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宫的锦画堂。这里是女王平日饮酒作乐、招待卑弥亲眷的地方。虽然是白日,但锦画堂中还点着火炉,烧起了高烛。将四面精美的壁画映得格外华美。那些用金线描成的图画,表现了雪族女王平日的富贵生活。 昨夜寒风过了山北,落雪宫附近刚刚飘了一些小雪。因此带来些微的寒意。女王命宫人们生火驱寒。上好的佳酿美酒被呈上来,这是雪族人用雪灵兰酿造而成的独特饮料。其味道类似中土的米酒但更为浓烈清香。 今日来访的是卑弥氏的亲眷无方君,他的封地在南原最肥沃的地方之一:无方。无方君在雪岛最有名的便是他对男色的喜爱。他家中虽然有夫人,也育有子女,但是他依旧保持着对丽人男子的痴迷。据说这种爱好从他年轻之时便有,那时他同卑弥女王便是好友了。 “启禀王上,丽人至矣。当为王上及无方君献舞。”一位丽人侍从通报道。 女王点点头,扬一扬手示意歌舞丽人们上殿。 一群丽人们身着白衣素服,缓缓而来。他们身上特意涂抹了香粉,走上来,空中似乎都闻得到浓烈的香味。但其味道过于刻意,未免叫人生腻。 负责乐器敲打的乐队首先打了个拍子,众丽人们在场中站定了。向女王深深行一礼。举止皆风度翩翩,气质不凡。女王点点头。看似随意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逡巡而过,见到这次竟然带来了北冥之子少鲲。不过她并不在乎,于是又扬着手,示意乐队可以开始。 丽人们开始起舞。合着音乐,他们组成或聚或散的阵型,脚下步伐十分有讲究。忽而,一齐拿出面具,只在脸前遮掩,并不戴上,但这更增加了一种若有若无的韵味。 奢颜就在这些人之中。 他十分吃力地配合着众人的舞步,因为他本身并不擅长这种东西。他是拿剑拿惯了的人,从前可是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做这等事。不过舞蹈本身并不重要。他心中最明白。只有样貌、身材和取悦女人的本事才是最要紧的。 无方君的一双眼,从丽人们上殿来,就未曾离开过。那眼神中迷离的神采里流露出情.欲的憧憬。他就像一位猎手,在几个丽人中物色自己心仪的猎物。 几个侍女忽然难得出现在的锦画堂,她们引着一位瘦弱少女缓缓上殿,两边都有人搀扶。奢颜认出那一位正是前些日子初来这里时,见过的卑弥欢公主。看来她也被女王唤来陪客人了。但是她什么也看不见,来此又有何用? 卑弥欢向女王行礼之后,便被人搀扶到无方君的旁边的位置。她眼睛看不到丽人在做什么,只能凭听觉去欣赏乐队的奏乐。一双苍白而略带惨淡的眼睛茫然地睁着,叫人看了都觉得很累。 乐队的奏乐忽然转疾,一声激烈的长鸣划破了原本的平静,转而轩昂激进。公主欢的眼睛有些微的翕动,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女王和无方君原本正在说笑,此时也被吸引,只见丽人队中,原本缓缓舞步的几人忽然绕成一圈,快速踱步;他们脚下生风,面具遮颜,口中呼喝有声,渐渐如同战场杀敌,手中都持着一种长形的兵器,营造出一种紧张而威武的氛围。 这种兵器在雪岛从未见过,看来是一种新鲜的玩意。女王眉头轻蹙,露出别有兴味的微笑。只见数人忽然团抱成一处,从中间猛然跳出一人来,手持此长形兵器;他立在其他几人的肩头,如履平地,在空中舞出各种姿势,其模样时而威武,时而潇洒,甚是好看。 女王和无方君纷纷鼓掌。此时乐队的乐声忽然又是一下激鸣,啪的一声,戛然归于平静。 女王甚是喜悦,道:“善!” 众丽人们纷纷退开,最上面那一人也下来,摘掉面具向女王行礼。“抬起头来。”女王命令道。 她指的是最上面那一人。 那人缓缓抬头,但见明眸皓齿,发黑如乌,修眉俊目,鼻梁英挺。好一个美男子。 更奇特的是那一双眼睛,那黑白分明的瞳色,让人看了觉得很是新鲜。 女王看见这一双眼睛,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是你?” 奢颜低头行礼道:“奢颜见过女王陛下。” 