黢的身影。他心中一动,顿时清明,心知这是逍遥侯的计策;当下大喝一声,使出噬功大法来,一道真气透体而出,在他与黄英二人之间形成一道巨大的风墙,逼着黄英和荒剑离双双后退,而梁宣也早已翻身跃出数丈之外。三人遥遥对立。 黄英冷笑道:“是狐狸果然要露出尾巴,你若是早用出看家的魔功来,咱们这几个人便都省事了!” 荒剑离却蹙眉摇头道:“不太对!” 黄英问道:“怎么不对?”荒剑离低声道:“他方才的内功虽深厚,但还远远到不了先前震伤我们三人的地步,这是怎么回事?” 梁宣恰在此时朗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门外的那位应当最清楚吧?” 黄英和荒剑离听了这话,面面相觑。门外还有人?他们方才一门心思都放在与梁宣对敌上,竟丝毫不曾留心门外是否有人,此刻听了,当即向入口看去。果然听见那入口处传来一声轻笑,一个戴面具的中年男子,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 原来这人才是方才与他们对敌的那强人! 只听逍遥侯笑道:“你一人便可对付得了这些,何须我相助?” 梁宣不答他的话,而是道:“烦劳为我师叔解毒!” 黄英一直盯着那男子,低声问荒剑离:“此人是谁?好生厉害!……” 荒剑离冷笑一声,道:“还能是谁?这世间还能有谁,有方才那样的功力?” 黄英脸色大变:“逍遥侯!” 逍遥侯拍手笑道:“女侠如今才明白在下是谁,当真是聪明的紧。” 黄英望着逍遥侯,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她握着长剑的手禁不住瑟瑟抖动起来,但仍旧硬着嗓子指着逍遥侯喝道:“逍遥侯!你这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狗贼!如今便叫你尝尝我的剑!”说着又要上前动手,但被荒剑离一把按住。 逍遥侯歪着头看她,颇感有趣地道:“又要尝你的剑?怎么,方才咱们不是切磋过了么?” 黄英恨得牙痒痒,她知道,以逍遥侯的实力,莫说是她和荒剑离,便是掌门师兄亲自前来,照先前的情形看只怕也未必能占上风。但她生性冲动好强,怎肯露怯?当下按住宝剑,正色道:“不错,单凭我一人、甚至我们三人之力自然是不够,但我们泰山派上上下下数千人,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凭江湖上的江湖儿女,个个都是胆气英豪,我们这些人合起来,未必便输给你!” 逍遥侯啧啧叹道:“女侠一张嘴倒是惯会说。” 黄英脸色一变,当即作势要动手,却被梁宣挡在她身前。黄英一愣,怒道:“梁宣,方才错怪了你是我们的不对,只是你这会儿却要做甚?今日我黄英虽打不过,拼也要将这命拼在这里!” 她举剑便欲向前,但梁宣却已经一掌将她手中的宝剑收了过去,握在手里。对她行礼道:“师叔得罪。”只听他转头对逍遥侯道:“逍遥侯就不要为难我师叔了。且先为元师叔解毒。” 逍遥侯摆手笑道:“你又要我为这个解毒、又要我为那个解毒,我可不是什么解毒师。”他说罢脸色一肃,冷冷地道:“雁留声和这姓元的,你只能救一个。你自己选,要哪一个活?” 梁宣听了这话,猛然看向逍遥侯。直觉告诉他,这句话并不是玩笑。他沉默半晌,未曾言语。而黄英和荒剑离也望着他的反应,未曾说话。 终于,梁宣抬头向逍遥侯道:“请救我师叔。” “哦?那你不救你的心上人了么?” 梁宣道:“他们两人对我都有恩。师叔于我有师门之恩,雁姑娘曾舍命救我。但师门之恩大如天,没齿难报。儿女私情为之事小。我请你救了我师叔,至于雁姑娘……”他沉默一秒,声音一低,哑着嗓子道:“她若是当真活不成,大不了梁宣也赔上这条命,两个死在一处也罢!” 黄英和荒剑离听了这话,倒大感吃惊,彼此对望一眼,黄英心道:“这小子还算没有泯灭良心。”但逍遥侯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摇头叹道:“好一个重情重义、大义凛然的小子!” 梁宣冷冷地瞧着他道:“请你快些解毒吧。” 逍遥侯抱起双臂,脚下缓缓而行,但他几乎转瞬之间便已经来到梁宣眼前,步伐之诡异,令人匪夷所思,谁也看不清楚他到底是如何移动的。他那张带着面具的冰冷脸孔贴近梁宣,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 “我可不会让你死。我还要你陪着我同去那个地方。”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转而高声道:“你和佳期宫主以及你师叔都可以活。只要你为我将这蠢女人杀了,讨个清静,那我自然会放他们走。” 