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汁山药

吉大利正在酒楼里忙活，只见一个老叫花，探头探脑地找了过来，这情形他在燕子圩的时候没少遇见，当下也不惊惶厌弃，撂下手里的活计，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四儿来了？”　　　　老叫花点点头，裂开缺牙漏风的嘴，也不说话，慢吞吞地照着原路走了回去。　　吉大利站在酒楼门口，眯起眼睛，朝路的那头张望。　　　　几个叫花子，穿得破破烂烂脏兮兮地走了过来；一位中年美妇，牵着位玉雪可爱的小女孩，东张西望的四处打量着；还有位十二三岁的小哥儿跟在后面，虽掩不住好奇，却竭力维持着端正庄严的态度；身高八尺开外，玄色衣衫的大汉，拎了根黑漆漆沉甸甸的棒子，走在最后面。　　　　京城百姓中虽有好奇爱八卦的人，却没有一个敢走上前，问一问这群奇怪的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估计是被铁塔汉子震慑到了，尤其是他手里的那条铁棍，看起来怪吓人的。　　　　吉大利认出自家娘子和儿女，连忙朝酒楼里喊了一声：“有财，快出来！你娘他们终于到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是忙得脚不沾地，酒楼虽已买好，毕竟不是自己经手，美少年是位大家公子，出手颇为大方，这酒楼不但在内城，还靠近皇城，单单这个地段的一个小面铺，盘下来就要不少银子。　　　　宁誉公子原说要把酒楼送给他们，可吉大利不敢收，无功不受禄，拿人的手短，商量到最后，“吉利酒楼”还是以租赁的形式接了下来。打扫整饬，置办家什，采买食材，还要寻些伙计来做事，吉家父子俩一刻也没有闲着，好在功夫没有白费，吉利酒楼眼看着就要开张了。　　　　四喜眼尖，个子又小，早早就透过那些空隙，瞧见了父亲和二哥，她欢呼一声，甩开郝氏的手，从乞丐群后面跑到了前面。　　“爹，二哥，我们在这里！”　　　　就算她不喊，吉有财也已跑了过来，他往地上一蹲，托起妹子往上一举，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一路上可曾遇到麻烦？”　　这些日子，他可担心死了。　　　　四喜小嘴一撅，黑漆漆的眼珠宛若两点星子，格外璀璨，她豪气地指了指身后的乞丐群，扬起下巴，傲然地反问了一句：“谁敢惹我？”　　若论气势，即便是女皇也不过如此。　　乞丐们各处散开，吉显贵才跟着郝氏，加快步伐走了过来。　　　　李恒把铁棒别在腰里，走上前拱了拱手：“吉老板一家团聚，李某不便打扰，这就回去复命了，待酒楼开张之日，李某再随我家世子爷，前来道贺。”　　说完垂下眼皮，跟吉郝氏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喜还被二哥抱着，用一条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朝乞丐群里张望，突然招了招手：“翠儿，铁蛋儿，你们还不过来，见见我爹？”　　十四五岁的丫头，和十五六岁的少年，这才期期艾艾地走了出来，跟主家见礼。　　　　他们两人的头发都是乱蓬蓬的，沾了草根和树叶，黏黏糊糊得像结了块，脸上也是灰突突脏兮兮的，身上的褂子像被荆棘之类的东西勾过，已经破得穿不得了。　　　　吉大利见怪不怪，刘三儿刚进包子馆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他起先一直认为，乞丐大都好逸恶劳，才沦落到讨食的境地，没想到刘三儿当了伙计之后，倒比其他人更得用一些，因此他对女儿的“天真善良”，也就听之任之了。　　　　