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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载着雁留声、元地书和昏迷的梁宣以及灵兽小白摇摇晃晃,借着离岸的海风向外驶出。很快便远离了雪衣岛。只见那圣洁的雪峰在视野之中,越来越小,这片奇异的领土也在向他们挥手说再见。雁留声一脸沉默地目送它远去在烟水迷茫之中,自己心里,却再也不想回到这里了。    不久便接近了迷雾的区域。海风渐渐停止,迷雾周遭,那股驱之不散的旋风将小舟带了进去。小船在旋风中左右倒转,顺着海浪和狂风不停飘荡。船身摇摇摆摆。因为缺乏向前的动力,只能依靠不定的风向,小船渐渐被迷雾中的风暴困住。海水很快倒灌进来,雁留声和元地书不停地捧着海水向外倒,但是海水涌入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且船身颠簸不已,难以立足。雁留声还要兼顾受伤昏迷不醒的梁宣,不要让他被海水呛到。    闪电交加,在头顶炸裂,如烟花;惊雷隆隆,似恶龙咆哮,直垂天际。风雨雷电凄迷之中,雁留声喊道:“稳住!撑住船!”两人也顾不得那船中的海水了,眼前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滔天,将这一片孤舟向外推送;他们发动内力,向下死死稳住小舟。连小白也受到了惊吓,似乎它也没什么办法,缩在雁留声的肩头,啾啾叫着往她的怀中钻。  “不好!”元地书指着后方惊声叫出,“轰……哗……”一个巨大的浪头从后方打过来,小船身子一斜,直直扎入冰冷的海水中。雁留声紧闭双眼,死死抱住怀中的梁宣,与此同时用口为他渡气,以免他溺水。她的牙齿撞在他的牙关上,冰冷冷,仿若没有一丝生机;雁留声心下惨然。    浪头过去,海面奇迹般地恢复了平静。三人身上皆已湿透。小船竟然从水面又浮了起来,只是船中已经满是海水。元地书抹一把脸上的海水,睁开眼便看见面前的雁留声,将头埋在梁宣的颈边;梁宣两手无力地下垂,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而雁留声则身子一抖一抖地,在哭。  元地书心中一惊,凑过去一摸梁宣的脖子。但觉还有脉搏,心下稍安。张口大声道:“你哭什么?还没死呢!你哭有什么用?”  雁留声将脸抬起来,擦了擦梁宣面容上的海水。他紧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那英俊的浓眉再也舒展不开,似乎永远凝固住了一般。她的眼泪忍不住又来了。    “你冷静点。他还有救!”元地书厉声道。  雁留声抬头望着他。眼里绝望至极。她四下里望了望这周遭晦暗如夜的迷雾,只见阴森幽深不知何方。“这大海茫茫,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梁兄他……他……”她眼泪哒哒地滴落,再也说不下去。    “佳期宫主向来冷静机智,怎么能如此就放弃?”元地书冷声喝道。一句话让雁留声愣住了。  只听元地书拍着船舷,大声道:“如今眼下要做的,是看看这船上、海上还有什么是可以供我们利用的!不要这么快便放弃!真到了绝命之时,谁也逃不了;可现在梁宣还有气,咱们也没死,何苦抛这没用的眼泪?我元地书一把年纪,尚且知道偷生,你年纪轻轻,怎么就如此没骨气?”    雁留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擦擦眼泪。那边元地书叹息一声,已经开始用手将船中的海水向外舀。她看了一会儿,果然也跟着往外弄海水。她先将梁宣身上的海水仔细拧干,平放在船头,然后捧着海水向外倾倒。那小白见此情状,也学着二人的模样,手脚并用,甚至用尾巴也将那海水往船外甩出去。雁留声和元地书看见了,彼此对望一眼,正在伤心绝望之中的雁留声也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很快船中便干得差不多。此时那底仓中海水渐渐流出,从中忽然飘出一朵又一朵白色的花瓣。雁留声见了那花瓣,心中一动,忽然大喜,道:“有救了!”  “什么有救了?”  雁留声探身子往舱下摸索着,穿过那些淤积的海水、泥沙,居然从底仓中拽出几株被泡着的长叶野草。上面白色的花朵垂着。正是雪灵兰!    