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雪宫七层的高台之后,毗邻河谷,有一块被树林环绕的小角落。从前,这里是雪族王和王妃散步赏心的后花园。但是自现任女王卑弥怨登基之后,没有几年,原先的花园被纷纷铲平;取而代之的是狭窄而繁多的方格小院。 院内外皆栽植树木,将其团团围住,密不透风,恰如一个精密的小世界。又引河水入院中,成为假山庭园,其间繁复变化,富丽秀美,难以言喻。在这一个小小的世界里,遍布着整个雪岛最美丽的男子。 雪岛之人天生具有超出凡人的美貌。雪族人中的美人自然是美人之中的美人。女王好色,多年来搜罗全岛中姿色秀美的男子,锦衣玉食,金屋藏娇。他们的身份涵盖了雪凉、卑弥和冬云三大王族。不论贵贱、高矮、长幼,甚至连雪凉亲王北冥之子少鲲这样的,也在其中。 这就是有名的丽人宫。 丽人宫中,按照所居丽人的不同职能划分为不同的馆院,有负责安保护卫的羽林院;有负责歌舞的歌舞馆;有负责饮食起居的玉庭堂;有专管看病问医的杏门,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丽人们平日负责各类杂项,但是任意一人都可以被女王相中并宠幸。丽人宫中因此并不设专门的侍寝类庭园。 ※※※※※ 歌舞馆的门被打开了。为首的是舞队的领舞者慕华,他是这座庭园中的老大。“进来吧。”他的脸上留着一圈淡淡的胡渣,听闻是女王特意让他留的,因为他相貌非常英武俊挺,四肢发达,肌肉匀称,床笫之间尤其傲人,曾连续七日侍奉女王。深得女王宠爱。 但如今,女王已经很久没召见过他了。 慕华的身后,上一波起舞的丽人们纷纷挤进来,脸上那献媚讨好的表情终于如同绷紧的绳结突然散开。满带疲累,他们纷纷垂头挠背,瘫倒在地上。 “自视汝等,何疲乏至此?”慕华笑道。 丽人们纷纷道:“今日王上一门心思皆在公主欢之大事,何曾正视过我辈?” 还有两人并未就地坐下,其中一个是一向寡言少语的少鲲;他照例什么话也没有,擦身掠过慕华,就自行走到屋中去了。丽人们目送他入门,一个个撅起了嘴。 然而还有另一个新来的面孔,这人看上去与众不同。虽然面容俊美,但一双眼睛却是黑亮得不正常,众丽人们纷纷仰头来瞧。“这一位何人?” 这一个,自然就是刚刚被逍遥侯送出,献给卑弥怨女王的奢颜。 他茫然地站在那里,面对着一众丽人们的目光。他们的眼中有嫉妒,有好奇,有诡异,甚至还有情.欲的兴趣。 仅仅一句话之间,他,就被当做玩物一般送与他人。他的门主,他辛辛苦苦侍奉了数年的主人,如此薄情。他甚至都来不及准备迎接这种变化,它就发生了。 “此新来者,乃女王向明王索要。新入我歌舞馆,诸位多照料之。”慕华手搭在奢颜肩头,嘻嘻笑道。 “名讳是甚?”丽人们问道。 慕华这才想起来:“呀,吾未尝询问其名。是也,汝唤何名讳?” 然而奢颜还是没有说话。面相上的神色,看来很不友好和善,甚至可以说有些愠怒。 “此子怒也!视其面,似不服乎?” “有何不服?” “我辈难入其眼耳!” 丽人们议论纷纷。面上皆有不悦之色。 “此子之瞳色特异,不似我辈,其异族乎?” “然也。”另一人点头同意,突然站起来道,“汝自言,何有目若此?懵懵懂懂、混混沌沌,若乌土,可有眼疾乎?” 奢颜听了这话,瞪了他一眼,那人大叫道:“哇哇!竟怒视吾哉!汝新来之人,何不知敬老尊长?” “勿多言!斗之!”后面有人喊道。 那人果然上前一步,双臂成熊抱样子,便向奢颜扑来;奢颜知道他们天生有噬功大法,不敢力敌,于是趁势跃起,使出轻功来躲避,转眼便踏着墙角躲上了墙垣。底下众丽人大惊:“噫!气力尚可!” 奢颜低眉瞧着下面众人,冷声嘲笑。另一侧院落里的丽人们见突然有人上了墙头,都在指指点点。于是歌舞馆的人道:“不可!若是叫别院知晓此事,报告上去,我辈苦也!” “快拉他下来!” “有些意思。”那向奢颜为难的丽人笑道,“待我来,美人!” 他话刚说完,整个人便轻轻一跃,很快就跃到了墙头上;奢颜没想到他内力如此厉害,而对方已经伸臂欲揽向自己的腰间!奢颜连忙出掌相敌,但他手臂上力气奇大,自己的双掌刚刚碰到,内力便被吸噬起来;奢颜大惊,急忙收掌的功夫,自己已经被这男子横抱着从墙头落下来。 众丽人们纷纷鼓掌起哄大叫。奢颜在那男子肩头,怒道:“放下我,有本事再战!” 那男子笑道:“不必战矣,汝已是我囊中物也。”他手上力道奇大,箍住奢颜的腰,就很难挣脱开;奢颜内力与他差距不小,又忌惮他噬功大法,一时之间不敢硬敌。