他说完这句话,但梁宣却一动不动。黄英在那边冷笑着站起。她先前动武,已经受了伤,但此时仍旧强撑着,道:“尽管放马过来吧。我黄英今日安然受死。” 荒剑离上前一步,止住她道:“师叔,你说什么话!要死也应当是侄儿。”说罢对着梁宣道:“梁宣,你冲我来。莫要为难其他人。” 梁宣却谁的话也不答,而是望着逍遥侯。逍遥侯道:“你不肯?我告诉了你,这是考验,看来你并非真心要随我同去。” 梁宣正色道:“我是答应了你。但那是为了救雁姑娘。若仅仅为此,就让梁宣变成一个大奸大恶、忘恩负义之徒,那梁宣唯有一死。” 逍遥侯竟然在此时笑了。“死、死、死,你年纪轻轻大好男儿,整日寻死觅活成什么样子?”语气中,责备里竟还有一丝宠溺。当真是听来令人觉得诡异。但梁宣却感到毛骨悚然。逍遥侯叹了一口气,道:“那好,既然你不肯。自然有人会肯。”说罢拍了拍手,道:“奢颜!” 他声音并不大,但却用了内力,这声音直接传了出去。响亮之极,且在石壁四周来回激荡,洞里不断回响着“奢颜”“奢颜”的声音。黄英和荒剑离互相对望一眼,彼此均想:“这又是谁?” 从入口处很快便快步走来一人,他朝逍遥侯行了一礼,恭声道:“门主。” 只听这声音,黄英和荒剑离便有些惊讶。 那人行了礼便面对逍遥侯而立,低头在黑暗中。逍遥侯道:“奢颜,你将这女的给我杀了。” 奢颜的身子晃了一晃。逍遥侯问道:“有问题么?” 奢颜低头回道:“启禀门主!没有问题!属下这就去做!” 逍遥侯点点头,奢颜转过身,从黑暗中一路走过去。当他走过梁宣身边的时候,梁宣伸出胳膊挡他道:“你当真要这么做?” 奢颜冷冷的道:“关你什么事?让开!” 他们二人正在对峙,但黄英等人已经听了出来。黄英忍不住叫道:“是……是宗图么?” 奢颜浑身一震。听到这熟悉的名字,他久已麻木的身躯再度颤栗。 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这名字了?久到似乎是上个轮回的事情。但他深吸一口气,抬起脸来。缓缓。洞壁上的白色花朵发出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黄英和荒剑离同时“噫”了一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是宗图! 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元宗图! 那个身负重命、潜伏在逍遥门的元宗图! 黄英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开始打结。“宗图……好一个宗图!你、你、你果真没死,但是你怎么、怎么……”她再也说不下去。 荒剑离怒道:“你也做了逍遥侯的走狗了?” 奢颜冷冷瞧着他们两个。仿佛是看两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世上早已没有元宗图这个人。在你们面前的,是奢颜尊者。” 黄英、荒剑离呆呆看着这个泰山派曾经最得意的自家弟子之一,一时之间,无可置信、嘲讽、痛惜、愤慨……种种情感纷纷划过心上。黄英仍然还不肯相信,质问道:“宗图,你要杀你黄英姑姑么?我、我不敢相信这竟是你……” 奢颜冷冷的道:“不肯相信?凭什么不肯相信?”他笑了。看了看梁宣。“梁宣背叛泰山派,你们尚且可以接受,更何况我?人心都是一样的。谁不想往高处走?”他一步步靠近黄英。 梁宣道:“奢颜,你果然一点良心都没有了。” 奢颜缓缓回转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那脸上仿佛是逍遥侯的面具,但他分明什么都没有戴。“心那种东西,我早已丢掉很久了。” 他说完这句话,冰冷的面孔骤然变作凶狠,厉声道:“拿命来吧!”高高扬起手掌,当空劈下!他变招很快,但梁宣早已准备,随之发动,手中无意间第一反应便是持起龙吟剑来横截,而奢颜也随之拆招,这一攻一守一拆招之下,两人都恍然。 因为这几招不是别的,正是当日在泰山,曲治平自创的“唐诗剑法”。梁宣这一招拦截式的出招,乃是李太白那句诗转化而来,名叫“刬却君山望平川”;奢颜的拆招却也是“唐诗剑法”中的一招,仍旧是李太白的“思君不见下渝州”,乃是直直向下化解这招的固定招式。这几招,恰恰是当日在泰山,二人还是同门师兄弟时,曾经练过的。当日治平还曾嘲笑他们偷偷用自己的招式。 往事千端,一一细数,历历在眼。当年说说笑笑的同门,如今已然变作魔门巨子,心态迥异当年。虽然不过短短数年,但一切的人事早已不同。 奢颜眼圈一红,狠狠叫道:“多管闲事!” 