白色雪灵兰,不正是治疗斯侬咬伤的良药?    想来应当是上次登岸之时,逍遥侯放置在船中的那些雪灵兰余下的。小船搁在沙滩时日已久,船底仓中被灌入了淤积的泥沙。这些残余的雪灵兰靠着这些泥沙便活了下来。还开出了花!    如今既然已经找到了治疗梁宣重症的良药,虽然量不多,但有一点便有一点的希望!雁留声心中蓬勃而兴,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她哈哈大笑,元地书也面露安慰之色。二人将梁宣安放在船舱之中,拿起双桨,对望一眼,都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元大爷,你说得对。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去。就算梁兄不中用了,那我也要活着,把他的身子送回中土老家。”雁留声道。声音很坚决。    他们渐渐驶出了迷雾,此时黄昏已过,红日沉下,天色转得昏黑。北极附近的寒风呼啸而过,呜呜吹拂在海面上,远处时时可见散碎的浮冰。此时虽然已经过了三月,但北极地区依然是严寒料峭。冰山才只是刚刚开始融化,等到了入夜,气温更是直线下落。好在雁留声和元地书都有内功,运起内力来护体保暖。还能抵抗。只是梁宣内功虽然深厚,但是人此刻在深度的昏迷之中,如何能抵挡?雁留声脱下自己的衣服来,将梁宣包了个严实,又和元地书接替用真气渡送来为他保暖。  雁留声将那些雪灵兰从船底清理开,见还余下约有二三十株。于是她妥善地把仅存的泥土堆积在其四周,为这救命的仙草腾出一片地方来。然后摘了一朵花来,嚼碎了,敷在梁宣的伤口上。将梁宣的衣襟解开之后,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大防了,和元地书一道,将他身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咬伤全都敷上了雪灵兰。只这第一夜,便用去了好几株兰草。    敷好了药之后,又将余下的花瓣喂他服下。梁宣已经紧闭口齿,难以下咽了。又是废了很大的一番功夫才做成。雁留声做完这一切,便揽着他在怀中。愣愣望着这深夜的北海出神。元地书也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念头。  此时,那在一旁看热闹的小白忽然从船中跳了出来,摇晃着尾巴,懒洋洋站在船舷上。“小白,你要做什么?”雁留声还以为它要跳海,正要将它抱过来的时候,只见它一抬尾巴,撅屁股,便朝着那北海撒了一泡尿。    “小东西!”雁留声啐道,坐回去。元地书微微笑着,捋须不语。小白的尿液微微有一丝蓝色,缓缓注入了北海之中。然而片刻过后,那原本平静的海面上,忽然咕噜咕噜冒起了泡沫。小船四周的海水皆不平静,雁留声和元地书伏在船头,向下望去。只见一股淡淡的蓝色荧光,从幽深的海底渐渐飘了上来。  二人对望一眼,心中皆是一奇。这蓝光他们自然很熟悉,那是出海往雪衣岛之时,极月之夜所见的海底浮游生物。此刻怎么会忽然升起来?    雁留声道:“难道跟小白这畜生有关系?”  元地书哈哈大笑,点头道:“是了。原来这灵兽的排泄之物,是这些浮游生物的食物。这小白是灵兽之王,其尿液更是不同寻常,是以吸引了这些东西前来觅食。”  原来,所谓的极月之夜能够返回雪衣岛,不过是因为在这几天里,斯侬灵兽会下山求偶、繁衍,它们的排泄物在海边,吸引了远达数万里之外的海底浮游生物前去觅食。这才为寻觅雪岛的人指明了方向。    只见这一小片蓝光渐渐清晰,绕着小船不散。缓缓推动船前行。小船原本漂泊在海上,如柳絮浮云,并无根蒂,现在有了这一片浮游生物的助力,渐渐向某个方向前去。渐渐其他地方的深海中,也有浮游生物漂上来,聚拢在船的四周。  雁留声和元地书趁机往水中抓取那些大一些的游鱼,它们随着浮游生物的上浮也在追逐食物,正好被二人逮住。捉了数条,非常容易便上钩。晾在船中。也顾不得生肉熟肉,将内脏挖了一挖,便生吞活剥了吃了。小白也跟着吃。雁留声还将那些最干净的白肉,留给梁宣。但他难以张口,因此只是捏了一些油水滴在他口中咽下去。    如此白日里,雁留声与元地书二人划船行舟向前,饿了就抓取海中的游鱼为食;将小白伺候得比梁宣还要舒服。到了夜里,小白照样排泄,吸引荧光生物前来,推动小舟前行,二人也划船沿着荧光来的方向行去。船上的雪灵兰,全留给梁宣疗伤使用。