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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金乌初升。  慈宁宫内,一片安静祥和。    四喜和翠儿一前一后的跪在地板上,只觉得刺骨的寒气,正透过垫子,一点一点地渗进骨头里,这待遇可不像皇帝的救命恩人。  她揉了揉膝盖,朝暖阁内偷偷瞟了一眼:太后还没有起身,说好的时辰原是用来限制别人的,都说人老了没瞌睡,可当今圣上四十有五,这位太后少说也得六十多了,怎么还会赖床呢?    翠儿往她跟前凑了凑:“姑娘歪一会吧,靠着奴婢,不用跪得那么辛苦。”  四喜低着头悄悄问:“你还觉得宫里头好吗?咱们这些没品级没出身的草民,到了这天家富贵地,只有跪着的份儿。”    平头老百姓过一辈子也甭想摸到皇城根儿的墙,在很多人看来,被诏入宫已经是皇帝的恩德了。初入皇城的时候,四喜也是兴致勃勃,那么多的宫舍殿宇、园林景致,寻常都是看不到的。听三哥显贵说,亲王的府邸、内廷司、宗人府、禁卫军的衙门……全部都设在皇城里,穿过宫城外的那条护城河,丈八高的城墙一派艳丽的红色,金灿灿的琉璃瓦顶,哪怕没有日光的照射,依然能够熠熠生辉。宫城内所有的建筑莫不雕梁画栋,壮丽而巍峨,哪怕是相对来说比较秀丽的后宫殿宇,也透出了几分令人生畏的味道……    一位年长的嬷嬷忽然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太后起身了。”  等候在殿外的宫女鱼贯而入,有顶盆的、奉茶的,端漱口水的……一个接着一个,拉开了排场,过了好一会儿,满头珠翠金环玉绕穿了件紫红色对襟褂子的老妇人,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瞟到跪在地上的四喜,她似乎楞了一下,微蹙着眉心,颇具威严地问:“你是哪家的丫头?怎么跪在此处?”    四喜抬起头,不卑不亢地回答:“启禀太后,民女是吉翰林的妹子吉祥,因救驾有功,特获得准许,进宫来给太后请安。”  说好了见皇上,又把她和三哥分开,说是正经规矩,女人不能进殿上朝,只能在后宫等着,要不是当今圣上没有另立皇后,她也不用在这里跪这么久了。    “起来吧,”太后抬了抬手,慢吞吞地走过去,懒洋洋地坐下了,“你可是在清凉寺内,戏弄我儿的那个野丫头?”    四喜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坏了!她怎么忘了,当今圣上是太后的第一个孩子不假,可逍遥王宁啸琛却是她的小儿子,之前的那位公主,倒也不见得太后怎么疼惜,只怕是在她心里,最疼爱的还是那位犯了错的老疙瘩,怪不得宁啸琛闯了那么大的祸,连誉哥哥的亲娘都害死了,也只是软禁而已,这位太后和故皇后之间,难道是婆媳关系处的不怎么好?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四喜就镇定多了:“戏弄?民女胆子小,并不敢戏弄当今的圣上?”  太后砰地一声把刚刚端起来的茶盏又撂那儿了:“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伺候的宫女嬷嬷,下饺子似地跪了一地,就连刚刚站起来的翠儿也两腿发软,噗通一声又跪了回去。    四喜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惊讶,左看看右看看,茫然说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太后大早起的空着肚子,肯定会心情不好,有跪的功夫还不如办点实事儿,给太后娘娘弄点好吃的。”  不办实事的嬷嬷宫女们,幽怨地埋下了头,心里暗道:装什么大尾巴狼,今儿这事还不都赖你?    太后嘴角抽搐了两下,又笑了起来:“哀家听说,你的厨艺很是不错,要不然哀家的早膳,便拜托给你如何?”  四喜连忙谦虚:“太后娘娘,民女尚未及笄(您可别倚老卖老欺负小姑娘)哪里就敢说厨艺了得?民女家传的手艺是做包子(土得掉渣的玩意),您要是不嫌弃(快嫌弃吧),民女就做几个给您尝尝(您可别逼我)?不过说真的,这宫里的御膳房,材料可未必全乎(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太后瞬间就不服气了:“呵呵!这可是哀家今年听到最大的笑话了,难道说,这御膳房里还有民间没有的东西不成?你可别糊弄哀家,也罢,若是不好吃,哀家不怪你便是。”  四喜一脸的天真无邪,顺着杆子就往上爬:“既然太后都这么说了,民女试试便是。”  说完行了个礼,带着翠儿乐么滋儿地出去了,剩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都有点后悔:她们给太后娘娘搭台子,太后娘娘自己却拆台子,剩那个罪魁祸首跟没事儿人似的,反把这锅扣她们头上了。    