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吃完包子,心情好了许多的太后,用帕子蘸了蘸嘴角,态度怡然、就好像之前吃包子那个和她毫无关系一样,慢悠悠地说道:“好啦,多大的事儿?皇帝也不小了,该懂得平心静气、惜福养身(这话貌似不适合她说),别把人家小丫头吓着,”她抬手示意宫人,把四喜扶起来搀到面前,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眉开眼笑地拍了拍她的手,“真是个齐整孩子,难怪人人都喜欢,这模样若是长开了,怕是跟仙女似的,悄悄告诉哀家一声……那个包子,怎么就那么好吃呢?” 四喜抿嘴一乐,刚要说话,太后又来了新花样:“蕊秀,快去拿文房四宝。” 明摆着是要做菜的方子。 四喜也不藏着掖着,等太后那边都准备好了,才字句清晰,有条有理地往下说:“这种水晶包子的皮啊,是和面的时候加了澄面,用沸水烫过,才能透着亮儿,不过呢,这澄面不能加多,若是多了,包子皮便很容易破;还有这里面的馅料,有金陵草的嫩芽、新生的野蘑菇碎、老汤煨出来的豆干,和玉米粒上头那一点点,民女知道太后口味重,可是这盐啊,吃多了对人身体不好,所以,民女在调制馅料的时候,特意加了自己做的贝露,这东西是从扇贝里熬制出来的,本身就带了咸味,又费了许多功夫,不知道宫里的嬷嬷们,能不能做的出来……” 太后只听前面就已经有些发晕,听到后面,索性也不叫人记了:“哀家听说,你还会做素食红烧肉?这……皇帝的提议,你不妨再考虑一下。” “太后娘娘是想再有个孙女,还是给御膳房里再添个厨子?”四喜“快人快语”,小脑袋一偏,笑得天真无邪,“民女之前说过,这宫里的御膳房,很多东西都不全乎,比如吉家自制的酱料、调味品、蚝油和贝露,别说这宫里没有,就是放眼整个大熙,也未必能寻得到。” 皇帝登时瞪了她一眼,其实,他的火气已经消了,此刻见四喜“心无城府”,倒有些替她担心起来,当即便冷哼一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大熙,怎样的奇人没有?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没有誉儿这把保护伞,没有朕的默许,你以为你们吉家酒楼在京城,能开到今日还红红火火?真是大言不惭,还不快快退下,到宫门口寻你哥哥去。” 至于封赏问题,等他想清楚了再说,这丫头相貌不俗,虽是出身不济,倒也有几分忠肝义胆,只是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皇帝心中微微一滞,又瞪了眼自己的儿子,不免有些幽怨,这孩子眼里心里的,怕是已经没有他这个父皇了,辛辛苦苦养大的猪,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人家一把还没长大的小白菜给哄走了,暗搵了一把辛酸泪,皇帝也懒得多说了,抬手把四喜打发出去,连带着自己半天都不吭声的儿子,一并给撵出去了。 方才给皇帝下不来台的太后,这会子也没表示反对意见。先帝有五子三女,属她这个儿子心思最重,眼下他是皇帝,大权在握,跟他对着干,太后倒不怕,就怕皇帝把气憋在肚子里,回头找琛儿的麻烦。 四喜出了慈宁宫,脚下的步子便愈来愈大愈来愈快,翠儿跟不上,只得提着裙子一溜儿小跑,刚刚走了一段路,便听到宁誉略显匆促的声音,在后面喊了一声:“四儿,且慢。” 方才那种环境下,他倒是垂眸敛目,颇能沉得住气。 四喜停下来,在原地站了片刻,慢吞吞转过身,照着郝氏教她的规矩,盈盈然行了个福礼:“民女给太子爷请安,不知殿下追来,有何吩咐?” 宁誉怔了一下,虽然艰涩,却仍然说了下去:“方才,祖母和父皇说的那些话,若有不妥当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在我心中,四儿你是最好的女子,我、并不想要什么妹妹,只是,尚缺一位妻子。” 四喜一双翦水秋瞳,稍许波动了一番,化作了水中的月牙儿,“民女听说,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在大婚之前,都会有些省事的通房丫头,太子殿下宫里,想必也不缺这些人……若是想甄选太子妃,不妨先告诉皇上,只怕这意思刚刚透漏出去,那些个王公贵族们,便会将家里的闺女报上来……” 宁誉越听心越冷,原来在四儿心中,并不是嫌弃这个皇宫,而是连他自己,都在她的嫌弃范围内。曾几何时,他们俩说话,竟然变成了套话?宁誉心里难过,嘴上也冷淡起来:“本宫宫里没有那些人,这些话,原也不该你说……罢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说完便转身,如一道灰色的影子般飘走了。 翠儿从来没见过太子爷这样,她吐了吐舌头,从一旁挪过来,小声小气地问姑娘:“太子爷是不是觉得,姑娘年纪还小,说这些妾室通房之类的话,不成体统?” 方才在里边儿,她可是听嬷嬷说了,姑娘若进了宫,就得守着宫里的规矩,那可不像民间那般稀松怠慢。吉家是商家,素日便比较开明,吉大爷是个性子宽和的人,吉大娘也凡事不计较,吉家的几位哥儿,更是心地良善,可是听嬷嬷的意思,有些话,尤其这婚嫁之事,是万万不可在姑娘面前提起的,这行为若是在大户人家,便是犯了忌讳,倘使被拿住了,非要受杖刑不可。 翠儿原出身农家,之前没做过丫鬟,并不知道这些说法,她跟四喜关系好,素日说话也没个分寸,如今听了这些,知道在宫里,因为搬弄口舌是非而被打杀的宫人,简直称得上不计其数,当下便白了脸,此刻想起来,仍然是心有余悸。 “姑娘以后,真的要进宫来吗?”可不可以不带她?翠儿有些纠结,为了这条小命,她真的不想进宫,可若是不陪在姑娘身边,只怕她家姑娘,就要被气死憋死闷死了。 四喜故意问:“宫里不好吗?” 翠儿摇了摇头,又连忙点头:“若说富贵威严,自然没有别处能比得上,可是姑娘,咱们在这里,只怕连喘口大气都不行,就是做梦,也得要依着规矩醒着神,半分也马虎不得,万一没留神,丢了性命可怎么好?” 四喜不觉发笑:“你倒聪明起来了,如此一想,你今年也有十八了?若不然回去之后,我请阿爹帮你留神一门亲事,你看如何?待你成了亲,即便要进宫,你也不必跟着来了。” “姑娘!”翠儿臊了个大红脸,又突然红了眼圈,“姑娘这是在说什么?莫不是嫌弃翠儿了?” 以前这些话,姑娘可从来没有说过。 四喜也觉得颇为懊悔,连忙好言好语地安慰她,方才被搅乱的心情,此刻倒因为翠儿的缘故,渐渐地静了下来。誉哥哥是好,可他与她之间,便是用天堑二字形容也不为过,男女之情到底是什么感觉,四喜心里毫无概念,她只是觉得,誉哥哥长得很好看,便是看一辈子,怕是也不会腻烦,可是以后,若再也看不到了——想念自然是有的,可是时间长了,印象慢慢淡了,也就无所谓了。 主仆两人离宫门越来越近,远远地便看到吉显贵身着青色官服的影子,在那里晃来晃去,连忙加快了脚步。 东宫里面,宁誉正握了一卷书在窗前枯坐。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他才发现眼前一个字都没有,只浮现着一张面孔,和一个灵动的影子。 四儿和别的女子,终究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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