这男子哈哈大笑,扛着奢颜,就往里屋走去。 众丽人们乐道:“星郎!何之?欲带美人何之?” 那叫“星郎”的男子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别有用意的暧昧。众丽人们见他进了里屋,便议论道:“此子,外族人,难得见也,吾辈何能令星郎一人独占之!” “是也,新人须过老人之身,此岂非我歌舞馆例行之事乎!” “速往之!” 院落中余下的丽人们纷纷涌进了里屋。 ※※※※※ 奢颜被星郎用很大的力气扑通一声扔进了什么软绵绵的物事上,仔细一看竟是一张大床,只怕可以睡二十人亦十分宽敞。他刚刚坐定,对面的星郎就已经朝自己走来。 “你……你要干什么?” 星郎哈哈大笑,“莫道你不知耶?”边说边解开了自己下身的衣裤。 奢颜感到一阵恶心和眩晕,那男子已经一下子跪到床上来,趴在他面前,细声道:“请交于吾,吾必待汝善,其味妙不可言!”声音里满是渴盼和急切。 “滚开!畜生!我可没那癖好!”奢颜骂道,但星郎哪里肯听? 奢颜怒极,用足了平生内力,出掌撞向星郎;但觉力道如入大海,内力霎时间被他吸噬殆尽!他几乎傻眼了,星郎却反倒是被他激发得更加来了兴致似的,一把抓住他的腰,道:“慢来!此是教汝如何侍奉王上!” 他一个扭腕,便将奢颜整个人翻了过来,弯腰蹲着,后臀朝外,然后解开自己的亵裤,就迫不及待地霸王硬上弓,释放进去了。星郎显然是急切得很,因此任何具有兴味的调戏全然不顾了,扳着奢颜的后腰,一股脑的一味猛冲…… 奢颜如同僵尸一般一动不动。此时听到门外传来更多丽人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哈哈大笑,然后纷纷解开自己的衣裤;更多的人跳上床来,开始触摸他的身体,撕开他仅存的衣服…… 混乱之中,他被翻转到身体朝上,面向门外,那里只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慕华,他在望着自己,玩味地笑;慕华旁边,是少鲲,那个同样冷漠的少年。 但他只是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看自己,一动不动。 奢颜觉得非常可怕。恶心,耻辱,痛苦,……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感受。 他觉得最可怕的,是他在众人癫狂于其上的时刻里还能保持这么清醒的意识。仿佛整个世界之上有一层,是这群疯狂的人,而他则处在这之下,仰望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第一次感到了无助。 他看到慕华对少鲲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指指自己这边;少鲲冷漠的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慕华撇撇嘴,然后开始朝自己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解开自己腰间的衣服…… 当男人被欲望所操控的时候,就如同机械的野兽。 只有重复不断地进行同一种运动,才能释放其快感和生理的兽性。 ※※※※※ 狂乱过后,众丽人们赤身裸体,依旧彼此依偎、勾肩搭背,互相揽靠,睡在同一张大床上。他们互相谈笑,但是显然方才的一番劳累,已经让说话的力气小了许多。很快便有许多人沉沉睡去。 奢颜躺在靠里面的地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衣裳。更多的碎片被撕烂,扔在一边。身体上的疼痛几乎让他想要立刻拿刀自刎。 但是怎么能够? 他知道他不能就此放弃。 他的雄心,他的野心,他的壮志。 就算是到了这种境地。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已经走过了这么多,最多现在不过是多忍耐一下罢了。 既然改变不了,那么他就不如去接受。……甚至,喜爱。也并不是那么难的吧? 奢颜慢慢爬起来,努力将腿屈起,靠墙坐着。他将身上的衣衫全都扯得干干净净,就这样赤身露体,面对着青天白日。反正满床上的男人全都是如此,他又何必计较? 他静静地看着这些人的身体。