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黎懿在这个社区已经生活了一个月了，俞晁给她在附近办了一张健身卡，还好离得不远。　　她每天早上就来跑一个小时。　　今天她晚了些，昨晚回来的太晚，早上就晚起了半个小时。　　没想到201的老爷子也来了。　　老少在现在人不多的健身房互相对视了眼，黎懿就管自己跑步了。老爷子也没说话，拿起配在跑步机上的耳机，戴起来，跑起来。　　黎懿的跑步是有专门的体能教练设计的一套训练计划，什么速度上跑多少时间，然后加速持续多久，然后再在什么时候减速。　　跑了一阵，她发现老爷子似乎刻意和自己较劲，但只是莞尔一笑，并不多加阻止；她可不想又听老爷子啰嗦，那是他子女的该听的。　　程洪斗没想到这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这么能跑，一个小时间她几乎过十五分钟就加码，加到后面自己真有些吃不消了，跑的大汗淋漓，耳机上都是汗，站在停下的跑步机上一个劲喘气；因为他总想压自己一头，所以减速的步伐也比自己快，自然达不到减缓的目的。　　黎懿喝了口气泡水，拉下耳机“老同志，我的跑步计划是由体能教练特别设计的，只针对我的身体情况；您别和自己的身体较劲，就算我有摆阔的资本，也没打算拿到医院给您花。”　　程洪斗不肯认输“就这，这点运动量还不够我消耗早饭的呢。”可是声音的气声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情况，有钱人花样是多，还体能教练，只针对她的跑步计划，跑个步也需要计划？说完话，就摘下健身房配的耳机挂回去，准备走人。　　“老同志的谆谆教导还音犹在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黎懿看着那被汗水染的耳机“不给人添恶心，这是最起码的公民素质。”　　程洪斗回头。　　“这健身会所收费对您老来说可能是不便宜，自然保洁阿姨也会把会所的上下里面都打扫干净。”黎懿站在原地“可是自己的弄脏的耳机是不是该擦擦再走，这汗淋淋的，不是给保洁阿姨添恶心嘛；如果阿姨觉得恶心，责任心又不强，索性不擦了，想想看下一位戴上这付耳机的人……还好我只用自己的耳机。”拉了下自己的头颈挂着的白色耳机“不会被人说素质低了。”　　程洪斗也发现了她的耳机与众不同，这里用的都会黑色的，她那付是雪白的“嘿，我程洪斗严于律己一辈子，还没人说过我素质问题。”　　“论语·卫灵公曾有一句‘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黎懿上前将程洪斗用过的耳机用自己的毛巾包了，擦拭干净后，将自己的毛巾扔在附近的垃圾桶里“我与老同志，共勉之。”然后从程洪斗面前飘然而过，自言自语“得，来锻炼一回又重温一下古人教训，就当是我体力脑力一起练了。”　　程洪斗还气喘吁吁的，黎懿走后他一屁股坐到跑步机上，也自喃“小丫头片子，二十啷当岁岁，够可以啊，拿论语打人脸；行，咱走着瞧！”还论语·卫灵公，他实在累着了，躺在了跑步机上：小丫头，跑步厉害，知识，也不弱。　　第二天早上，程皓诊室里。　　他已经整整三十七天没有黎懿半天消息了，只能靠上次谢燕婉让自己找她的时候那张店名地址查一些消息，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知道一个卫星地图。”突然身后有人说了一句“比这个实时，你要不？”　　把本就心虚的程皓吓个半死“在人背后说话能把人吓人，你知不知道？！”只能用大声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邹北业手里拿了一罐王老吉，解释“我敲门了，是你太投入了。”　　程皓不领情。　　邹北业让他去去火。　　程皓知道他是知道电脑事的，关了自己看的界面“你怎么又来了啊？”　　“你在美国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乔依琳她分手了。”这就是他来的目的“你让我等你回来，我都等了一个月多了。”　　