女王点头道:“汝本明王之人,而转赠于我乎?” “是。” “怪道如此,汝乃外族。视之,瞳色与我辈大异。” “女王明鉴。” 卑弥怨又道:“方才见汝手中所持之物,长而尖,吾辈未曾见之。似兵而非,试问何物?汝中土之物耶?” 奢颜道:“然也。此乃中土之兵,曰‘剑’,乃独行有武之人防身用。两军交战,亦可用之。” 卑弥怨点点头,道:“原来此亦称‘剑’,与我雪族之‘剑’,大不相类也。” 女王说完,目光盯了一下旁边坐着的无方君,果然见他一双眼睛都扑在那奢颜之上,其他的丽人全都没放在眼里。于是笑道:“既如此,你便坐于无方君之侧,好生侍奉。” 奢颜心中一跳:怎么是侍奉无方君? 原来他想出舞剑这一主意,为的就是要好好表现,以出风头吸引女王的注意,从而尽可能得宠。可是没想到女王现在却让他去服侍他人。 但奢颜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将心中的不快压下去。他缓缓走到无方君之侧。无方君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他感觉到那炽热的目光,心中升腾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恶心,但还是努力朝他笑了出来。 那一笑,只怕把无方君的魂魄也勾走了。 无方君刚刚伸出手,奢颜便已经知趣地将手掌摊开。任由他握着。他道:“汝一双美目,实平生未见。” “多谢君王赏誉。” 无方君拍拍他旁边的位置,便叫奢颜坐下了。但是手却还紧紧握着他的手。奢颜默默忍耐着。少鲲坐在公主欢的旁边,慕华和星郎单独伺候女王。奢颜觉得有些徒劳:自己努力了这许久,怎么最后好处还是让慕华和星郎去占了? 无方君与女王继续喝酒,一面谈天说地。无方君道:“闻明王已居于礁原矣,岂欲久驻其间?” 女王道:“非是。明王近日携子,梁,往四方拜谒,其琐杂之事,所在多有。不日亦将往冬云处探访,又有十余日之会期也。” 无方君笑道:“冬云世居东原,极寒之地,风雪不止,鸟雀尚且嫌弃。明王安肯往之?吾以为必不会久居。” 女王点头称是。他们又喝了一杯酒。无方君喝得上头,将酒杯端起来,递到奢颜的口边,道:“来,美人试饮之,其味美甚。” 奢颜微微笑了,伸手欲接过来,那无方君摇头道:“不,请本君为美人饮。” 奢颜一愣:他这是要给自己喂酒? 无方君举杯自饮,却并不吞下,而是衔着这口中的酒,径直向奢颜唇上凑去。奢颜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仍旧保持着面上和善的微笑。微微张开口,无方君那油腻的嘴就贴了上来,酒咕噜噜就进了口中。他的舌头自然而然伸了过来,与奢颜的舌头逗弄一番,奢颜感觉自己就好像活吞了一条又臭又腥的鼻涕虫,还在口腔中翻江倒海,恶心至极。他还觉得酒中掺杂了此人的口水。奢颜原本极其爱洁净,更不用说与他人以这种方式同饮一杯酒,这简直同中土那些妓.女毫无二致。如今他刚刚喝下一小口,就觉得恶心的感觉从咽喉处直冲上来。 他连忙强自忍耐,好说歹说将那口酒咽了下去。还要继续保持笑容。心中却憋了好大一股火气。 那无方君又继续和女王闲聊了诸多事情,无非是自己府中的事,以及卑弥氏族中的事。聊到后来,越喝越酣畅,又令奢颜同饮了几次。 无方君喝得面色彤彤,手上也开始不安分。这一切都着落在奢颜的身上,他强忍住恶心和耻辱感,只是一动不动,坐如石钟。 在他周围,少鲲本身如同冰人,坐在公主面前就没怎么动过;毕竟本身公主也没什么需求,反正她什么都看不见,也无法欣赏丽人的风姿;女王那边倒是开放得多,两边一边一个,星郎在左,慕华在右,所作所为甚至比无方君更加肆无忌惮。当真是不亦乐乎。 看来,这是作为丽人必须要忍受的事情。 于是奢颜便任由无方君施为……他几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丝毫不为其所动。仿佛浑身上下都生了一层坚硬的壳,任是谁,都无法戳破这层坚冰。 看来今日的事情,是成不了了。