仿佛这种地方,大概只有这些东西罢? 美好的身体。年轻的男子。燃烧的欲望。 以及随时要讨好高位之人的心。 他抬头看向门口,门外的树很密,将阳光挡住了一大半。有一缕缕的光从树叶间筛过,照射到地面上来。空气中,很安静。 少鲲从门外再度走入。他手里还拿着一件衣裳。他走到床边,散开自己的头发,和衣而卧,另一手将那件衣裳扔过来,正好落在奢颜的脚边。 “试着此衣。汝当不欲如此入眠。”少鲲淡淡地道,头枕着手臂躺下。 “多谢。”奢颜居然还笑了。勉强忍痛将衣服拿起来,却并没有穿,而是看了看,摸着其上光滑的绸缎。他将它披在肩上。然后看着少鲲静静的睡颜。 “你叫少鲲?” 少鲲点了点头。他沉默了一下,又道:“凡是初至此者,皆须受此关。余,其时亦曾如是,似汝而已。”他缓缓道。 奢颜点点头,笑道:“我叫奢颜。” 少鲲睁开眼来,见奢颜居然还对自己笑得出来,他眉头闪过一丝不解。 ※※※※※ 以后的几天里,奢颜渐渐熟悉了丽人宫的日子。 歌舞馆,是主要为了王家训练舞艺的场所。因为女王喜欢,所以常常会想出各种名目的舞蹈。如扮成女装,或上演故事,或穿得衣服特别少;其意义无疑是展露自己完美的形体和男性魅力。因此,丽人宫中每日都会有例行的强健身体的活动,如切磋武艺、较量拳脚、锻炼筋肉等。 雪岛男人的所谓武功极为简单,仅仅局限于近身的肉搏,没有太多花哨的功夫;所赖唯有其天生的浑融内力,因此其轻功和内功都非常凌厉。奢颜没有噬功大法,无法与之相抗衡。反倒是自己的一些拳脚套路、武功招数,引来丽人们十分的兴趣,他因此免了许多打骂。渐渐靠着教授人这些琐碎动作,赚取信任和好感。 但是屈辱仍旧是不可避免的。 星郎依旧对他非常感兴趣。不独星郎,丽人宫歌舞馆里的所有男子,除了少鲲和慕华,其余的都曾在他的身体上动过不少“手脚”。最初的几天,每一夜是怎么从那一遍遍的癫狂中熬过来的,奢颜都无法想象。 那些颤动的身体里,黑夜中熹微的烛火、嘶嘶的喘息、摇晃不已的床,在第二日的白天到来时,都只留下他一人独自忍受身体的剧痛。徒然望着白日从门外开始一点点照进来。 他经常会想到从前。 想到梁宣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他们已经是雪岛的贵客,有情人终成眷属,自然是一切和乐。可他呢,他现在受的是什么? 他有时候也会想到紫琳,但他不敢想,因为他一想到那个最爱的女子就会觉得心像被扎一样痛;羞惭和耻辱从身体中再度如潮水般蔓延上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曾经最爱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甚至作为一个人,都已经不再完整。 他甚至还会怀念泰山。想起那些个,他还被叫做元宗图的日子。 元宗图。这个名字,听上去似乎是前世的记忆了。 但是男女之事,一直是丽人宫最为要紧的事。因为,毕竟它本身便是为此而生的。 丽人宫中的男子,但凡是想要出头,必须要为此下功夫。奢颜知道自己若是要从这里出去,那么逃跑是最愚蠢的行为。他必须要学会,怎么伺候好女人,甚至于说,首先要学会怎么伺候好男人。 丽人宫每日都有专门的课程,来教导丽人们如何在床第之上侍奉好女王。诸如各种技巧、手段、工具,以及自己的准备,平日的锻炼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各类书册,上面传授机密方法,其内容形如中土的春宫册但比之更加严肃而道学。 除此之外,甚至丽人之间,也互相拿彼此的身体做试验。不少丽人结成伴侣,在床笫之间享受房事的愉悦。他们中有很多绝难见到女王,在丽人宫中也绝难见到一个女子——因为女人是严格被禁止来到这里的,只能以此满足年轻肉体对欲望的慰藉和渴求。 雪族人,对于血脉的交融非常重视,也管束严格。 即便是男人和男人之间,通常也只是点到即止。不同种姓之间的丽人保持着严格的距离,雪凉氏通常只和雪凉氏结伴,而绝不会让卑弥或者冬云氏爬上自己的床;而像奢颜这样的外族人——全岛的外族人在这里其实只有他一人——完全没有机会能得到雪族男性的精血。 他们将他作为有兴趣的床伴,只因为他是一个外族人,他的黑眼睛十分特殊,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缘由。