程皓其实真不想管他那档子事。　　邹北业也真没那个眼力劲，还在一个劲的说自己很肯定这次乔依琳绝对是分手了。　　程皓叹口气：这货真还不死心啊。　　另一边，健身会所。　　黎懿这次和林洁瑜一起来锻炼，黎懿挽着林洁瑜手，和她一起走进健身室。　　“这还在打扫啊。”林洁瑜看见一年纪大的老先生正在擦耳机。　　黎懿轻笑出来“左传·宣公二年有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程洪斗听到那脆生生的说话声，回头，气呼呼的说“这些个没素质的人真不擦啊，脏成什么样了！？”　　林洁瑜认出程洪斗“嗯，这不是程先生嘛，你还在这里打工啊？”　　程洪斗不服气黎懿，但是对林洁瑜十分客气，他看得出她斯斯文文，说话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不是黎懿那种刁钻的小女子“哦，是黎家妈妈……”　　“我妈退休前是中学语文老师，带出过杭州中考状元，姓林，双木。”黎懿很自豪的说，算是介绍了，转头又温柔的说“妈妈，这位是程老先生，他不是打工，是看见这里有些人用了耳机弄得汗淋淋的又不擦，所以义务服务。”　　林洁瑜点点头“老先生很有社会公德心啊。”对着程洪斗微笑连连“也是给小辈们做了榜样。”　　“是啊，程老先生是非常好的人。”黎懿说起谎来那叫一个眼不眨“我们装修房子的时候，程老先生就很体谅，实在太吵就自己出去遛弯，从来不说装修公司的人不好，俞晁对我说老先生还说都是工作嘛，现在年轻人出来打拼也不容易，他很理解的 。”　　“哦哦，那谢谢您啊。”林洁瑜微微鞠躬“真是不好意思，房子装修的时候给您带来不方便了。”　　程洪斗看了一眼黎懿，又客气的对林洁瑜回礼“没事，没事，你女儿孝顺嘛，装修这么麻烦的事也没让林老师操心，好女儿啊。”　　林洁瑜与有荣焉的看看被夸奖的黎懿“什么好啊，真好啊，给我带给好女婿回来，那才叫好呢。”　　“妈，我才二十七八。”黎懿不好意思了“不过您放心，有好的我肯定带回来。”　　二十四孝乖女儿啊，程洪斗心里那叫一个妒忌，想想这一个多月了，黎懿不管多忙都是要回家的，他有时会注意那辆豪车什么时候到，有一回是晚上三点他起床上个洗手间，看见她从老远走来，然后有些刻意的去听她的脚步声，却没听到，他开门偷看了一下，发现她拎着自己的高跟鞋，踮脚走入203；他还是能经常看见她们母女两同进同出的。不想继续待下去的程洪斗对林洁瑜客气“我，刚练好，那先走啦啊。”　　“哦，好，再见。”林洁瑜自然也是客气。　　程洪斗走出健身室，露出一个笑容：小丫头只能睁眼说瞎话……不过维持了自己和林洁瑜之间的客气，也是为了让她妈妈处好邻里关系吧。又回头看了一眼正替林洁瑜调速度的黎懿，不由想到自己那一个月不见的儿子：这儿子和闺女也差的太多了吧。　　舒客诊室。　　程皓苦口婆心的劝说邹北业不要再执拗于乔依琳了，就算她是一十六轮大卡车，可你在她那儿充其量也是一块小胶皮，连备胎都算不上。　　看轴到底的邹北业说自己知道程皓是故意羞辱，他不会往心里去，这种困难反而会激起自己的斗志。　　程皓赞赏他的执着，但此事真是很难，自己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劝他还是回吧。　　邹北业非常失望，激动的说自己在遇到他之前是认命了，可遇到程皓之后才又重燃希望，又说程皓当初让自己帮忙的时候信誓旦旦说会主动帮自己，怎么现在又言而无信。　　程皓听他如此激动，又说自己言而无信的话，也软了一半的心。　　邹北业趁热打铁，终于说服了心软的程皓。　　小区里。　　黎懿难得早上可以有些空，锻炼好，就主动遛狗，看见程洪斗坐在树荫下看小区大妈们的广场舞。　　程洪斗听到小狗叫，回头也看见了黎懿“这养狗的都是退化人群，只有未经过文明洗礼的远古人才喜欢圈养牲畜，本来人家为了捕猎和吃肉，现在人养狗就一词，穷极无聊，张口就是论语左传、为事业打拼忙到凌晨三点才回家的丫头怎么也无聊啊。”　　“虽说看谁都是好人那是西游里的唐僧，可偶尔来一回也未尝不可。”黎懿牵着白色小狗，手里是遛狗必备工具，不过她刚才已经丢掉了，现在打算回家“济公全传里不是有这么一句嘛，话到舌尖留半句，事从礼上让三分；本来这社会就有太多假、恶、丑了，您老自己不都说嘛……”　　“得得得。”