四喜跟着人往小厨房走,一面打听着太后的饮食习惯,最近的身体状况,有没有要忌口的东西,一面琢磨着等下要用什么面,制什么馅……等她回来的时候,慈宁宫又多了俩人,其中一位,她还认识。  四喜放下食盒,噗通一声又跪下了:“民女给皇上磕头。”    她已经看出来了,坐在太后对面的那位俊美大叔,眉眼之间,颇有几分誉哥哥的风采,只是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倒像有制冷机的作用,格外神奇,还好他眼角有几道鱼尾纹,将这种凌厉化解了许多,又增添了一抹和善的味道。    “你就是吉祥?”  俊美大叔抬手示意,四喜立刻爬了起来:“回皇上,民女正是。”  “不错,还不错。”  四喜腹诽,什么叫不错?哪儿不错?不说说您为嘛把我叫进宫里来?不说说我三哥被你扔哪儿去了?不说说我这一大早上,又是罚跪又是磕头的,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位皇帝,您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太后等了半天,不见宫人把食盒拿过来,索性做了个手势:“你做的包子,可在那个食盒里?”  四喜点了点头:“听姐姐们说,太后最近咳嗽,不适合吃甜的,也不能吃鱼虾之类的发物,便做了些素包子给您尝尝。”    老太太一向不喜欢吃素,然而最近的天气,倒是一天比一天热了,肉吃多了人容易上火起痰,可不就咳嗽?果然,太后娘娘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瞬间就拉了老长,刚想说自己没胃口,宫女已经把食盒的盖子打开了。    扑鼻的香气瞬间漫满了整个房间,包子还是热的,宫女用银箸夹了一个,放在另外准备的小碟子里,恭恭敬敬地端给了太后。雪白晶莹的包子皮,隐约看得到里面的内馅,有粉红、嫩黄、翠绿,格外的好看,赭色的汁液在其中缓缓地流动着,竟然像活着的鱼虾。    太后本来打算,就咬那么一小口,只要不好吃,她立马发脾气,可是挑剔的措辞还没有想好,一股子温热的汁液便涌进了嘴里,好吃,实在太好吃了。青绿的蔬菜,既不会脆得咯吱咯吱响,也不像蒸过了劲儿的食材那样绵软无力,一口咬下去,瞬间便断了,吸满了汁液的根茎,外层爽口内里醇厚,令人直想咂舌;粉红色鲜嫩爽滑的小块儿,似乎格外有弹性,还带了些许甜甜的后味,清幽的玉米香,混合着蘑菇汁的鲜香,还有很多她品尝不出来的滋味……活了一辈子,现在这一刻,她才仿佛感受到了曾经有过的幸福感。    “给朕拿一只碟子,朕也想尝尝。”  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吃的太后又哭又笑?皇帝不用宫女服侍,自己也夹了一只包子,刚刚咬了一口,便细细品味起来:透明的包子皮,他原以为是粘的,可真正吃进嘴里,却像一种粉皮,既柔且韧,不止不粘,还格外有嚼劲,内里的汤汁,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香味……宫殿内外十分安静,听得到太后吸溜汤汁的声音,皇帝忍不住吧唧嘴的声音,宫女太监们偷偷咽吐沫的声音,不大一会儿功夫,包子便见了底,太后和皇帝同时盯住了宁誉。    “你若想吃,有的是机会,这包子,”皇帝忍了半天,终于让了,“还是给你皇祖母吃吧。”  最后一只水晶包子,又到了太后手里。    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犯馋,皇帝擦了擦手,又喝了口茶,对四喜说:“你哥哥先前,为你母亲请封诰命,朕已经准了。听誉儿说,那些叫花子都是你的朋友?”他皱了皱眉,“这次若不是你出谋献策,朕和皇后,恐怕都会死在那里……若是你愿意,从今以后,你便是淮阳郡主,就当是誉儿的妹妹,留在宫里如何?”    原本持反对意见的太后先乐了:“皇帝这主意不错。”  宁誉和四喜同时摇头:“父皇(皇上)不可。”  “为何不可?”皇帝格外威严地看了儿子一眼,市井草民,即便有救命之恩,给她足够的尊贵也就罢了,何必要娶回来?他转头看了眼四喜,“你是怎么想的?”  “回皇上,民女不喜欢皇宫。”  多少世家贵女打破头想挤进来的地方,居然被嫌弃了?这孩子是不是傻?    四喜看了眼满嘴油光光的太后,又瞧了眼紧皱眉头正在瞪儿子的皇帝,跪了下去:“民女喜欢烹饪,更希望一家团圆……民女知道,身份和权势对于普通人来说便是倚仗,世人熙攘,皆为追名逐利,有多少亲情和温情毁于一旦,富贵荣华下面,这般高处不胜寒的寂寥和冷漠,民女以为,并没有多大意思。”    “吉祥?你好大的胆子!”  朕将金大腿主动递过去,你居然不肯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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