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吉大利也没说什么，只对吉有财吩咐道：“带他们去后院儿洗洗，收拾收拾，那个叫铁蛋儿的，就留在店里做个伙计，至于翠儿，叫她跟着四姑娘吧，”说完扫了眼四喜，觉得有些头疼，掐了掐眉心，“四儿已经不小了，哪能还整天抱着，还不快把她放下来？”　　　　这句话是说给吉有财听的，也是说给吉显贵听的，他的三个儿子，从小就喜听妹子摆布，有时候连她这个当爹的，说话都要退居一射之地，远没有女儿来的说一不二。自她周岁，捡了奇怪的东西丢进汤锅里之后，吉大利就意识到了，自家的女儿天分极高，不止是挑嘴那么简单，就连撞大运都撞得清新脱俗，一撞一个准儿。加了那些东西的汤底，味道格外鲜美，能叫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从那以后，他就想到了最适合女儿的大名：吉祥。　　　　六月刚到，吉利酒楼就开张了。　　也许是睿王府世子的脸面，也许是酒楼里飘出来的香味太过诱人，鞭炮声才响完，一大波食客就涌进了门，大堂里座无虚席，楼上的雅间也都被人订下了，三个小二哥，包括吉铁蛋，都跑了个汗流浃背。　　　　翠儿在院里叉着腰，仰着脖儿，招呼其他三位伙计：“快去顶上，让他们三个回来换衣裳。”　　四姑娘说了，不能让其他味道，压过了食物本身的香味儿，更不能让汗臭，搅扰了客官的食欲。　　　　主家老爷也说，不管是麦子还是蔬菜，都是种在地里，吸收了日月精华、霜雪雨露，修炼了一辈子的，活到最后，极不容易长成了一株好的，要趁着新鲜，保藏住它们的生气，再辅以适当的配料，将它们积蓄了一世的精华激发出来，滋养生灵……这些玄而又玄的说辞，翠儿压根儿听不明白，不过她晓得大概的意思，在老爷心里，这些食材就像说书先生嘴里的修仙灵药，有三六九等之分，也有千奇百怪的效用，不能冒失混用——想来一般人做吃食，都是在暴殄天物，既浪费了食材的精华，又没有吸收到该有的养分，怪不得老爷每次钻进灶间，都一副慎重的不得了的模样。　　　　翠儿挺了挺胸，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四喜已经在井边喊上了：“翠儿，过来给我帮忙。”　　　　井水很凉，刚刚拽起的水桶，兀自在阳光底下散发着又湿又潮的寒气。　　四喜将水桶里面的坛子取出来，用小棉被捂了，迈开腿，跑进了后面的小厨房里。此间有两个灶房，一个是热灶，专门蒸包子煮面做各种炒菜，一个是冷灶，也就是四喜所在的小厨房，专门做些清凉的饮食，比如今天，她就推出了新鲜花样。　　　　翠儿在厨房门口等着，也不敢进去。　　换好衣服又擦了把头脸的铁蛋，也跟着走了过来。　　　　四喜推开厨房门，将一个食盒递了出来：“楼上雅间的客人，全部赠送一盘，就说我请大家试吃，如果觉得好，明天开始售卖。”　　铁蛋满眼憧憬，乐呵呵地接了过来，四姑娘做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吃的！　　“这菜叫什么名儿？”　　四喜扬起了小脸蛋儿：“橙汁山药。”　　小二哥上菜得报菜名，铁蛋儿的工作积极性高，是件好事。　　　　翠儿笑眯眯地问了一句：“姑娘的橙汁山药，想卖多少钱？”　　“至少也得一两银子吧？”　　翠儿吓了一跳：“怎地如此昂贵？”　　　　四喜从窗台上取了把蒲扇，呼啦呼啦地扇了起来：“这山药虽易得，橙子却少有，若不是世子爷，你我老百姓，根本想见都见不着。《神农本草经》上说，山药能健中补虚，去寒热邪气，这个季节上吃，最是合适不过，你等着，我还留了一些，与你也尝尝。”　　说完便丢下蒲扇，走进小厨房，拿了个小碗出来。　　　　白色的碗底，躺着个方方正正的小块儿，看起来很细腻，有点像栗子糕，却是白生生的，上面浇了些橘黄色的汁液，闻起来清新扑鼻，有点酸，又带着甜，丝丝凉气，将暑热带来的燥郁，一扫而空。　　翠儿口舌生津，还没来得及品尝一二，就听到铁蛋的声音，哇哩哇啦地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