梁宣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见他忽然掷出长剑,往黄英刺去,情形急迫,连忙使出噬功大法来,掌中真气鼓荡,将长剑欲行收回,谁知这次正是奢颜的虚招,他另一手中还藏着真章,往黄英便一掌劈过去! 奢颜天资聪颖之极,此时又得逍遥侯指点多年,武功造诣也早已在黄英之上,黄英眼看避无可避!谁知就在这当下,那半空里忽然多出一人来,硬生生挡在黄英之前! 在场诸人纷纷惊呼,但奢颜的这一掌已经端端正正打在那人脖颈下方!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闭目不语、身中剧毒的元地书! 奢颜的瞳孔刹那间放大,如遭雷击,急忙收掌,倒退出好几步,呆呆地看着。梁宣连忙上前,黄英和荒剑离早扶住了元地书。只见他口中鲜血直流,奢颜那一掌当真是狠辣异常! 黄英呼道:“师兄!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何苦?” 梁宣连忙运起真气来,缓缓注入元地书胸口。他的胸前已经全是鲜血,他摇了摇头,想推梁宣,但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真气进入他心脉之中,他渐渐能说出几句话来。“师妹,我养出这样的儿子来,阴德全无,为你挡命,理所应当!” 黄英泣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荒剑离也忙为元地书续命,与梁宣合力输送真气。元地书摇头叹道:“不用……不用忙啦,我是不行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奢颜还呆呆望着他,整个人木然立在那儿。 元地书嘴角浮出苦笑:“很好,被我的亲子手刃,这样……好得很。”他瞧了瞧黄英和荒剑离:“我元地书……对不起泰山派。” “跟你有什么关系?是这个逆子丧尽人伦!”黄英愤然道。脸上哆哆嗦嗦,眼泪横流。元地书转头瞧着梁宣,梁宣低声道:“师叔你想说什么?” 元地书缓缓动了动手,多亏梁宣眼尖瞧见:“师叔您想做什么?” “我的……怀里,有件东西,拿出来……” 梁宣心中一奇,见元地书只望着他。于是依言伸手到他怀中,果然有一本书。那书页上写的,却是“舆地胜览”四个字。梁宣疑惑地瞧着元地书。只听他道:“这个……给你。” “给我?”梁宣有些意外。 “不错。你或许会用得到。”元地书望着他道,“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查看……” 梁宣握紧那本书,又抬起头来看时,那元地书已经闭上了眼。黄英哭叫起来,但元地书已经不省人事。梁宣连忙输送真气。 此时身边忽然如风般过来一人,他们转头看,见竟是逍遥侯。 黄英当即变了脸色:“恶贼,我师兄已经死了,你还要做甚?”另一手又拾起剑来准备应敌,另一边的梁宣和荒剑离在全力为元地书输送真气续命,腾不出手来。 逍遥侯怪道:“死了?还没断气呢!你急什么?这么盼着你师兄死?” 黄英怒道:“混账!你说什么?!” 逍遥侯不耐烦地道:“把他的嘴巴掰开。” 黄英怒道:“你要做什么?还想害他?” 梁宣道:“师叔你听他的。” 黄英瞪了他一眼,还没说话,那逍遥侯已经等不及出手了。他掰开元地书的口,就将一粒药丸送入他腹中。黄英脸色大变,叫道:“恶贼你给他吃了什么?” “毒.药。好让他死得快些的。”逍遥侯抛下这句话,闲闲地一甩袖便走。完后还拍了拍梁宣,道:“走。别浪费你的真力了。” 梁宣已经觉察出那药丸入元地书体中后,他的心脉有增强之象,当即心头一喜。但此刻他怎能离开?不料逍遥侯人已经走远,他的声音却仿佛还留在自己耳畔。只听那声音低低地道:“你师叔是死不了了。我现在就去给佳期宫主解毒。你不过来,那我可懒得再去做。” 梁宣一呆,这声音是用“天音入耳”的耳语术传过来的,乃是极高明的内力。除了他,荒剑离和黄英二人都听不到。他呆了片刻,当即收手,看着荒剑离和黄英二人,张口说了个“师父、师叔,对不住”,接着便撤步而起。 逍遥侯大步流星当先走去,随后跟着梁宣。奢颜留在当地,还如木人。逍遥侯又传来声音道:“奢颜你还在做什么?看别人笑话么?还不跟来?” 奢颜缓缓低头,也不看自己父亲一眼,转身便走。逍遥侯又高声吩咐道:“阿凉,送客出门!” 黄英揽着怀中的元地书,荒剑离在她身后,三人共同看着逍遥侯、梁宣和奢颜的身影消失在那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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