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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的号舍一向是潮湿阴冷的,即便此时已经是仲夏时分,但是进入号舍后邵晔就觉察到一股寒气席卷而来。    号舍的环境很简陋,只有一上一下的两个木板,下层的当凳子用,上层的当桌子用,晚上的时候可以将上层的木板取下并入下层做床,整个考试期间,除了出恭,所有的时间考生都需要待在号舍里,既不能提前交卷,也不能提前离场。    邵晔进入号舍后先是将汤媛给他带的单层毯子垫在了坐着的那张木板上,随后才慢吞吞地掏出包裹里的东西,他的神情安静而又平和,嘴角却始终是微微上扬着,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答题用的宣纸是一早就摆放在号舍里上层那张木板上的,但邵晔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别人是一进入号舍就赶紧研墨,为之后的答题节约时间,也许正是邵晔不慌不忙的态度,负责巡查这片的士兵每隔几分钟就会在他的号舍前停一会,看看他做什么,然后才离开。    一直等到外面的哨音响起的时候,邵晔才停下来收拾东西,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张被铺好的木板上等着试题的发放,他们现在待的号舍是有门的,不过门却是下半部分有挡板,而上半部分完全是没有木板的那种,负责巡视的士兵可以清楚地看到号舍里面的考生在做什么,而号舍里的考生坐下后却可以完全不受对面考生的影响。    在别人拿到考题开始奋笔疾书的时候,邵晔才刚刚打开那个装着笔墨砚的包裹,将砚台注水开始研磨,邵晔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地娴熟、流畅、优雅,可是……有些不对劲!    墨锭在手里慢慢变成了粉末状,研出的墨跟以往完全不一样,那些粉末类的东西更像是浮在水面上,又或是沉入了水底。    邵晔松开了拿着墨锭的手,发现手已经被染成了黑色,将手凑近鼻尖轻嗅,没有任何的香气,只有一些烟火的气息,毫无疑问,这次带进考场的墨锭被掉包了,换成了形状相似的木炭。    虽然制作的材料是相似的,但是木炭跟墨锭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根本不能成字。    虽然邵晔有带备份的习惯,可另一份墨锭同样是逃不过被掉包的下场,用手用力地一握就变成了碎块的样子,然后手心留下的是乌黑黑的一片。    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邵晔的表情也逐渐冷了下来,嘴角的弧度倒是越来越大了,但更像是冷笑,甚至还发出了一声轻笑“呵”。    不知邵晔是在笑自己,还是笑那个掉包东西的人。    这时外面巡查的士兵又一次来到了邵晔的号舍前,本来他是想训斥不要喧哗的,但是看到号舍里桌子上的惨状,原本张开的嘴又合了起来,毕竟邵晔发出一声轻笑后就没有了其他的动静。    只是……桌子上,散落着碎成块的“墨锭”,几支毛笔也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号房里是不允许考生之间互递东西的,也不允许巡查给他们笔墨的,所以巡查的士兵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考生今年又考不成了。    负责这片区域巡查的士兵叫做石头,在贡院里工作两年了,在这个贡院里待的时间久了,奇奇怪怪的事情遇见的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这些读书的书生老爷也只是个普通人,跟他们这些人相比也没个三头六臂,石头巡查的时候见过有人考着考着突然间身体不适,甚至昏倒,有的人是不停地出恭,霸占着茅坑不肯出来,还有人一写字手就开始发抖,就跟村里的大夫说的得了癫痫一样,眼前的这位公子应该是被人陷害了,只是……明明长的那么顺眼,真是可惜了。    虽然已经将邵晔定性为考不成试的人,但是石头还是忍不住过一会就又溜达到邵晔的号舍前,看看他在做什么。    一开始邵晔一直凝视着桌面上的东西发呆,石头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不捣乱就好。后来石头就看到邵晔已经开始收拾起桌面了,动作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脸上也无悲无喜,碰到这样的大事还能很平静,用石头老娘的话来说,一看就是能干大事的。    他们这些没有关系的小喽啰,在这个贡院里可能一待就是一辈子,石头的老爹就是在贡院里干了一辈子,石头就是接了他老爹的缺,虽然在号房里这些考生都归他们管,但是谁能知道他们这些读书的书生老爷有朝一日会不会高中,所以他们这些小喽啰从来是不敢惹这些书生老爷的。    