又要拿自己那句不给人添恶心是公民的基本素质说怼自己了，程洪斗没好气的瞅瞅她“你是让三分，可那七分已经扎透了。”　　黎懿笑起：没错，三分她留，因为七分就足够你受了“养狗不是为了好玩，狗是警觉的动物，我是担心我妈有什么事，我又不在家，小狗一阵狂吠总能引起邻居的注意。”　　程洪斗听了这话，叹口气“雇个人呗，钟点工。”　　“有，雇了，不过万一有什么事呢。”黎懿也坐了下来“我太忙了，我妈初来北京，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说话的人，小狗嘛偶尔她逗一下，也算是解解闷。”抬眼望那跳广场舞的看去“她也不爱这个。”　　“是，你妈看上去就是一江南文化人，你外家是江南哪个书香家吧。”那么文气温婉的一江南女子，程洪斗对林洁瑜的印象很不错，就感觉像那荷花似的，母女俩不仅长的像，气质也像。　　“我外公家有人曾经是南开大学的老师，后面还出了同济数学系的教授，一家几乎都是老师。”黎懿没有隐瞒。　　程洪斗点头，证明自己没猜错“果然是书香门第，养出你这么一个口舌伶俐的漂亮姑娘，你随你妈的长相，对你妈好那是应该的。”　　“老爷子膝下可有孙辈了？”黎懿客气的问“如果有，我这里有上海迪士尼的游园券，十一的时候您可以带他们去玩，而且这个券可以免去排队之苦；平日的时候工作都忙，放假了一家人去上海好好玩几天，您老也高兴高兴。”　　提到这个程洪斗轻叹口气“没这福气。”　　“对不起。”黎懿知道自己大概无意间戳到老爷子的痛处了。　　程洪斗摆手“没事，你又不知道；不知者不罪嘛，这个我也知道。”他挺愿意和黎懿说说话的，这姑娘声音好听，说话柔软，但有时也是绵里藏针，戳的自己都没法怼回去“老伴两年前去世了，还有个儿子自个住；每到周末呢，回来陪我吃顿饭，也是三天晒网两天打渔，屁大点事就放我鸽子。”低头“人老了招人嫌弃。”　　“家里一老如有一宝。”黎懿可不同意他这沮丧的话“我妈还让我在您方便的时候过来吃顿饭，感谢您在我们家装修时候的通情达理，您这么说，我可不请您来；我妈就是我的宝，过去她疼我，如今我疼她，您这满满负能量爆棚的，我可担心您吃饭的时候突然来一句什么话，把我娇贵妈吓着啊；更何况招人嫌弃跟年龄毫无关系。”　　“你有对象了？”程洪斗却知道她这不是怼自己，是宽慰自己“孤家寡人的，还好意思说别人。”　　黎懿特傲娇“我是宁缺毋滥，追我的人多了去了，他们现在不知道我搬来跟我妈一会儿住了，要是知道了，您这精神衰弱又得犯了。”　　“你妈是好福气。”程洪斗艳羡的看着她“早知道啊我也该要个姑娘。”　　“就是您有姑娘也肯定没我好，我是独一无二的。”黎懿昂首，笑得美。　　程洪斗‘嫌弃’“看把你给美的，你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跟谁学的？要不我得空跟林老师念叨念叨？”　　“算您狠！”黎懿眯起眼。　　一老一小互相笑起。　　后来的几天里，黎懿和这位刺头的老邻居意外的搭牌了，早上的时候一起锻炼健身，说话谈笑。　　这天，黎懿敲开了老爷子的家门。　　“来了，来了。”程洪斗打开门。　　“老爷子，我妈烧了几个菜，让我拿过来给您尝尝。”黎懿拿了一个食盒“还有我给我妈带了一些澳洲的东西，挺好，您也能吃，蛋□□、维生素，提升免疫力。”将盒子交给他和装了营养品的袋子。　　程洪斗提着盒子，却没好气的瞅了她一眼“真拿我当要饭的了？”　　“那您还我。”黎懿摊开手。　　程洪斗哼哼“到我手上了，拿不回去的。”虽然心里感激，但实在嘴巴说不出好听的。　　程洪斗关上门，拿着食盒放到桌上，打开食盒，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一道双椒炒牛肉、一道白灼生菜、一道炒双菇，还有一碗白米饭，虽然不是北京的家常菜，可那家常的味道还是让好久没吃到这些的程洪斗红了眼眶，他端起白米饭的时候都觉得这米香能让自己酸了鼻头。　　那些菜吃在嘴里，暖在心里，谁说南方人做菜甜啊，这菜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