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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侯从冰室中走出后,就再也不管黄英等人的事情。他这回脚步很快,边走边问道:“那丫头现在哪里?”云中雁在其身后连连答应着:“是。您要去看她么?”  逍遥侯道:“看她?我去给她治病!不是已经被你们给供养起来了么?”  云中雁道:“好的。您请随我来。”说罢当先领路。    逍遥侯果然雷厉风行,说到做到。很快他就找到那房间,推门而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脚步放得很轻。或者他本身走路便没有多少动静。房内静悄悄的,雁留声躺在床上,还未苏醒。  逍遥侯走到床边,身后云中雁、梁宣、奢颜一一跟到。逍遥侯站在雁留声床前不远,仔细端详着她。半晌,终于道:“她果真变成了这个样子。”  只这一句,雁留声已经被惊醒。她一睁眼,就显出慌张的神色。伸出手四面摸着,口中道:“方才谁在说话?”    逍遥侯冷冷笑道:“丫头,你是睡得迷糊了么?”  雁留声一听这声音,当即明白是门主来了。马上便跪坐起来,俯伏在地,口中道:“属下参见门主。不知门主大驾,待属下下床行礼。”她说着,便手撑着床欲挪动,想下床来。  逍遥侯一挥手,略不耐烦:“罢了。你现在这样子怎么动得来?就如此吧。”说着便坐到床上,袖手一翻,露出手掌,道:“手伸过来。”  雁留声却立刻将手缩起来,低声怯懦地道:“门……门主要做什么?”  逍遥侯转头望着梁宣:“怎么你没跟她说清楚?”  梁宣道:“阿声,逍遥侯是来给你治病的。你不用担心。”    雁留声一听到梁宣的声音,果然面有喜色,放松下来,问道:“梁兄你来了?你、你在哪里?”她伸手去摸,却摸到了另一个陌生人的肩膀。那是逍遥侯的。  只听逍遥侯冷笑道:“这么心急?我可不是你的梁兄。”  雁留声当即又伏在床上,恭声道:“属、属下得罪,冲撞了门主。”声音依旧有些慌张。  梁宣走过去,坐在床上,将她从俯伏的姿势中拉起来,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不要害怕,他现在不会再伤害你。你先休息。”但雁留声依旧睁着两只苍白的盲眼,无助地看着虚空,只是那双手却紧紧地握着梁宣的手。梁宣见她这个样子,只得又安慰着将她平放倒在床上。雁留声微微侧过身去。    梁宣这才站起来。逍遥侯问道:“怎么,不治了么?”  梁宣道:“她现在情绪不稳,我看不如改天。”  逍遥侯伸手止住他:“今天就今天,不必拖到将来。我只现在有些心情,你到底给不给她治疗?”他戴着面具的脸抬头望着他。    梁宣叹了口气,还未说话。却听雁留声道:“门主不必为难他。我自己的事情,自会解决。请门主看看吧。”她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径直坐起来,捋起了袖管,露出手腕来。逍遥侯注视了她几秒,道:“你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全是咎由自取罢了。若是你当初肯听我话,也不会触犯门规。”缓缓伸出手覆盖到她手腕上。  雁留声低着头,也没说话。于是逍遥侯便为她号起脉来。    半晌,他终于将手拿开。梁宣急着问道:“如何?”  逍遥侯却不回答。从床上立起来,站着。道:“走吧。”  “哎等等,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治?”梁宣追到他面前。  逍遥侯看着他那一脸慌张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必如此。她死是死不了。我下的毒,自然知道如何去解。只是……”他的声音有一丝犹豫。    “只是什么?”    逍遥侯回头望了望雁留声,她静静地坐在那儿。低头不语。她是也在等待逍遥侯的答案,还是早已对自己的病情心灰意冷?    只听逍遥侯沉声道:“只是她的容貌……未必能恢复得很好。”  梁宣一听这话,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如此甚好。