只不过眼前的这位公子脾气实在是太好了,一般人遇到这样糟心的事根本就维持不了冷静,石头有见过放榜时那些书生老爷的样子,有的人用丑态形容真的是一点都不过分,大悲大喜,那真是……没有一个比的上这位公子的,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    眼下就是石头的机会,讨好的机会,不过……这没笔没墨,这位公子就算是在神也要等后年下场才能考中了。    可能因为石头的目光太过热切,邵晔总算是抬起头问了句,“有事?”    小心地看了看左右,石头压低了声音问了句,“公子还考吗?”    他们这些巡查也是不能随便跟考生搭话的,不过眼下为了前途,也只能冒个险了。    号舍里邵晔温柔地看了看铺在下层木板上的薄毯,干净的那只手还拿着之前汤媛给他准备的口罩,小心地将口罩的系扣挂在双耳处,邵晔掏出了之前汤媛给的那两只炭笔,冷清而又平静地道,“考。”    石头离开的时候邵晔已经拿着炭笔开始在宣纸上写字了,不紧不慢,一脸认真的样子。    离开前石头还在心里嘀咕着,原来这些书生老爷也跟他们一样,也会用树枝写字呢,村子里上不起学堂的人很多,就算是上得起学堂,但是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平民之家也是一项很大的消耗,所以用烧黑的木炭写字还是很惺忪平常的,只是……没想到这位大户人家的公子也会用这样的炭枝。    而且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娶媳妇也这么早,那毯子,还有那手帕一样能遮住口鼻的东西,绝对是家里的婆娘才会准备的东西。    后来石头又绕到邵晔的号舍前,每次邵晔都是低着头一笔一画地写字,而且下笔的时候没有一丝的犹豫,看了几次石头就不经常在邵晔的号舍前驻足了,毕竟他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忙。    因为考试已经进行了一段落,所以需要出恭的人越来越多,毕竟人吃的是五谷杂粮,但是排出的东西却是异常的恶臭难闻,每次石头最讨厌的就是带着人去茅房了,那味道沾上就如影随形,石头又想起那位公子掩住口鼻的东西,能细心到这种程度,果然像他娘说的那样,公子的媳妇也是干大事的人!    夜幕渐渐降落,写好的试卷都被一一收了起来,石头在收卷子的时候特意看了邵晔的答题卷,上面的方块字特别的工整,只是跟其他的卷子相比字迹小了一些,但因为早就有了好印象,石头不由地又感叹了句,不愧是干大事的人!    *    夜里,考生们是直接在号舍里睡的,号舍这样阴潮的环境,最易滋生一些虫子鼠类什么的,在休息前邵晔就将荷包里的药材丢到号舍的四角,床边还放着驱蚊的草药,然后抱着单薄的毯子蜷缩在号舍里的两张木板上。    号舍长仅有四尺(相当于1.33米),人躺下后,脚根本就伸不直,所以晚上的睡眠质量是显而易见的差。    第二日,天刚大亮哨声就响起了,然后就是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这个时候邵晔早就收拾好一切,就着热水吃了两张干饼,而其他的人在哨音响起后才开始收拾东西,茅房前排队的人,以及慌忙地赶着吃东西,与此相比,邵晔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石头路过邵晔的号舍时朝他点了点头,这位公子果然是能干大事的,看看这份姿态,处事的态度,打赏时的不含糊,石头对邵晔的印象不由地更好了。    哨音后一刻钟,当天的试题就由人护送着发放了下来,其他还没有收拾好的考生不由地又是一通的抱怨,茅房排队的人太多,没有吃东西的时间,但是考试的时间并不会因为抱怨而改变,负责发考题的士兵一声“不许喧哗”,所有人又都变得安安静静。    只要不吵到其他人,答题期间是可以出恭、吃东西的,但是却没有人愿意这么做,因为耽误的只有自己的时间,没有人愿意在这些杂事上面耽误时间,拿到考题连作答的时间都不够,怎么还有精力放在这些闲事上。    院试只有两天,所以还不算太过难忍,跟前一天一样,石头还是会对邵晔投以更多的关注,只不过对于邵晔而言,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石头对他的态度和其他的考生不同。    邵晔又皱起了眉头,因为……就连之前的炭笔都要用完了,虽然已经尽力将字写的很小了,但是也不能太过小,不然很容易影响阅卷官的印象,现在也只能挑着分值高,字数少的题目写,将炭笔用尽后邵晔就停下了,静坐在号舍里等着院试的结束。    离收卷还有一刻钟的时候,石头提醒了一下时间,不过他更关注的是之前的那位公子怎么这么早就停了下来了,其他人都在奋笔疾书,或者皱眉思考,看样子试题应该是挺难的,可那位公子……就像是完全游刃有余的样子。    果然是个干大事的人。    收卷子的时候石头又特意看了邵晔的试卷,很奇怪,试卷没有填满,不过石头在看到角落里扔的笔头就知道了,原来就连之前的碳枝也用光了,公子虽然能干大事,但是运气却不怎么好。    石头的娘曾经告诉过他,跟着干大事的人混,准没错。所以石头收完试卷就开始琢磨该怎么跟这位公子搭上关系,也许之前公子让帮忙的时候,他不应该收铜板的,能离开贡院这个没油水的地方,除了有关系,就是要靠跟对人。    所以邵晔出贡院的时候,石头也紧跟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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