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王族

逍遥侯点点头，没说话。梁宣和雁留声就只能站在他身后了。眼前的雪凉族人依旧纷纷不断地上前来，但是现在，看到他们脸上那崇敬的表情，梁宣和雁留声终于不会觉得突兀了。　　　　忽听下面有人通报道：“冬云王庭遣使知松寒，至矣！”　　　　喧嚣的人群果然渐渐平息了下来。冬云氏是雪岛三大王族之一，他们的王庭远在岛的另一端的东原。冬云氏在雪岛多年来早已不问事，闲散惯了的，卑弥对雪凉僭越夺权，他们都置之不理；此次竟动作如此迅速，当真令雪凉人颇为惊讶。　　　　人群让开一条道，只见一个身形瘦长的男子，掩袖背手，在引路女使的护送下渐渐登上台阶。他半低着头，并不向高处看，整个人都冷漠之极。就连他身后跟随的八位随从，也是同他一样的神态、步法，似乎周围的人群目光从来没有入他们的眼，他们也不会受外界的纷扰所动。恍若无人、径直向前。　　　　男子终于登上了台阶，北冥、雪姬纷纷对其行了一礼，他淡漠地还礼，而后转身走了几步，面向逍遥侯，屈膝跪下行了一大礼，倒是五体投地、礼数一丝不差，但整个面容上都不见有什么表情。他眉眼不动地冷然道：“冬云氏知松寒，代我王笺云生之意，向雪伦明王谨奉深存。明王一去百年，云水两茫，幸天不负情，终令一家团聚。可喜可贺。谨再拜以闻。”说罢，低下头去，便又是行了一遍礼。身后诸人跟着行礼。　　　　逍遥侯淡淡地道：“不必如此多礼。”　　　　知松寒拍了一下手，左右跟随的侍从便走上前来，两排八位侍从献上四份紫色雪兰、四份斯侬圣骨。列于座下。逍遥侯道：“赐座。”　　　　但周围的人却都愣了。北冥拱手道：“启禀明王，今吾等已处圣殿。按律，圣殿方圆五十丈，皆不可立，唯明王可坐。”　　逍遥侯点头。知松寒道：“吾侍立于此即可。”然后甩甩衣袖，施施然便立在北冥身旁。　　　　北冥略觉尴尬，咳嗽了一声，笑道：“松兄，一向暌违，难见君颜，今终再聚矣。细思昔年吾等携手嬉戏之时，尚在六七十载前矣。岁月倥偬，不知兄可安否？”　　　　知松寒眉头稍微跳了跳，并没说话，只是答了一个“嗯”。当真是冷漠得很。　　　　雁留声低声道：“敢情这二位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六七十年前两人孩童时，这冬云与雪凉之间，竟冷漠至此么？”　　梁宣道：“你不是说冬云氏为人冷漠么？兴许他们不大愿意出来吧。”雁留声听了，吐了吐舌头没言语。　　　　旁边站着的知松寒忽然低声道：“闻北冥兄亦知会卑弥氏明王归岛之事，不知此话属实？”　　北冥道：“然也。卑弥乃三大王姓之一，自然当拜谒明王。”　　　　知松寒听了，先是没说话，后来又不以为然地嘲讽笑了：“彼者，雪岛之主也，安肯屈尊来此？且与雪凉交恶多年，欲其来此，怕是难事。”　　北冥自己心中也是如此想，但这种话他们雪凉族明白也就罢了，冬云之人竟敢公然说在他脸上？当真是把这位老朽气得脸通红，正要反驳，下面已经有人通报了：　　　　“卑弥氏遣使卑弥庭，至矣！”　　　　人群哗然，雪凉百姓们纷纷转头，个个面上皆有怒容。果然，远处卑弥庭已经领着随从缓缓而来。大家议论纷纷：“卑弥氏？怎会来此？”　　“奸恶之人，何有颜面踏足我礁原？”　　“须还我南原之地！万事皆可从商！不者，危矣！”　　“雪凉与卑弥不共戴天，卑弥氏不得冒犯我神殿！”　　……　　　　百姓们纷纷出动，一齐拥出去，殿上诸人来不及叫停，他们已经将来使的卑弥氏之人团团围住。北冥等一看事情不对，连忙和雪姬一同从神殿上下去制止。知松寒始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坐山观虎斗看好戏的样子。　　　　北冥朗声道：“都让开！不得无礼！”拨开人群，那卑弥庭就安安稳稳立在众人簇拥之下。神态倒是十分从容。卑弥氏一族，因为当初是公主承继王族血脉，因此一直保持着女子为正的传统。重女轻男。卑弥庭是当今女王卑弥怨的侄女，她留着卑弥氏女特有的拖地长发，高傲地抬起头，道：“雪凉氏待客之道，便是如此么？”　　　　“胡为客？