奢颜这样想。 ※※※※※ 无方君拿起酒碗来往口中递。奢颜极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注视他那一口肮脏发黄而糟烂的牙齿。无方君忽然打翻了酒碗,那滚烫的热酒从碗中流出,一直淌到无方君的衣衫上,随即酒碗落下来砸在奢颜的衣服上。 奢颜连忙道:“冒犯!冒犯!”其实酒碗是无方君自己打翻的,但奢颜还是要赶着为他拂拭;无方君见他如此体贴,便眉开眼笑,仿佛很受用他的手,紧紧按着他的手背,贴向自己,一面道:“美人温柔如许,何可不爱?何可不爱!” 奢颜勉强露出笑容对之。对面的女王哈哈大笑起来。道:“君既如此钟爱,则此美人留赠于君,如何?” 奢颜心中一沉,怎么,又要将他送出? 谁知那无方君却是识货的,看出女王对这名丽人也颇感兴趣,哪里敢抢女王的厚爱?答道:“怎敢?吾府中多矣。今不过一面之缘,图其未见之鲜也。” 女王点头笑道:“既如此,那么令其服侍一夕,也可。” 这回无方君倒不拒绝了。 奢颜心中并不喜悦。因为现下已经到了酒宴马上要结束的时候了,他却仍旧一无所得。而且马上他还要宽衣解带,又赶着去服侍这个苍老的男人。不禁暗骂该死。就连自己衣服上的热酒,也没有心思去管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双手轻轻擦着自己的衣摆。轻柔,体贴。奢颜从触感告诉自己,这双手不是男人的手。 奢颜微微一惊,低头看去,只见公主欢竟在为自己擦拭衣服上的残酒! 他惊讶得连忙俯下身子,将衣服抽回去,口中道:“不敢劳烦公主!”谁知这样一来反而将手盖到了公主的手背上,顿时摸到了一只柔软滑腻的柔荑。 奢颜不禁愣住了。他已经多久没摸过女子的手了? 就在这时,自己掌下那只小手飞速地抽了出来。奢颜这才恍然察觉。转头看去,但见公主欢小脸微红,秀眉耸动,一双看不见的眼睛飞速地颤抖着,如同蝴蝶的翅膀沾上了水滴一般慌张。 那一刻,奢颜觉得,原来看不见的眼睛也可以这样美。 但是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低声咳嗽一声,卑弥欢也坐正了身子,伸出手去,想要掩饰地去摸索桌上的杯子来喝水。不料因为她看不见,又心中慌乱,所以一时之间摸差了位置,将水杯再次打翻,当啷一声,水杯翻倒,卑弥欢低低叫了一声:“呀!” 奢颜连忙倾过身子去,将那水杯扶正,还好没有流出很多来。口中低声道:“公主小心。” 卑弥欢听出是他来,面上一红,但还是微微笑着低头道:“多……多谢你。” 那一低头的容颜,让奢颜恍然如梦。 像极了紫琳。 她这样低着头的样子,正是元宗图最痴迷的。 那时他还在泰山,人间四月天,桃花峪,粉色如霞,春光灿烂,含笑春风。紫琳经常在桃林中游玩,低头俯看桃枝满朵,而他则站在桃花外傻傻的看…… 奢颜觉得一颗心都柔软了。这似曾相识的笑容,仿佛是他这数日来,黑暗如地狱般生活中一缕最亮的光,霎时照进自己的心中。 他甚至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但他很快清明起来。摇了摇头,呼出一口长气,低声道:“还是多谢公主,方才帮我。”口气有一丝快活。 卑弥欢没有说话,仍旧向前坐着。两人各自恢复如常。 方才发生的一切,只在很短的时间里,连无方君、女王以及周围其他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但谁又能想到,就是这短短的一刻,便决定了奢颜和卑弥欢公主以后的人生命运。 那一刻,奢颜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他不自觉开心地笑了起来,转头望着身边的公主欢。甚至旁边让他一直恶心反感的无方君,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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