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厨房越来越闷。 郝氏被敕封为五品宜人的诰书倒来了,看在太子的面儿上,皇帝给吉大利也封了个国公的虚衔,表彰他“教导有功,子女俱馨”,唯独四喜那里,原定的郡主毫无动静。 厨房里,翠儿撅着的嘴巴,慢慢地张开了,张得和眼睛一般圆:“姑娘,为什么你种出来的辣椒,像灯笼一样,好看的不得了?” 红彤彤的,圆圆的。 四喜把辣椒芯子掏出来,用水将每一条缝隙洗净,切成粗细均匀、长短一样的椒条,整整齐齐地码在碟子里,又取了洗净的芹菜,剔除老叶子和芹菜梗中的叶筋,切成孪生似的小段,从冷水盆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鱿鱼,剥去筋皮平摊在红案上,飞快地切出十字花刀,再切成宽窄相同的小块儿,把鱿鱼须也切成段,放进碟子里备用。 灶上锅里的水已经煮沸,四喜将鱿鱼段丢进去,用漏勺在水里转了两下,看鱿鱼卷起来,立刻抄了出来。沸水烫过的鱼卷洁白如玉,像一丛丛挤在一起的小蘑菇,翠儿在旁边已经看的傻了。 四喜下手飞快,将黄酒、酱汁和醋调好放在手边,又将灶上的铁锅用水冲净,在火上燎干,加油爆香姜末和蒜蓉,倒入鱿鱼卷和调好的料汁,飞快地颠了两下,盛进备好的干净碟子里……无论是刀功还是火工,都是她在清凉寺时学来的功夫。 翠儿只见一卷又一卷的鱿鱼被抛到半空又落回锅里,再被抛入半空,又一次落回锅里……起伏之间,若彩色的浪潮欢腾不已,简直像在耍杂技,那么重的锅子,在姑娘手里却轻巧乖觉,纤白的手指握在锅柄上,仿佛是被冰雪雕成,炒过的鱿鱼卷放入盘中,并不用再洗锅,而是留下残余的油底,加入芹菜段,翻炒两下再倒入灯笼椒,汇入鱿鱼,颠锅出菜。 红色的辣椒,看起来格外艳丽;绿色的芹菜,依然葱翠鲜嫩;浅棕色粘稠的汤汁,包裹着花似的鱼卷,似乎在盘子里静静的呼吸。对比强烈又异常和谐的色彩,将这盘菜的可口感觉,提升到了诱人馋涎的高度,菜品馥郁的香味在厨房上空盘桓过一阵之后,顺着窗棂和门缝,悠悠地飘了出去。 四喜拿起筷子,夹了个鱼卷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尝着滋味:软,却不像豆腐那般入口即溶,稍微带了点胶性,更应该说是嫩,鲜滑的口感,蕴含了丰富的汁液,还带了些微微的辣味,因为是灯笼椒,后劲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芹菜特有的清香,冲淡了姜蒜的辛辣,突出了一种别致的清新感觉,不只是鱼卷,红彤彤的辣椒段儿,也带了鱿鱼的鲜味,脆生生的芹菜,因为除去了纤维,以独特的方式,压住了海鲜的腥气。 “姑娘……”翠儿偷着咽了口唾液,幽怨地喊了一声,好馋好馋好馋。 四喜正要说,“要不你也来尝尝”,厨房外面修一的大嗓门嚷了起来:“师妹?是不是你?又做了新菜是不是?我进来了啊?”、 翠儿看了眼姑娘,突然跑到厨房门口,伸展双臂拦住了修一,他已经闯进来了,见到翠儿拦在面前,也不再往前闯,只是用目光越过翠儿,直勾勾地盯住了四喜手中的碟子。 “师妹,你做的是什么?鲍鱼?怎么看起来花花的?闻着有点辣,应该是放了辣椒,还有股子清香,是荠菜?不对,应该是芹菜……” “修一少爷,”翠儿又撅起了嘴,不等他根据气味分析完毕,便将他使劲向外推,“男女授受不亲,这里又不是清凉寺,哪能还同小时候一样,你是男子倒没什么,我家姑娘还要名声呢。” 修一只装没听见,腆着脸央求四喜:“师妹,你就给我尝一口,只尝一口。” 四喜笑嘻嘻地夹了根椒条送去,修一抻着脖子,连忙接住了,慢吞吞地眯着眼睛嚼了起来:“不是鲍鱼,难道是河鲜?这味道不像?师妹你能不能给我点儿主菜尝尝?” 翠儿用力一搡,大声吼道:“鲁家少爷!” 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怎么着? 厨房里的人没有说话,厨房外的人倒说上话了,“翠儿?