汝卑鄙之人，非我雪凉之客！”　　“窃盗之贼罢矣！”旁边百姓又气愤不已起来。　　　　北冥虽然不喜欢她，但仍旧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忍住气，拱手道：“卑弥氏既已来，再无多言，就请随我上殿，谒见雪伦明王。”　　卑弥庭两眼一翻，冷笑道：“果真为雪伦明王？明王已仙游数百年，不知化作云翳亦烟尘，何今日忽又作人形，念及归岛？”　　　　北冥怒道：“此言实大谬矣！明王肉身虽陨，其后人可传；血脉相通，绵延不绝，自然承嗣明王大统。焉有疑？且有圣兰相佐，若可自去查验！”一伸手，指向台阶，看也不看她。　　　　卑弥庭哼了一声，也不答话。跟着上了台阶。登上大殿之后，迎面先是看见满地的雪凉百姓献奉的祭品，又看见旁边袋子里装着的白色雪灵兰（他们称之为“圣兰”），当即心中也是凛然。　　白色雪灵兰在雪岛已经近乎绝迹，只有大雪峰之巅的斯侬兽王那里还有一株，绝难取得，且此处这里尚有许多，又与斯侬兽王那里的那棵传闻中的圣兰不同。那是绝对无疑的明王后人了。　　　　卑弥庭向逍遥侯再次行大礼，与前番知松寒的礼数一般，口中念道：“雪岛女王卑弥怨，闻雪伦明王自云间仙游而返，不胜欣喜，特遣吾以致意。愿明王常驻乐土，长相护佑。”口中念念有词，但开头先提及“雪岛女王”之意，似在宣示主权；最后又似表明雪伦王归来并不会久留，当真是别有深味。　　　　逍遥侯请卑弥庭起，然后雪姬再度主持了群臣请愿祈福的仪式，由逍遥侯亲自秉持圣兰，与一段圣骨，投入神殿前的熔炉之中，算是向上天祈愿。人群发出欢呼，此时大家终于可以离开神殿，在其下的广场上摆好座位。人们手持彩带、钟鼓绕场庆祝，手舞足蹈，堆起篝火，热闹非凡。　　　　虽然今晚的欢宴多了几个卑弥氏人，但并没有影响雪凉族人的心情。看着他们如此开心，北冥和雪姬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轻松。逍遥侯已经摘下了面具，但梁宣和雁留声都知道他现在戴着的是另一副人形面具。中原的这种技术，似乎雪族人还并不了解。　　宴会上，北冥问卑弥庭道：“不知女王贵体可安否？女王年事高矣，或言女王近日微恙缠身耶？”　　　　此言一出，冬云、雪姬都沉默着看卑弥庭如何回答。逍遥侯和梁宣、雁留声等对视一眼，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原来当今雪族女王卑弥怨已经是暮年，且身染疾病，雪族应当是到了考虑王庭继承人的时候了。这自然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也是个十分敏感的时期。　　　　卑弥庭低眉看着面前的杯子，表情沉静，随即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淡淡的道：“女王身体康健，早已无大碍，劳各位挂心。”　　　　闻言，北冥和知松寒脸上都是微微一笑，但各有深意。北冥心中自然不信这种话，而知松寒则对女王到底有没有得病根本不在乎。他饶有趣味地反问道：“吾居于东原久矣，近闻女王於丽人采选之数大少于往，深觉此乃良策，无害而有益。丽人皆少年虎狼之身，入帐侍奉女王贵体，诚恐女王如有不胜，则殆矣！”　　　　雁留声听了，低声对梁宣道：“这所谓的‘丽人’，你可听明白了？”　　梁宣蹙眉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你说啊。”她捣了一下他的胳膊。　　　　梁宣无奈，只得低声道：“我又不傻。当然明白。丽人，就是女王招纳的男宠吧。”他生怕被雪岛的人听到了。　　雁留声笑道：“这位女王七老八十了，哦不，也许比这还要老，竟然还能这么‘勤奋’，当真是不服不行。”　　“你少说几句吧。”　　　　面对知松寒的揶揄，只听卑弥庭微微笑道：“女王活力如似少年，丽人宫中供应不缺，何来不胜之事？松兄多虑也！”　　　　北冥闻言，脸又气得通红，将酒杯放在桌上沉默不语。卑弥庭早猜到他会如此，便道：“有闲人传言，北冥兄独子少鲲，被女王选入丽人宫中入册矣。