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一面见过屏刑,他不变的翩翩白衣气质斐然。见过他正直眼神的人,定不会怀疑屏刑的刚正不阿。 万万想不到,夜深人静灯火微弱,屏刑孤身一人出现在我的房里。黑发白衣的青年男子一脸坦然,丝毫没觉不妥。 我不动声色退回床榻,警惕道:“何方妖孽?竟敢装作屏刑道友,闯入我的房内!”骆眠仍闭着眼入睡,我一时犹豫要不要叫醒他。 青年男子脸色不自然地咳一声:“任姑娘莫误会,在下正是屏刑。” 我没有轻易被说服,试探道:“屏兄深夜前来有何要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举起蜡烛去照,只一眼我便瞧出端倪。年轻男子与屏刑一模一样,偏周身像是融入月色,淡淡清辉。 “此事在在下心中一直是心结。趁无旁人,说与姑娘听,好让你安心。”屏刑神色诚恳,“姑娘莫怪失礼,在下用的是传音符。你虽见我身形,但我只是声音相传。” 意思是我能听见屏刑的声音,他不会见到我房内的场景。以屏刑的性子,他如此谨慎说的事一定重要。 屏刑用意颇深,我也不好计较他的失礼,按捺不住好奇问道:“有话直说。” 屏刑未了解我的苦心,反倒不经意似得笑的感叹:“初见姑娘清冷孤傲,旁人退避三舍。殊不知相熟久了,只觉得姑娘面冷心热。” 听不惯屏刑如此熟稔,我面无表情应一声。青年神情自然,接下来的话却如惊雷,掉入死沉的深林燃起火花四溅。 “我和师傅皆知,你和骆眠小师弟是宁铨真人门下弟子,望道山上的大师姐和小师弟。”屏刑语气平淡,一点也没揭破大秘密的自觉。 我不禁哑然:“你们早就知道?”亏我自以为编的身份天衣无缝,每日涂抹遮掩任心妍本来面容。 他们为何不早点说出?还是应该庆幸,他们没有恶意。不然,宁铨真人的恶名远扬,我和骆眠身为望道山弟子,不知要遭受多少刁难。 屏刑颔首:“姑娘易容手艺确是以假乱真。只虽受重创,依稀有望道山独有的心法修为。宁铨真人光明磊落,断不会与魔教勾结。只苦无证据,怕你们二人陷入危险。故师傅默许你们的暂居潜泷山。一直以来委屈姑娘了。 ” 我对源庭真人师徒隐瞒身份,他们不生隔阂反而为我们着想。 我摇头道:“师傅宁铨真人光明磊落,定不会与魔族为伍。我隐瞒身份,只因师门血案疑雾重重。我信你和源庭真人,却不想连累你们。” 屏刑长叹一声:“姑娘言重。一晃数年,姑娘也不容易。只今日所为。可是想与魔族产生纠葛,以查明望道山真相?” 我知瞒不过,只怕他想到更深一层,坦然承认:“是。可有不妥?” “姑娘可有想过骆小师弟?”屏刑直言道,“他年纪尚小,不会懂你的苦心。姑娘性子直,小心被不怀好意的魔族欺瞒。” 我诧异,将骆眠哄了过去,在屏刑眼中怎就无所遁形了? 我与寻觅轩的关系,外人听来只会觉得天方夜谭。我也无意道出真实缘由,不愿承认:“屏道友误会,我并无此意。” “误会也好,迷途知返也罢。”屏刑肃着颜,“我屏刑公私分明。若姑娘执迷不悟,莫怪我大义灭亲。”屏刑目光冰冷仿若实质,惊得我出一阵冷汗。 直到屏刑告辞,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我掏出随身的酒瓶酌了一口,温顺的热意漫延全身。 小少年侧过身轻轻呼吸,窝在床头的小老虎依偎着,我呆坐桌边毫无睡意。屏刑不像来宽慰我的心,倒像是明明白白的警告。 难道被看穿了?可这副身躯如假包换,希望不再落得那次的下场。 身为女鬼来去自如,不用管人间诸多禁忌。如今束手束脚,一旦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皆是人之苦恼么?偶有的甜,才那么珍贵难舍。唯有自我这般劝慰,心才舒坦了些。 …… 天色微亮,鸡鸣而起,人声走动。 