只要能救活性命,其他都不要紧。”语气中反倒有了一丝愉快。  逍遥侯点点头:“你既这么想,那一切更好说。走吧。”  “去哪儿?”  逍遥侯格外又看了他一眼:“我已经按你说的给这丫头瞧了病,如今自然该是你为我办事的时候了。难不成你要一直在这儿守着她不成?”  “可是你只说看病,却只把了把脉,我不知……”  “你放心。药方和稍后的治疗办法我自然会派人来送给她。”逍遥侯道。“现在你跟我来。”    他当先一步又走了。梁宣留在原地,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床上的雁留声。只见她苍白的双眼看不出神采,那样子令他心中抽痛。雁留声看不到他在哪里,只是抬眼毫无目的的注视着自己的方向。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的她——那个一向自负满满、机智万千的雁留声,从未像现在这样,恍如一个被丢弃在茫茫尘世中的弃婴,在孤独彳亍着。    “小子,你还在磨蹭什么?”那边逍遥侯又在催促他了。  梁宣听了这一声唤,才将心头的担忧再次压下去。转身跟着逍遥侯往门外出去了。    逍遥侯走到廊外。他已经等在窗边。梁宣走到他身旁。此时阿凉脚步窸窣,悄悄跟过来。向逍遥侯递过一件东西。梁宣端详了一眼,见那是一封黄皮封纸的信。逍遥侯接过了信,便向阿凉点点头。“你先自己玩去吧。”  “哦。”阿凉答应了一声,又古怪地瞥了梁宣一眼。梁宣似乎在他眼中发现了嫉妒的意思?    “梁宣。”这是逍遥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梁宣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将目光从远去的阿凉身上挪回来。逍遥侯正望着他。他手中还持着那封信。    “什么?”  “我要你现在去将一个人给我带回来。”  “什么人?”  “元地书。”    梁宣有些疑惑。“元师叔?你要他做什么?”  逍遥侯道:“我还有些事情,恐怕要用到你这位师叔。你趁夜就出去,将他悄悄接过来。他如今受了伤,但想必在慢慢好转。我会告诉你他们下榻的所在,你照着我说的到那里,将这封信留在那里。”他摇了摇手中那封信。  梁宣将信接过来。逍遥侯又道:“你可以打开看看,无妨。”    梁宣于是打开信封,展开那薄薄的一张纸。只见那上面的字迹分明是元地书的。所写内容,是表明自己中毒深沉,病入膏肓,已不愿拖累同门,自行离去云云。“这上面的字……”  “是我让奢颜临时仿的。”逍遥侯道。他拍着窗框下方的窗棂,望着外面已经转入黄昏的海天日色。蓬莱阁三面环海,茫茫东海在落日余晖中渐渐变成了金色。原来一天已经又将悄悄淹没。    “你将这信留在那儿,就可以带元地书回来了。”逍遥侯道。他的语气忽然又有一丝笑,转头望着梁宣:“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这位师叔的。恐怕还要好吃好喝供着他。你那几个师叔为了所谓的名门大义,可能不会接受我逍遥门的解药。但这世上只有我能将本门的毒真正根治。你接了他来,恰好便于他疗伤。如此可行?好了。我话交代完,你还有什么问题?”  梁宣点点头,没什么回应。逍遥侯便径自走了。    ※※※※※    到了夜里,梁宣果然按照逍遥侯所说的那个地方,从蓬莱阁中出去。那是在蓬莱城郊外的一所客栈。想来黄英他们是已经马步匆匆离了蓬莱,准备回泰山了。他潜入客栈,正好看到师父荒剑离匆匆进入客栈后院,手中拿着一个黄纸小包,料来是药。于是随之进入后院,不废什么力气就发现了元地书住的房间。他在附近随便找了家旅店,还顺意凑活了一顿晚饭,等待入夜深了之后,就再次潜入那家客栈后院。    一切都很顺利。元地书兀自昏睡不醒。他将他背起来,留了那封假信在桌上,就出门而去。刚刚将要穿过偏门,就听见外面有开门的声音。他连忙背起元地书躲在门后。    那门开了,从门后走进来一个男子。梁宣一动不动立在那里。这人武功并不弱,只要稍不留神,恐怕就会被发现。  梁宣屏住了呼吸。注视着这男子逐渐远去。他的背影有一丝熟悉。    他很快地将元地书背着跳出高墙,暂时安顿在对面的一棵大树之上。