是你吗”,门帘一挑,吉大利走了进来,三个人六双眼睛,一起望向他,倒把他看懵了,“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吉大利抹了把脸,朝着修一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瞬间竖起了眉毛,“修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是私厨,你快出去,到前头吃酒去。” 翠儿也在旁边附和:“贺喜的人那么多,鲁家少爷也该帮着招呼招呼。” 修一连连摆手,忙着解释:“不是我要来的,是吉翰林、也不是吉翰林,原本是太子、其实说到底,也不是太子,是他妹妹凌寒公主,嚷着要见师妹。” 这段话前言不搭后语,半点逻辑也没有,四喜倒是听懂了,她慢条斯理地端着碟子,边吃鱿鱼,边等阿爹把事情搞清楚了,才放下碟子拍了拍手:“既然公主想见我,当然不能慢待了。” 娇养大的皇家女,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脾气,八成是听了她皇祖母的话,起了好奇心,想验证一下她的手艺,反正人都来了,该接招就接招,该装傻就装傻。 翠儿陪着姑娘出门之前,又扫了眼案上的碟子,一盘菜,除了汤汁之外,连芹菜都没有剩下一根,翠儿的嘴立时又撅了起来。 这几日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吉大利索性在酒楼外面挂了休业的牌子,伙计们都来帮忙,有财也被叫了回来,一家子人除了有福两口子和孩子,实在是离得太远,只能中秋团聚之外,都聚在了吉家新宅。 皇帝封赏是大事也是喜事,吉家受了贺礼,自然要准备答谢宴,如今他们可不是从前,三进的院落虽不很大,却胜在小巧优雅。既然要大摆酒席,男客和女客当然是分开的,凌寒公主在丫头的带领下,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了后宅。 四喜站在垂花门外,隔了老远,便见一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上下的少女,身穿宫装仙姿摇曳,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民女吉祥,见过凌寒公主。” 宁鸢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一抬下巴:“免礼,我听皇祖母说,你长得很好看,可是我没有想到,你长得比我还好看!”她嘟着嘴,很不服气的样子,瞪圆了那双乌溜溜的杏眼,忽然跺了跺脚,“我大哥喜欢你,你知道吗?” 四喜愣了一下,皇家公主,说话都这么直吗? “太子殿下,他、只是感念民女的援手之恩罢了。” 尴尬,真尴尬,还多了一些不好意思。 宁鸢又瞪了她一眼,撇嘴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感念恩德也不用以身相许吧?我大哥是谁?是当今的太子!犯得着用自己去报恩吗?蠢材!”她翻了个白眼,拔脚就向后院走,刚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你多大了?” 四喜走在她身旁,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公主殿下,民女是十月生的,快十四了。” 宁鸢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露出笑容:“我三月的,比你大,”说完又继续向前走,边走边说,“听说你很会做菜,我是姐姐,既到了你这里,当然要尝尝你做的菜。” 四喜唇角微扬,恶作剧地问了一句:“民女准备做一样东西,公主敢吃吗?” 宁鸢停下脚步,对着她的脸审视了片刻,突然靠近,凑到她耳朵边上说了一句:“只要你敢做,本公主就敢吃。” 四喜连忙垂首:但愿她看到那样东西,不会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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