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得刺得眼痛,却掩不住那抹黑色,安宁忍不住哭了。她抬起自己打那女子耳光的手看见上面白里透红的红痕上面还落着桃花,以她的力道怎么可能做到这般地步? 难道恨意已经如此深重? 为什么,那一刻,想让她死呢? 还有自己,为什么哭呢? 思绪乱作一团,果然一旦涉及到一点点未明的境地她就慌乱了阵脚。 懵然间,感觉一道目光打在身上,冷得要命,此刻怒火已去安宁的心不知为何也坠入冰窟中。她有些不甘抬眼去看,隔着落英纷纷她看见那男子眼底毫不掩饰的恨意让她忍不住由心底开始发颤,和他唇启唇合留下的:“我要你们死!” 安宁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哭得更凶了,许是害怕了,她哭得浑身发抖,哭得有些脱力藏在姐姐怀里。 第一次,她想逃走。 她杀了人,可能,她还连累了江明。 只记得她空白脑袋中最后的借口,她要姐姐平安无事,她要去求江明护姐姐周全。 可那人没有听见她心底的哀求,一步一步将至,将她强装的淡定一层一层扯掉。 那人踏在落英而来,踩着枯枝而至,手中执着马鞭理智也克制不住地颤抖:“要死,还是苟活?” 安宁看不清这人的脸,只觉得脑子空白得厉害一如当初大病之时,却在那鞭啸之声中挺身而出护住阿姐。 “啪。”鞭声而落,雪肤血痕。 “宁宁!” 安宁纵使疼出眼前一片星光,疼痛也让她回到这僵局。在快跪倒时,死命抱住姐姐,在姐姐蓄满泪和恨的目光中,默声默声启启合合唇齿:姐姐,算了。 既然斗不过的,姐姐的风骨怎能此时折了腰。 那日谁赶了过来,谁作了什么戏,安宁不知道。以及,不知道浑浑噩噩的自己怎么回来,怎么带着鞭伤回来又受了责罚,怎么将染着姐姐和自己血迹的衣服脱下,怎么吹灭了灯就寝趴在床板上透着朦胧数星光熬到天明。 背上鞭笞之痛,也被她隔绝了。 她只记得那人一声一声凄厉的呼唤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忘记他在喊些什么,只记得那声音声声泣血里面的悲情让她闻着流泪。果然身临其境的深情,比话本中的让人入戏。 她想自己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 安宁的世界总是有些简单的,她喜欢画圈圈,将自己圈一个圈再将自己在乎的人圈在一起。谁对她好她便承情回去,若没了那男子安宁可能没有这么愧疚毕竟那玥儿是想要自己和姐姐的命的,杀了她,安宁不后悔。 只是,安宁定了神看向暖阳下的半苞的蔷薇,只是现在她不但杀了人还拆散了一桩姻缘。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听第二天家里奴仆私下的议论安宁第一次知道她不喜世事的性子有些差劲了,三年过去了才知道这名动京城的故事,这两人的姻缘远比她所从话本故事中知道想象的更加真挚。 从三年前便郎情妾意许定终身,但女方丁母忧守孝三年才将婚事推迟,而庆王虽生为皇室却没有一个红颜知己,为他那准夫人守身如玉。想想人心的丑恶,能有此痴心人便让安宁唏嘘不已,而她亲手将这段情缘推向了刀刃斩断,刨去这准王妃人品如何,安宁很理性地为自己所作所为批判。 是真残忍啊,毕竟这是在别人的故事之中。 当然这份唏嘘没有超过半时辰,她就从姐姐身边的紫玉的口中得知父母害怕得罪庆王和武宁侯准备将她打断腿绑到庆王府前谢罪,而她的死活便是一句话的功夫。 但这也是三天前的故事,至于她为什么还好好呆在安府做她可有可无的安二小姐,一是因为她姐姐强硬的手段从中拦截不让人动她,二是因为庆王在怀伤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没工夫理他,这事他毕竟没有直接插手,武宁侯那边看见庆王未动也不敢贸然治她的罪。 谁让王侯将相的形象最重要呢,一个女儿死了也不能有蛛丝马迹来玷污。 所以安宁才能苟活到现在,这三天安宁过得极其充实,每日都看着那东墙头数着记忆里的珍宝,许是体弱多病惯了她连带着生死也看淡了。