窗外的街道初摆摊子,偶有提着担子的人影走过。我望得入神,小二敲门送了温水和晨食。 骆眠揉眼起身,在我的指引下慢条斯理洗漱,颇有大家风范。他摸索梳着发髻,羞赫道:“何时?我起迟了。” “不迟。”摆好碗筷,我替骆眠系好发带,满意笑问道:“昨日睡得可好?” “恩,”骆眠点头,微微笑起却有似悲伤,“我梦到师傅、还有师兄他们。梦里我一遍遍看他们的样子,此时却没有那么清楚了。” 我一顿,忍不住弹了骆眠的脑壳,苦笑着出主意道:“怕什么?改日我刻下他们的小像,你想记多久记多久。” 骆眠重重点头,提议道:“还有…师姐和我。” 我特地洗去脸上的妆,面上微湿地凑到小少年前:“想记我的脸?呐,给你摸摸看。” 诧异的是,骆眠扭捏得厉害,结结巴巴道:“不…可,不可。” 我纳闷得很,这么一下子生份了呢? “喝粥。”我不轻不重地塞碗进骆眠手中。想着等他生辰时,刻几个木头小像赠他也好, “多谢师姐。” 骆眠脆生生地应道,埋头喝粥。看他进食,我不觉更饱了几分。 我食指沾了羊奶慢吞吞喂小老虎 ,它含着我的指头无师自通吸允。等小老虎吃的肚子圆滚滚,眯着眼舔自己的爪子。我提议为它取个名字。 骆眠让我拿主意,我道,暂且唤小老虎“秋秋”。 房外敲响,我犹豫片刻起身开门。 我的脸卸去伪装,除却肤色苍白,原身的清冷面貌展露无遗。屏刑眼中浮动微微诧异,他面上恢复从容说道饭后起身出发。 不见随身锦盒,屏刑神色自然。若不是我一夜未眠,还以为是平白做了一场梦。 一身疲惫的罗岑裳出现在客栈,她空手而归的样子,让我稍稍放心。屏刑说临时有传讯的邀约,他将前往泗氺城一趟。 我想与屏刑同行,途中再转往望道山,看可有线索。若能顺道去缪城一尝小哥的煎饼再好不过了。 骆眠闹着跟来,谁也拉不动。事不宜迟,我终究松了口:“我有要事,到时不可跟来,同屏道友等我回来。” 骆眠满口答应,只回头看屏刑的目光像极了昨日,平静无波下暗藏玄机。 潜泷山其他弟子带着采买之物回山上。我们三人不再逗留,屏刑右手一送上法器,清雅仙鹤展翅而飞,马车一跃奔起,载着我们上天赶路。 骆眠摩挲手杖纹路,他眉眼含笑,说起了闲话:“故事里大厨最后同女娃说的是什么?” 想起昨夜的故事,我声情并茂道:“他说,徒弟终成材,不枉费为师的期望。” 骆眠高兴得深信不疑,我不由想起大厨痛心疾首的样子:“老头子让你学了三年,你还毫无长进。罢了,学费退你,再送你一桌启程宴。” 女娃从此泪挥厨房,浪迹天涯去了。 …… 马车稳稳飞于半空中央,我伸出手出窗子揽过天边流云。小老虎滚进我的怀抱又抓又挠,咬住我的锦囊不松口。 骆眠安静坐着,我有意同骆眠多说话,讲讲从空中俯视人间的神奇。听骆眠一句一句地应着,旅途不那么乏闷。 马车一响,浑身清爽的罗岑裳掀起车上的围幔。她神情桀骜下巴微抬,坐进车内:“巧的很,我们同行。” 罗岑裳一进马车,目光皆在打量骆眠。骆眠若有所感,面上拘谨。我赶忙挑起话头,吸引罗岑裳的注意:“道友好。” 罗岑裳眉头一皱:“你又是谁?那个病怏怏的青年呢?” 病怏怏?我装作没听懂,逗弄小老虎秋秋 一同进了马车的屏刑打了圆场:“任姑娘也是同行。罗道友也往泗氺城。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泗氺城山脉的秘境将开,我看看有没合适的机缘。”罗岑裳义愤填膺,“可惜让无恶不作的妖僧逃走,待我出了秘境再寻他。你们难道不是为了秘境?” 潜泷山大小灵脉不下百数,屏刑没有太多动心,他道去见一位故人。 屏刑的故人?不知是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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