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丽的雪峰,在晴朗的蓝色天空下,安静稳坐於远方。巨大的山体足足遮盖了半面天空。山的尽头,远处北极寒空的云朵随风浮动于冰洋上空。 礁原海边,遥远的天边,那一团终年不散的迷雾之中时不时迸发着几缕闪电。两旁有乌云出入,渐渐将雾气边缘染得成了黑色。看上去散发着一种令人担忧的气氛。 这种气氛,恰如今日此刻,礁原之地的雪凉族人心中所感。 今日是雪凉亲王——北冥,登雪峰取圣兰圣骨的日子。如若成功,他将极有可能在拜雪大典上击败卑弥氏公主卑弥欢,继任雪岛新一代新君。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北冥已经将近一百五十岁高龄了。他,比当今在位的卑弥女王还要大几十岁。对于一个处于这等年岁的雪族人来说,本应当是到了颐养天年的地步。可是如今他却还要参与王位的竞争,与一个仅仅十几岁的幼女相抗衡。 且听说,卑弥氏那边早已取得了圣兰和圣骨。不管女王用了什么方法,叫一个盲眼少女能上得雪峰之巅冒奇险而还,还顺利带回信物;总之如今人家已经具备了成为继承人的条件。而雪凉并不能拿出质疑此信物的切实证据。 为今之计,只有努力和对方站到同一起跑线,才可以利用雪伦明王的优势取胜。 雪峰附近方圆数十里,渺无人迹。属于斯侬灵兽所统治的领地。那里奇险神秘,有许多看不见的奇怪生物在暗中伺机捕食。峰顶如若遇到大风暴,那当真是寸步难行,更有斯侬兽王看守圣兰和圣骨,凶险异常。 北冥只是一个白头老儿,他能经受住这等考验么? 在北冥心中,疑问同样如是。 他远远眺望雪峰。今日天气晴好,雪峰之巅,覆斗状的火山口装点着万年皑皑积雪,在日光下清晰可辨。只有山腰附近,聚拢着一团云气,如同裙摆围绕在山的四面。 看起来天若假幸,今后数天,他登山的过程中,没有什么恶劣的气候变化,也许当真能成功到达峰顶。但雪峰之上,向来是忽云忽雨,风云变化,神鬼莫测。谁又能说得准呢? 雪凉氏全族的人都从家门中出来了。在礁原出口为北冥王践行。场面简单而气氛凝重。北冥老儿今日的发髻是夫人亲自所绾,她手中捧着一段红丝缎带,在北冥向全族人行礼后,面色庄重地向前,为丈夫将红丝围在额头。 女儿芥子公主随即上前,将一朵紫色雪灵兰的花朵簪在父王的耳畔。 按照规矩,继承人取圣兰圣骨,最多只能带一人同行,且此人力量不可强过继承之人。北冥今番上路,却带了一个不同寻常之人。那就是阿凉。 雪伦明王逍遥侯为表敬意,将阿凉送与北冥一道同行,着阿凉照顾北冥行装。阿凉是逍遥侯从中土带来的贴身侍奉之人,可以说,除了义子梁宣,逍遥侯最信任的人便是这小小少年了。 阿凉心中有一丝怕,但他却知道自己不可以表现出来。他神色复杂的站在斯侬兽的旁边——那是雪凉氏最尊贵的一只豢养斯侬兽,今日特意经过挑选成为北冥的坐骑。但是阿凉还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转过头咬自己一口。 北冥向逍遥侯行一礼,逍遥侯携梁宣、雁留声等一道还礼。而后寥寥道别数句,北冥面色淡漠,神情悲壮。转过身,向斯侬恭敬屈膝行礼,身后众人也纷纷跟着向斯侬行礼,口中喃喃作祷。 北冥随即慷慨登上斯侬兽,然后将阿凉拉上去。回转斯侬,向众人再度鞠躬拱手还礼。 雪凉百姓们有些都在低低啜泣着。北冥的夫人先前还满面庄肃,此时早已忍不住掩面而泣;倒是公主芥子,平静地立在母亲旁边,目送父亲远去,面色刚毅。 雁留声看得眼圈都有些发红。她肩膀上,那只淘气的小斯侬兽乖巧地趴着,此时好奇地打量着身边众人哭哭啼啼,它歪歪头,眨眨眼,似乎也安分了许多。雁留声用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做出主人的样子来。口中低声对梁宣道:“梁兄,这情景倒让我想起了一首诗。” 梁宣接口低声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雁留声见他与自己也是想到了一处。暗自点头:不错,这情景的确有几分易水送别的悲壮。 “再等等,我便要准备了。”梁宣又悄悄的道。 雁留声眼里一黯,没有回答。 ※※※※※ 雪族众人悄悄散去,脸上俱各叹息。礁原之地又恢复了平静。梁宣和雁留声回到自己的居所之后,雁留声便为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行装打点在侧。 奔赴雪峰的行装。 