知道自己连带安府就如蝼蚁一般还妄图怜悯江河错了道,安宁也不再同情他们之间的姻缘,同情了他们,谁来关注连替死挡刀都是荣幸的她们。呆在这里已经有了三天,她却被嫡母禁足,关于姐姐的伤势都是从路过的杂役口中的三言两语得知。 权势真好,她们奢望不得,苟且活着这同天偷来的时日已经很好了。 听闻姐姐动用一切手段救她,但也存了后手以防不成功时保住她。这后手便是以珠代鱼目,姐姐要将一切罪责拦在自己身上求她平安,听闻氏族大家中企慕家姐美色的人不在少数。 为此第二天黎明之时向来稳重的紫玉又慌慌张张哭着跑过来跪在她床边求她,一声一声的磕头声敲进她柔软的心里碾着她的良知,求她念在姐妹情深也念在这些年姐姐的帮衬,求她自己知恩图报把过错都理清了,求她疼惜姐姐在商户家最后的清高。 原本紫玉是见不到她的,因为五月六月是江明派来的武艺高手保护她的,纵使四月与九月受内力重伤不在,但小小的紫玉还是能拦住的。 只可惜一夜未眠的她神经衰弱得外墙之外的脚步声都能听见,她能猜到谁来便命令没人拦着,紫玉一路闯过来。 她听懂了紫玉的话,她要她一人代责免去全家受苦,看见紫玉的熬红了眼睛和已经哭得沙哑的嗓子,眉间磕出来的血落在她眼中。紫玉是个忠心的丫头,看来她走后姐姐也会有人照顾得妥帖,她没听完便答应了,还要紫玉都不要告诉姐姐不然紫玉免不了罚。 看见紫玉离开的身影后安宁反而释然了,每天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等着庆王责难的那一天,也不盼着江明来救她,毕竟江明现在也该忙得焦头烂额了。 事都因她而起,她也算是有个交代了。五月六月总是若有若无地提醒她不要太过伤心,说是江明会有法子救她的,让她放宽心歇着。 听此安宁总是轻轻一笑,笑完又呆愣着望着东墙头。 法子,有什么法子呢?王侯将相,她们这些人生来在他们眼里便是贱命一身铜臭,她们怕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若是得了他们怜惜便得了生息如惹恼了他们哪还有活命的机会。而江明是武林人士,原本就和朝廷水火不容,这么还能救她呢? 终是回来第三日的午后,听下人说周小姐的葬礼已经结束后,安宁看在树间因一惊振翅飞出这高墙大院的鸟雀,忽而笑了。 真羡慕啊,她原本听江明的话幻想中有一天她也会飞出这高墙深院,现在看来怕是没机会了。不过无事,自己做不到的,这小雀能做到便好,姐姐能做到便足够了。葬礼已经结束了,留给她随意的时间怕只剩下这一个清爽的午后了。 想到这里安宁忍不住用手若有若无地拨弄着手下五弦琴的琴弦,听江明说这是她娘留下来的琴他好不容易为她寻来。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浓重一撩拨,琴声骇心,牵着伤口也隐隐作痛。安宁不再说什么将这琴抱起朝小院中桃树下的青石案走去。平日姐姐都换让她在这里抚琴她而姐姐则坐在另一边细细赏着,既然是最后一日何不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放琴,静坐,拂袖一气呵成,她略显犹豫将右手食指按在琴上,脑海中竟空白的没有一首曲子浮现。闭眼深吸一口气,懵然间一首曲子像一条灵蛇窜入她的脑海中,安宁索性闭着眼抚着琴。 多想,姐姐若此刻就在这石台旁,与她双双拨挑琴弦。梦境醉人,连伤痛都隐了。 李倬原本已有算计在前院喝茶商榷着,谈完要出府时极好的内力让他听到一丝浅浅琴音,若不细闻便捕捉不到这浅浅踪迹。 他屏气细闻,虽还未听清但眼底的浪涛翻滚遮了天,遣退了众人自己带着随从离去出府转门右走,等听清琴音便翻墙径直往府中最荒处点步提气而去。 琴声呜呜噎,时高时低、时断时续一切全由着琴者的心意所述着,那琴音像刚才振翅而飞的燕雀一跃越过这牢笼一般的高墙,盘旋择良木而栖。 引着一个人影走过廊坊,掠过那假山,又引着将那人从阴影中走入阳光下,不再躲避。 琴音渐渐离了轨迹,人眼却渐清明,不明者听音,明者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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