是谁造此流言？当重罚之。”　　　　北冥怒视他，道：“此非流言，乃实情无疑。”再也没言语。　　　　卑弥庭趁机故意惊讶地道：“若属实，则少鲲被选入丽人宫，得奉女王，此乃雪凉之幸。北冥长老，何须如此？”　　　　一直在旁默默无语的冲忽然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咄！尔再勿多言！”　　“冲！”北冥连忙示意他稳住。原来冲是北冥的外甥，并非其子。他一直在桌前伺候，听到这里，忍不住要为舅父说几句。正欲再说话，却被后面一人拉住衣袖。冲回过头去，见另一绝色少女巧笑嫣然地立在身后，不禁脸红，后退一步道：“大小姐。”　　　　那少女的突然出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面容娇美，一双眼睛说不出的机灵。北冥见了，连忙招呼道：“芥子，快来见过明王殿下。”　　　　芥子连忙答应了一声，几步跑过来，对着梁宣便盈盈跪下去，口中道：“芥子见过明王殿下，谨奉雪神天恩，令明王归来，我辈无限荣光。”　　　　周围之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梁宣连忙站起来推辞，哪里还敢受？北冥尴尬不已，道：“错啦错啦！此乃少年，怎可为明王？”　　　　芥子抬起头来，眼睛正好与梁宣对视，连忙慌得错开，脸羞得通红；北冥指给她逍遥侯，她这才正儿八经又行了一礼。　　北冥向逍遥侯介绍道：“此吾之幼女，芥子。年少失条，多有冲撞，望明王宽纳。”　　逍遥侯摆手笑道：“少年人而已，倒是可爱得很。”　　　　芥子吐了吐舌头，便站到了老父亲身边。众人听逍遥侯讲述中原之事，及中原风物，纷纷称奇。雁留声却凑过梁宣的耳边低声道：“你看那个雪族公主，人家一直在盯着你呢。”　　　　“什么雪族公主？”梁宣疑惑地反问。　　“就是那个老头子的女儿啊。”雁留声没好气地答道，“那不是，在你对面。”　　　　梁宣一直没注意，这时才发现芥子一直在偷偷看自己。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她连忙收回了目光，装作若无其事。梁宣颇觉尴尬。忽然低声一叫：“你掐我做什么？”　　　　“呸。谁叫你看她？”雁留声啐道。　　梁宣往两边看看，所幸没人察觉。于是叹道：“你真是吃醋没完没了。那不是你叫我看的么？”　　“哼。”雁留声没再说话。　　　　此时，一直坐在对面的卑弥庭却注意到了那小公主。她突然想起一件大事。于是便道：“诸位，此番前来，诚有一事，亦欲知会。”　　　　北冥道：“何事？”　　　　卑弥庭站起来，先是向逍遥侯敬了一杯酒，而后依旧站着，手执酒杯道：“今日女王特遣我来，以贺明王回归之喜。女王为宫阙案牍所困，出入多有不便，未能亲自迎接明王晏驾，深以为憾。是以临来之际，谆谆叮嘱臣曰：‘三日之后，会当延请明王入南原落雪宫，大宴群臣相贺。亦望雪凉、冬云、卑弥三家同聚，阖欢一堂。’望诸位待时而至。”　　　　北冥和知松寒对望一眼，各怀心思。北冥这头，是深怕女王卑弥怨有什么计谋，因为三大王族已经有多年未曾同聚过了；而在知松寒那头，则又是无可无不可：卑弥氏要对付的只是雪凉一族而已，他们冬云氏常居东原极寒之地，卑弥氏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兴趣，也懒得越过大雪峰长途跋涉吧？　　　　知松寒念及此，很快道：“自然会到。荣幸之至。”逍遥侯也点头答应，北冥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虽然他极度厌恶踏足落雪宫。　　　　雁留声道：“得了。三天之后，只怕又是一场大戏。等着吧！”　　梁宣点点头表示同意。心中暗自想：“卑弥女王不是什么善类，延请逍遥侯只是个借口而已。应当是别有所图？”　　　　但到底那卑弥女王心中打的什么算盘，大概也只有等三日之后才能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