再转头看那男子时,只见他又穿过对面的院门,进入那边的别院。那是女眷所居住地方。梁宣好奇心起,他也想看清这熟悉的陌生男子到底是何人;趁着夜色,他在墙头游走,随着那男子一起进入别院。    别院之中,只有一间房还有丝灯亮着。那男子就走近亮灯的房间,此时灯光渐渐照亮了他的面容,梁宣惊奇地发现这男子竟然是听松!  他怎么会也在这里?他应当是在泰山才对啊!怎的会随着黄英他们一起来了这里?但是先前在蓬莱阁冰室中并未看见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宣越看越奇。只见听松走到那房间外,在门上轻轻扣了三下门板。声音在这深夜里听来格外清脆。房中的窗上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身形俏丽纤弱。梁宣一见了这影影绰绰的身影和熟悉的侧脸,心中陡然一震。    这是闻琴?    果然听那女子在房中问了一声:“是谁?”声音正是闻琴!  但闻琴和听松既然到了这里,方才怎么不去蓬莱阁?    只听听松答道:“师妹,是我。”  闻琴道:“这么晚了,大师兄你又来做什么?”声音有明显的放松。  听松伸手抠着门板,道:“我……我睡不着,想跟师妹你说说话。”  闻琴的身影从窗边闪了过去。那门开了,只见闻琴持着灯烛站在门口。烛火映照她的美目。一闪一闪如同亮晶晶的池水。    “说话?你还真是闲啊。”闻琴盯着听松,居然笑了。  梁宣不知他们要说什么,心中暗道:“原来是他们两个人的悄悄话,我何必继续听下去?”这样想着,便打算离去。但心中却不知怎么,潜意识里还是要自己继续留在这里等一会儿。于是他并没有动。    这时听闻琴问道:“元师叔睡下了没有?”  “一直昏睡着,从未醒过来呢。”  闻琴点点头。“你进来吧。”    听松进到闻琴的房中。又听听松问道:“黄师叔还生你的气么?她有没有责罚你?”  闻琴道:“没有。毕竟咱们只是一路跟着,又没有惹甚么祸事。而且蓬莱阁,咱们两个也并没有跟着去,他们是在从蓬莱阁回来之后才见到我们的。”  梁宣听到这里,明白了,原来闻琴和听松两个人是跟在黄英他们三人之后来的。而黄英等人也一直并未发现他们的存在。    又听闻琴问听松道:“大师兄,你喝不喝水?”  “不了。我就是来……就是来看看你。”听松的语气还有有一丝赧然。  闻琴又笑了,道:“整天看,还有什么再看的呀?”  听松嘿嘿笑了几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道:“你……就这样打算走么?”  “什么走?你想说去哪里?”  听松低声道:“你还没有见到你真正相见的人,难道这就要走了?”    一句话,把闻琴问得又没了话。梁宣心中一动,明白他说的那个“真正要见的人”就是自己。他心口一热,一股感动混合愧疚涌了上来。左右看看无人,竟一下子便从墙上飞下来,一直落到闻琴的窗边。那窗下正好有一树干草丛,上面落着残雪。他倚着墙角,头顶窗棂,坐了下来。  对面矮墙边,几株大槐树合抱。树上一弯残月,几点疏星。此外更无他物。梁宣就这样往地上一坐,心中忽然想道:“我这样算不算听墙角?梁宣啊梁宣,你好端端就该走了,又下来做什么呢?”  但即使这样想,他却不愿离去。    只听闻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低声道:“见不到……才是最好的。本来我就是怕师叔他们真的伤了宣哥,才悄悄跟来,如今他们两下里并未生大事,如此放心了,就罢了。”  听松听了这一番话,叹了口气,道:“但愿梁宣他能知道你这一番心思,那便好了。只可惜,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  闻琴道:“他知不知道不重要。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和雁姐姐在一处,那就好了。”  听松忍不住大声道:“师妹,我……”他一阵激动,但这句话却只说了半截。闻琴接着他未说完的话道:“师兄,我很感激你能陪我一道来。这一路多亏你的照顾。只是你这份心意,我当真是觉得无从报答。”    