梁宣果然如奢颜所料,要暗中尾随北冥上山保护他。虽说北冥自愿接受继承人的挑战,但此事是梁宣一再推辞造成。梁宣作为雪凉族人,且受北冥之恩,又年轻力壮,说什么也不能眼看北冥以身犯险。 但梁宣只是自己一人前去。他坚决不要雁留声相随,因为雁留声伤势未愈,身体尚虚,此行艰险未知,他怎么肯让她同他一起受苦?且万一在峰顶附近,她身弱受不住,那还需要他反过来照顾她,又置北冥老儿於何地? 雁留声见梁宣态度坚决之极,两人还险些因此闹翻天,最后只得咽下一口气,答应让他独往。自己则只为他打点行装。 其实东西也并没有多少,便是一些水粮、衣物,再有就是梁宣的龙吟剑。 梁宣背上行囊,肩跨龙吟剑,站在门口,拍拍身上的尘土,一副万事俱备的模样,痛快地道:“好!我要走了!”呼出一口气,转身对着雁留声,笑了一笑。 雁留声却脸色淡漠,正自顾自托着腮坐在那儿,用手指逗弄小斯侬玩呢。她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小白”,因为它全身上下除了眉心那一点颜色稍淡的地方,其他都是纯白色的。 “一路顺风咯。”雁留声懒懒的道。 梁宣知道她在生自己的气,气他不许她同行;可是如今他就要孤身远行去犯险,她竟然毫无所动? “喂,你就那样站在那儿么?你相公就要去送死,你怎的一点表示都没有?”梁宣质问道,怀揣龙吟剑抱臂立在那儿。一副帅帅酷酷的模样。 雁留声听了,瞪起眼来,大惊小怪地道:“哈?是谁自己非要去送死的?人家催着你赶着你去了么?没有吧?人家说要跟着,结果都不叫人家去,还摆着一张黑脸把人家骂了一顿;这会子又一口一个‘相公’的叫起来了,切……”满脸怨愤不休的样子。“小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梁宣,叫了一声,不知这两位在吵什么,胆怯地用前爪勾了勾雁留声的手指。 梁宣满脸黑线,掐腰撇了撇嘴,但他的娘子仍在冷战之中未曾走出。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叹口气,道:“那好吧,我走了。等我回来再收拾你。”说罢,头也不回,扛着龙吟剑便出门而去。 没走几步,后面雁留声便叫道:“等一下。” 梁宣脸上露出会心的偷笑,挠了挠头,装作不耐烦地转身道:“又干嘛?”其实心里开心的不得了。 雁留声抱着小白从门内出来,手中拿着一张兽皮卷。塞在他怀里:“地图呢?忘了吧?不是人家想起来,你连雪峰之巅怎么去估计都不知道呢。” 梁宣心中一暖,看了看雁留声,眼睛里流露出温暖的笑。忽然一个大力将雁留声抱住了,雁留声猝不及防,腋下的小白更是一脸无辜,完全被梁宣的胸膛给挤得哇哇直叫。 梁宣拍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道:“等我回来。”声音温柔。 他从她怀中撤出,雁留声睁着一双朦胧的大眼睛,目送他笑着转身离去。她追着到门口,一直看到他越行越远,成了一个小点,她才抱着小白,坐倒在门边。抬头望远处,那雪峰附近的云层向上移动了许多。 ※※※※※ 梁宣独自上路,慢慢行出了礁原之地。 从礁原往雪峰,先要穿越南原之地,绕过王族领地,翻过深深的河谷,才能来到雪峰的脚下。他一路尽量走人迹罕至的所在,沿着斯侬灵兽从山上漫步而出的花圃径自向上。 北冥和阿凉是骑了斯侬上山的,他一人只能步行,脚程上必然比北冥等要慢。不过这样也好,也不容易被他们发现。 过了深不见底的河谷之后,便是雪族的禁区圣地——北原雪峰之地了。这里终年都没有人居住。许多岛上特有的生物,被河谷深深的沟壑所阻隔,且畏惧山下平原的气候,都在北原生活。因此梁宣此行,必然会见到许多从前在雪岛未曾见过的东西。 眼前先是出现了一片茂密的雨林。这里地处河谷上方,背靠雪峰,寒气很少侵袭至此。除了河谷中的瘴气密林,便属此地气候最为暖湿。雪岛地处北极,日照强烈,从河谷中升腾而起和从雪峰上缓缓下沉的两团湿气皆在此凝结汇聚,又有日照加温,因此林木生长成雨林,这即便在中土之地,也很少见到。 梁宣一人独自行走在林间,但觉气候又闷又热,如同蒸笼,湿气甚大,头上身上都慢慢出了汗。比在中土南方的酷暑还要折磨人。周遭处处都是茂密的树木,粗细不一,高大者不见树顶,将阳光遮了大半。树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的藤蔓,脚下触及皆是青苔,湿滑无比。雨林中处处听得到水滴落的声音,蛙和鸟虫的鸣叫声,飞禽走兽时不时从眼前身边掠过。