很是节约。如此忽忽过了七日有余。所幸期间竟没有遇到大的风暴,七日皆是晴天。但是梁宣却因为难以进食,只能靠吃鱼肉的油水维持生存,因此很快便日渐消瘦。  到了第八日的夜里,小船终于抵达岸边。前方的蓝光看见了断绝之处。雁留声大喜,和元地书奋力划船,逐渐靠岸。此时夜色已深,他们借着月光,勉强分辨所在之处,应当是中原。但见沿海之岸曲折连绵,附近海边小山丘起伏不断,空气中湿润而清爽。连夜寻了户人家投宿,一问之下,这才知道是到了江浙沿海。    他们从极北的雪衣岛乘船而出,却不想被东北风吹得向南偏移。竟然已经到了南方的江浙。那户人家夫妇都是老实人,见雁留声和元地书衣衫破烂不堪,脸上身上也沾着全是海盐,还带着一只没见过的狐狸样的畜生,拖着一个昏迷不醒、满是伤痕的病人,都大是惊奇,吓了一跳。雁留声只推说是同爹爹和哥哥出海经商,不想中途遭了风暴船翻了,三人乘船逃生而出。夫妇听了,十分可怜。便为他们准备了饭食、房间。雁留声给梁宣换好了衣服,终于能喂他吃下热腾腾的粥。心中十分感激。    雁留声便对元地书道:“元大爷,如今咱们已经回到了中原。梁兄也还有幸暂时保得性命,我多谢大爷对我们二人一路的帮助。他日若有缘,一定当报答。”  元地书看着她不语,知道她要说什么话。雁留声果然又道:“如今元大爷伤已大好。再跟着我们两个,中途难免凶险。就请元大爷这便北上返归泰山就好。本来大爷也是被逍遥侯强行带去雪岛的,前后多有得罪,我这里给大爷赔罪了。”说罢弯下腰去,深深鞠躬行礼。    元地书将她扶起来道:“你不必对我道谢。我这条命,在雪衣岛,也是梁宣舍下自己性命救来的。我帮助他,是应当的。且梁宣与我泰山派渊源之深,你也是知道的;我身为泰山的一份子,也应当保护他周全。”  元地书又对她道:“你打算带梁宣去哪儿呢?”    雁留声沉吟道:“梁兄的病,必得要有雪灵兰方可。如今在中土,有雪灵兰的地方,除了逍遥侯在东海的蓬莱阁,便是逍遥谷了。神农山庄也有一些。”  “不错。逍遥谷元牝宫后的洞窟之中,的确还有许多这种白色的花草。”元地书想起他们从逍遥谷逃脱时,在洞窟中所见到的那些白色雪灵兰。“这么说你是要回湘南逍遥谷之地?”  “先去洞庭。”雁留声答道。“我的表姐灵枢从昆仑返回后,听梁兄说,她又往神农山庄行医去了。她是神医圣手华如姬的传人,歧黄之术高超。这病只有她能治。且洞庭离着逍遥谷路程也并不远。”    元地书道:“既如此,那我便随你一道去洞庭便了。这一路凶险未知,你一个女儿家,带着一个病人也不方便。”  雁留声听他这么一说,倒愣住了。眼圈一红,还要说话,元地书便又道:“你可莫要推辞。我必得保护梁宣周全,待他能平平安安回到神农山庄,我才可放心。否则,我回去也于心不安。无论对你,对他,都是一样。”  雁留声于是便不再说话。那元地书又道:“只是还有一件事,雁丫头,我不得不先亮出来告诉你。”    “什么?”  元地书叹道:“我虽然帮助你。但你终究是魔道中人,我和梁宣都出于正道。自古正邪不两立。还望你此行莫要再做什么有违侠义之道的事。否则我元地书看不下去,便难以同行了。”  雁留声听了,吐了吐舌头,脸上嘻嘻的笑,点头答应:“是。”心中却想道:“这元地书还真是老腐儒。叫你走你不走,非要跟着,如今还有这些道理。——若是离了我们自己北上,那倒是干净些。”    雁留声只在这江浙渔人之家住了一日,也不想过多叨扰,便告辞南下。那农家心善,见三人孤苦,还额外赠送了些衣物和银两。雁留声和元地书感激不尽,于是告别农家。二人扮作父女,元地书则背着梁宣一路出村。  到了集镇之上,元地书道:“丫头,说不得,咱们得找个马车,将这小子放上去。这样一路背着,可不是办法。”  “马车?”雁留声翻了个白眼,苦笑道:“人家那位婶婶就给了这么点散碎银子,还得留着路上买些吃的。哪里来的钱找马车?”  “那怎么成?难不成要你我这样交替着做人力车背着这小子么?”元地书瞪眼呆呆地道。    雁留声撇嘴笑道:“办法有的是。只是您啊,可能不会同意。”    她便让元地书在集镇之上找了处店铺门口等着。将梁宣暂时放在人家的马车上。自己则神秘兮兮地单独离开,小白蹦蹦跳跳地又跃到了她的肩头。元地书背着梁宣好一阵儿,直累得出汗。正喘息不已地等着。一抬头的功夫,就看见从巷子里拐角,行出来一辆高头大马车。  好马车!那马儿四蹄矫健,漂亮得很,就连马车也是高大宽敞,颇为华丽。一看便知是从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元地书默默看着它朝自己这边行来。