听松一拍窗户,那窗棂铮的一声响,他声音有些颤:“说什么报答?我是心甘情愿的!你对梁宣师弟的心如此,你为他如此,你应当明白,我……我对你的心也是如此,我也心甘情愿为你如此。虽然明知你心中只有他,但我却……却一点也不后悔。”    闻琴听到这里,微微“呀”了一声,梁宣猜测她一定是掩起了面:“师兄你……你这会子来到我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话么?我……我……”  听松正色道:“师妹。你不必如此。我对你的心意,我想你早应当明白了。只是到了今日,我才肯真正将它说出来。现在我心中光明正大,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如今我已对你表明心意,只盼你能早日给我一个答复。总之我可以拿性命担保,我听松对你绝不会比梁宣师弟差,就算你一直爱别人,我也仍然会全心全意照顾你一世。你若是喜欢他,那我便陪你,一直在他背后守着他。你守着他,那我便守着你。”    一阵风忽然起了,梁宣听到头顶吱呀一声,那扇窗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开了。梁宣吓了一跳,连忙低下身子躲到干树丛之下。不过好在他们两个似乎并未发觉。  闻琴也不去关窗。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有一丝颤抖,掩饰道:“夜很深了。师兄你……你该回去了。”  其后便是无话。良久,才听到听松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我先走了。打扰了你的休息,很对不起。”  “没关系。”    听松推开门,出门而去。闻琴随后掩上了门。梁宣一直坐在窗下,一动不敢动,一直等到听松的身影从那小门中消失,掩上门出了别院。他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而头顶的窗还在打开着,似乎闻琴并没有关上的意思。梁宣就这样默默又坐了一会儿,感觉闻琴仍在窗边沉思。她在想什么?他无从知道。    他与她,又隔着这一扇关不上的窗。此时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却毫不相闻。他微微抬头,除了头顶泻下来的一片灯光,就是那明月弯弯,众星如豆,东海之滨的寒空凄凉地挂着几片残枝。  此情此景,不知怎么让他想起了崂山那个月夜。与闻琴初相识的那个月夜。也曾这样坐在窗下,那时满心满怀都是惊艳的她。但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如今的自己却早已不是当年的心境。那一夜的心绪,也仿佛一个遥远而美好的梦,触手可及却又陌生难寻。    夜凉将他侵蚀得终于惊醒。恍然之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此拖延。于是悄悄起身,从窗边潜行而起,一直走到另一边的墙角,这才缘墙攀援而上,半伏在墙角。    此时他忍不住回望一眼,远远见闻琴目光盈盈,倚在窗边,那目光似乎正望着自己这里!  梁宣心中一动,心跳几乎停了半拍!  难道她是在望着自己么?  怎么,难道她早就发现了自己?    梁宣如同石化了一般,就半卧在墙头。槐树的树枝掩住了他。他呆呆回望着闻琴,闻琴也用那种目光回望着这里。他不知道她是否是发现了自己!  下意识的,梁宣忽地从墙上再度落下来。但他刚刚落到地上,闻琴就猛然转身,将那窗掩上了。梁宣的脚步像粘住了一般,立在当地不能动弹。    他就这样呆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悄悄地湿润了。    有些人,有些话,止于言。止于眼。    他心慢慢定下来,再也不看那房间和窗户一眼,起身跳上墙,到树上背起了元地书,就一路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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