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头一次换上女装，虽然有些别扭，不过我知道要适应，因为接下来我都要这样生活。 我提上一壶陈年老酒，在桃花林里等他，他却早已坐在亭子里，石桌上备好了酒杯。我提酒，他携杯，真是相当有默契。 我缓缓走了过去，将酒放在石桌上，微笑：“七皇子，没想到你来得竟比我早。” 他抬起头，修长的手指夹起一页很显然湿透过，但又被晾干了的宣纸，报以我同样的微笑：“我竟不知，贺兰小姐居然不动声色把我打听得如此透彻了。” 我脸微微发烫，仍佯装镇定地将宣纸收回，悠悠然地折好放回袖中，道：“七皇子同样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同样不动声色，大家彼此彼此。” 这宣纸上，尽管墨迹模糊，但上面画了莲叶，写了卿諝二字，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很显然是那日我落水后，换衣服的时候就此忘在恒王府了。 我还得庆幸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无故写他的名字好几遍，于是我给他倒了一杯酒，笑：“这坛竹叶青，味道清醇甘美，养生保健，你尝尝。”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唇边蔓延起一抹戏谑的笑，反倒将酒递给了我：“你很紧张。人微醉，酒壮胆，你似乎，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想对我说。” 他观察得真是细致入微。 我不否认紧张，于是一口饮下，慢声道：“那我们，边走边说。” 走路也是能放松心情壮壮胆的。 沿着这片桃林走，微风乍起，吹落无数花瓣。 他与我并肩而行，我侧头看他一眼，又一片花瓣落在了他发上。 他忽然顿步，似是漫不经心与我对视，却不动声色地提醒我：“不得不说，你体力很好，我们已经走了好几圈了。” 贺兰僖，如果你想知道他的回答，应该勇敢问出口才是。 我曾无数次在画画的时候写过他的名字。 也曾无数次在竹里山空旷的崖边喊出过他的名字。 可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正式过。 在春风吹得落英缤纷之时，我望着他的眼睛，略带紧张而坚定地问他：“卿諝，我喜欢你。你从竹里山回去之后，有没有想过我？” 他竟丝毫没有犹豫地答，眸中笑意还那么认真：“可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想你？”继而语气淡了下来，一字一顿道，“我并不喜欢，我不喜欢的人叫我的名字。” 我来之前问小鱼：“要是被拒绝，是什么感觉？” 小鱼想了想，说：“大概是没有成熟的果子，又苦又涩。” 我倒是没有这种又苦又涩的感觉，只是觉得风有些静止，人也有些呆，然后继续争取：“那，七皇子，你单名一个諝，我单名一个僖。諝乃才智计谋，僖乃喜乐欢快。人生若光有聪明，没有欢乐，你不觉得遗憾吗？” 卿諝凝视着我的双眼，声平调稳：“做人不要太自信，不要相信你有让我遗憾的能力。” 我保持镇定道：“既然大家做人都不要太自信，你又如何能保证自己将来不会为今日所言后悔？” 我上前一步，抬手伸向他的脖颈，他忽然抵住我的手，挪开，嗓音不浓不淡地道：“你应该知道，这个举动不是你想象中的意思。” 我也是后来才想清，当年他摸我的脖子，不过是想试探我是否有喉结，是否是我哥哥贺兰勰。 可是我的师父告诉我，只有一个男孩子喜欢你的时候，才会愿意碰你。 他不仅摸我的脖子，还和我挨在一起取暖，头枕着我的肩入睡。 我其实有点不信，他会不喜欢我。 于是我打起精神，露出笑脸：“我喜欢你，还有很多原因的。我喜欢你为了姝甯公主而奋不顾身的勇敢，也喜欢你独自一人在阿里国十年仍好好活着的坚韧，喜欢你射箭时眼睛里的专注，喜欢你烤野味时悠然的神情。” 但他似乎只听到了姝甯公主这四个字。 因为他只是扬唇对我说：“我能为了姝甯公主而奋不顾身，不就说明了一切吗？” 我固执地说：“可是，你并没有娶她。如果你娶了她，今日，我是不会同你讲这些话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挑了挑眉，促狭地笑，“我娶她，是迟早的事情，等她病好了，我们就启程回阿里国，正式完婚。” 这下，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最后，只得再佯装镇定地问一句：“我第一次从竹里山下来，就遇到了你，你不觉得是缘分吗？” 他却叹了一口气，笑：“要说缘分，我却最先遇到姝甯，不是吗？情爱，也是有先来后到的顺序的。” 原来，他是在叹我傻。 我忽地背过身去，否则，我觉得自己的脸上再也佯装不出什么淡定的笑容了。 我转身往亭子里走，提起那壶竹叶青，直视他的双眸笑道：“幸亏这一坛竹叶青，七皇子一滴未沾。我不是你喜欢的人，所以你不喜欢我叫你的名字，同样的这坛酒，也只有喜欢我的人，才值得喝。” 为了维持我的骄傲，我头也不回地率先离开。 而回到府中后，经过后花园瞧见那枝探进来的杏花时，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他早就料到我要和他说什么了，他那番话，是提醒我最好缄口不言。 原来，他早就拒绝了我。 小鱼见我回来，兴冲冲地问：“小姐，怎么样？七皇子怎么说的？”但走近看，才发现我脸色极差，小鱼于是愤怒地说：“小姐，我帮你揍七皇子一顿！” 我拉住她：“小鱼，得不到就恨，很没有骨气。我不做那样没骨气的事。” 我抬头望着那枝杏花，确实，它或许不应该主动探进来的。 然后我说：“只怪当初见识短，以为一眼万年，第一次遇见的就一定是真爱。谁知道呢？一生还这么长，以后还能遇见喜欢的人，不是吗？” 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大道理，都是用来安慰别人的，对本身从来不起作用。 所以最近我就闷坐在房中思考人生，听嫂嫂即墨灵将她和我哥从相识相知到相许的过程以最生动的形象描述了出来，听得我格外羡慕。 嫂嫂话锋一转，忽然问我：“僖儿，你可有心动的男子？” 我差点一身冷汗，面上一副笑容侃侃的模样：“没有，我可愁了，我连心都没动过，我都好怕我找不到喜欢的人。” 似乎这样就能证明我没有跟卿諝表白过一样。 这时，我娘忽然抱着一堆画卷从外面兴冲冲地进来，用赞许我终于开窍的目光瞧我：“怕就对了，来来来，这都是娘为你精心挑选的贵公子，个个面容英俊，才华横溢，你来看看喜欢哪个？” 我推脱不过，随手翻了几张，直摇头。 嫂嫂也帮我挑了一张：“这个如何？这乃上官家的二公子上官遥，武功人品相貌，样样都是上等。” 我身体不动，趴在桌上懒懒斜了一眼，继续摇头。 我娘啪的一下拍桌子，震得我马上挺直身体。 然后我娘朝我皮笑肉不笑：“贺兰僖，喜不喜欢，你倒是说句话吧。” 我不服气地摊手：“摇头的意思嘛，还不明显吗？” “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听话，”我娘拿起桌上的折扇敲了敲我的头，笑得很是得逞，“我早已经向整个京城宣布了你的存在，当然了，顺便帮你招了招夫，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寻个如意郎君，不出意外，最近会有很多人前来登门拜访的。” 我内心抓狂，双手插进头发，简直生无可恋。 天哪，我前脚刚刚表白失败，后脚就大张旗鼓地招夫，这不正是表明了我在自暴自弃，自甘堕落，而且很没有骨气吗？ 卿諝一定会这样看我。 我输了，在桃林时最后对他说的那段潇洒的话也挽回不了我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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