而每次行事到绝佳之时,将要到达高山之巅,雪族男子们全都很快收手,绝不会让自己的精华落入外族人体内。 奢颜料想,当年林朝宗二人来岛后造成的恶果,大概会让雪族人铭记万世。毕竟他们如此重视血脉,因为血脉中,有他们种族最强大的力量。 但这样对他并不利。他若要自保,甚至出人头地,必须要争取获得雪族精血。这里,男人之间是不可能的,也见不到什么女人;他没有多少出路。 丽人们唯一可以接触到的异性,便是女王。 他必须要尽快见到女王。从女王身上获得血脉,这是最好的办法,也许也是唯一的办法。 但要做到这一点,首先他必须要学好如何侍奉女王。 女王好色,她的要求十分繁多,寻常的办法也许很难满足她。因此奢颜想到了一个人,他就是慕华。 他早就听闻慕华的床笫之术一流,能把女王伺候得服服帖帖,他也因此飞黄腾达。于是奢颜便打算积极向慕华献媚,尽量讨好他。 他向昭仪馆的人学习如何打扮自己。那里是专门伺候女王梳妆的地方,他们对于男子的自我美化亦是十分擅长。奢颜本身样貌俊美,又是外族人,不少雪族男子甚至女子都沉迷他那一双黑亮的眼睛,觉得与众不同。他自有优势。 ※※※※※ 那一日他精心打扮好了之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面对里面那个陌生而美丽的男子,他忽然觉得有一种无可奈何。 少鲲就在他旁边,拿一本书在看。因为他是北冥亲王的儿子,因此虽然冷漠,但并没有多少人敢管他。但他并不乐于此道。 少鲲是唯一能和奢颜说心里话的人。 他眼睛不离书本,淡淡的道:“如此精心装扮,意欲作甚?” 奢颜用梳子捋了捋自己前额的头发。轻轻笑了笑。“去见一个人。让他教教我。” 少鲲的目光浮上来:“你要见慕华?”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能够学会说几句中原的官白话了。 奢颜道:“这可是一件大事。”说完放下梳子,转身走出去。他听到少鲲冷冷的道:“你,太可怕。” 可怕? 他笑了。 这种词,可不适用于他身上。 他走出去的时候,黄昏的光从门外照进来,外面绿影春深,惹人沉醉。天色还很亮。 他忽然想到了还在泰山的时候,在山下看戏见到的那些台上的贵妃娘娘。 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这样的句子,用来形容他如今的状态,再合适不过。 他真的越来越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女人。 但是女人和男人在某些时候没有什么不同。重要的是,为了生存和通达,他们都会不择手段。 ※※※※※ 他推开慕华的门。慕华单独一间卧房,正躺在床上一面看书,一面饮酒。黄昏的阳光正好洒在他脸上。胡渣显得有些金色。十分潇洒俊朗。 他的确很好看。如果奢颜是个女人,也许会觉得此刻多么美妙。 他缓缓关上了门。看见慕华玩味的笑。 “汝来此……?” 奢颜也笑了。那是他特意学会的勾人的笑。他懂得如何做到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刻意低贱,又不会让人觉得勉强而冷漠。 他今日穿的衣服,前面开衫敞开了一大半,露出了胸膛的半边。而除了这件衣裳以外,他里面可是什么都没有穿。 慕华看着他,喉头滚了滚。脸色开始泛红。 奢颜道:“襄王有梦,神女有情。汝可知乎?自荐枕席之事,为我中土久传矣。” 慕华笑道:“愿闻君详。”伸手将他拉过来,手指一碰到他肩头的衣领,那件上衣便自行脱落了,只留下一具完美的胴体。 ※※※※※ 慕华对他并不是没有兴趣。不过他不像星郎那般沉迷,他很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但只要他想要,那便能叫一个人飞上云端,再跌入地狱。 他确实很厉害。奢颜自从跟随他以来,在歌舞馆中的地位渐渐高了不少。连星郎都不敢随便接近他了。 他有了拒绝人的权力。 有一天,通报说女王召见歌舞馆的人前去献舞陪酒。因为卑弥氏一位亲王来看望女王。这位亲王还是一个男子。 慕华便叫了奢颜去,同去的还有少鲲,星郎及其他几个丽人。奢颜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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