只见车门口,驾车的小哥戴着小毡帽挡住头面,熟练地挥舞着马鞭吆喝前行。他心中想道:“这马车倒是敞亮,可惜是人家的。”    正这样想着,那马车却在自己身边停住了。元地书奇怪地站起来,捶着自己的后腰好让腰板挺直些,问道:“小哥,敢问是有什么事么?老夫可并不认得小哥。”  那小哥扑哧一声却捂嘴笑了出来,声音正是雁留声!小白也从车内探头探脑露出头来,支支的叫。元地书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别多问啦!元大爷,上车吧!快把梁宣弄上来!”    元地书道:“老夫知道了。你这娃娃,一定是偷的别人的马车。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昨夜不是对你讲了,此行不能做有违侠义之道的事情么?怎么第二日便不听了?”站在那里,义愤填膺,就是不动。  雁留声撅撅嘴,自己跳下车来,将梁宣背到马车里去,道:“谁说我偷的?这是方才人家一个大富翁见我面善,送给我的。”  “你以为我会信这样的鬼话?”  “唉,你不信便罢了。那我带着梁兄可先走了啊。您自己便回山东老家吧,银子都在您的包袱里呢。”雁留声说完,挑了挑眉,一挥马鞭,马儿吃痛,高声嘶鸣起来,顿时纵足而驰。转眼马车就开动了。    元地书在后面跺脚叫道:“岂有此理!你先等等我,我上了车再同你理论!”他还要挂着报答梁宣的救命之恩,怎么肯轻易被雁留声抛下?一路跑着便追随马车而去。    ※※※※※    他们从江浙乘车,在姑苏坐船,一路沿运河北上。雁留声在沿途多方留下逍遥门的记号,试图联络上门中之人以寻求帮助。但奇怪的是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逍遥门羽翼遍布天下,门人众多,江浙南方之地是逍遥门组织的密集之处,怎么会没有人?门中人究竟在做什么?她觉得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如今门主人在雪衣岛,远离中土千里之遥。雁云清早已倒台,奢颜也在雪岛扎根另辟生路。逍遥门中十分空虚。还能有谁主事呢?    不日终于抵达金陵。此地为途中所遇的第一个大城市。金陵有逍遥门的藏云洞驻扎,归属东海坛。因此一到了金陵,雁留声便带着元地书携梁宣一道,往藏云洞所在之处探查。那是在玄武湖之畔,城墙的下面一处宅院之中。几进几出的平凡院落,其实便是逍遥门的藏云洞治所。  雁留声驾车带着元、梁二人来到这里时,天色尚早。晨光中,玄武湖波光粼粼,远处鸡鸣寺开始响起悠然的晨钟。金陵城大大小小鳞次栉比的房屋,都沉浸在牛乳一般的雾气里。雁留声下车,叩开了门,她在门上反复敲打数声。元地书听着那声音很有节奏,显然是某种暗号。    一会儿,果然便有人前来开门。那人身材瘦小,一双眼滴溜溜转,透着机灵和诡气。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雁留声,警惕道:“你这小姑娘,是我门中之人么?怎么用的这样的口令?”  雁留声啐道:“好大胆子,你在跟本宫说话么?鬼猕猴,一年多不见,连本宫的样子都认不出来了?”说罢手中一亮,正是那枚东华令牌。小白在她肩头啾啾叫了一声,用手挠着想去够那令牌。    这男子正是逍遥门东海坛的“鬼猕猴”。雁留声还认得他,记得他是扬州总坛的人,怎么跑到藏云洞来了?    鬼猕猴一见了那令牌,面色大变,打量着雁留声,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您是……佳期宫主?”  “不是我是谁!”  鬼猕猴眼神一跳,张口支吾:“原来……原来是您老人家?您这是怎么话说呢?这怎么……后面是您的车么?”指着门外停着的车马,语气忽然变得十分恭敬。    “废话。快让我们进去。我有事要吩咐。”雁留声道。鬼猕猴连忙将门打开,门内的逍遥门徒们纷纷被招呼出来,将马车迎入府中。  雁留声看着马车进入之后,便放心地也随着入了庭院之中。鬼猕猴朝左右的手下们使了个眼色,两边人暗自点头,将大门紧紧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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