还有些稀奇古怪的花草,他在中原时全没见过。料来皆是雪岛所特有的。 上山的通路只有一条,应当是雪族人自古开辟出来的。但因此路终年少有人行,早已被青苔和茂密的草木掩盖的看不出多少痕迹。梁宣只能一边查看地图,一面对照脚下分辨行路。越发走得慢了。 越往上走,山路便越难行。雨林渐渐消失,气候变得冷而干,出现了落叶林。高大的落叶木直通云霄,笔直林立,如同守卫的卫士。脚下满是堆积十分深厚的落叶层,朽烂不堪,踩上去,仿佛没有底,令人心惊。梁宣小心翼翼地行着,不少次险些落入沼泽之中。这些落叶沉积在树林下,也不知多少年,终年多雨的环境,又让落叶吸满了水分,因此踩上去很容易陷入泥泞之中。 梁宣一脚踩空,登时心中一跳,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脚掌心传来一阵麻麻的刺痛。他当即减力而起,用起轻功来,飞身而上高处的一棵落叶木。仔细查看足底,只见脚底板上爬着数条似乎是蚂蟥一类的大白虫,肥腻之极,看得人一阵恶心。这白虫,体型比中土蚂蟥要巨大几倍,死死吸在梁宣脚底板上。 梁宣在树干上敲打了好一会儿才将白虫敲散下去。当下不敢再走这落叶沼,转而靠轻功,从高大的落叶木上跳来跳去。一路向上。 而后落叶林也渐渐消退不见了,前方不再有成群的树木,转而变为了低矮的灌木丛。此时突然见到了一层层的梯田,令梁宣一愣:这雪峰之上人迹罕至,根本毫无人居住的样子,哪里来的这么多梯田? 等他走近时才发现,这其实并非梯田,而是一层一层流水沉积形成的水池。原来此地并无高大林木遮挡雨水,因此丰沛的降雨得以肆意流淌。由于地面上只是些低矮的灌木丛,流水冲刷地表土壤,受灌木所阻挡,因此依着山势和灌木的生长形成了一层一层的水池沼泽。乍眼一看便如中土南方的梯田一般。 此时天色已渐渐过午多时,天空中的云层渐多,转得阴沉之极。一会儿,忽然间便从天而降哗哗的大雨。当真是说来就来。又没有林木可躲避,梁宣只能苦着一张脸,忍着被雨水淋透衣衫的难受之感,继续前行。 由于水池中仍然是积累了数千年的淤泥,不知多深,因此他初时也是用了轻功,在沼泽中轻轻一点便即飞起。但梯田一层一层,似无尽头,天上又下着雨;他身上被雨淋透,难受至极,后来便也不愿再用轻功,索性在沼泽中慢慢趟着淤泥,小心翼翼前行。 此时抬头看时,梁宣顿时一呆:只见向上的山路早已被雨雾所掩盖,白茫茫一片。沼泽附近升腾起缓缓的瘴气和雾气。边缘的泥土堤坝和灌木丛上,时常见到野兽的尸骨,任意横陈,看得人心惊,不知是被何物吞食。 难道是斯侬? 想到这里,梁宣心中觉得奇怪:人言北原之地,是斯侬生活的领地。他此行来,也是备足了同斯侬对抗的苦功。但从山下行到这里,已经快到半山腰,怎的一只斯侬都未见过? 泥沼的边缘,灌木丛中还生着些藤蔓植物,奇怪地是这些藤蔓并没有叶子,只是从泥沼中伸出,犹如蟒蛇一样的身体,盘曲环绕在灌木之上。青绿而发黑的枝干十分粗壮,在枝干上却生出一根根花骨朵样的东西。看样子全都未开放,如同棒槌根根挺立。 梁宣越看越觉得奇特,加强了戒备。脚下慢慢涉水而行。 雨水将泥沼渐渐灌满,水从梯田边缘漫出去,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腥味。水位渐渐升高,已经到了梁宣的腰间。他咬牙坚持,见到从水中,忽然便时不时游过一两只鱼。此鱼长身巨腹,甩动着巨大而有力的尾巴,蹭着他的身子便游过去。也未见过这样的鱼种。想来也是雪岛所特有。 梁宣暗中庆幸:“亏得这鱼不是食肉的,要不然只怕又要多不少麻烦。”他想起在洛阳六通庄园,深入幽冥地狱时,於幽冥河中所见的那些盲眼怪鱼。其獠牙嗜血的形貌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后怕。 雨忽然停了。不知何时。梁宣顿觉轻松。沼泽中的水位持续下降,但降到一定程度却又稳住不动。四目而望,只见周围的瘴气不但没有减弱,反而随着雨雾的消散而越加浓厚。高处的山路已经被瘴气所掩埋,连山下、远处的大海都看不见了踪影,瘴气已经将这四周包裹得密不透风。 他觉得呼吸有些窒塞,胸中一跳:这瘴气不会有什么毒吧? 当即将上身穿着的衣服脱下来,拧一拧雨水,围在口鼻之上。继续披荆斩棘,心中苦笑:“这梯田看来似乎没有尽头,怎么感觉他已经走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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