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公主远去，沈将军一行回乡探病的行程继续。 重新上了车的祁璐看起来比先头出发时更精神了些，她回到小几旁边跪坐下，望向婢女问道，“我们带了什么蜜饯？拿出来尝尝吧。” “好呢，姑娘看看喜欢哪样。”婢女转头从手边摸来好几个玲珑小巧的圆盒子，逐一摆上小几。 祁璐垂眼扫过，见到蜜金桔、金丝蜜枣、银霜话梅、黄姜丝、杏脯和佛手丹。 她接过婢女递来的勺子，随意尝过两三样，并没有流露出对哪一样特别偏爱的样子。 “摆在旁边吧，我一边画画一边吃。” “是。” 两人把小几腾出来又重新铺上白纸后，如婢女所料，祁璐又开始对着宣纸发呆。 婢女在马车颠动的节奏中悄悄睡去，直到前边通知说一会儿要在驿站休息片刻才迷迷糊糊地苏醒。 她匆忙理了理头发，坐正身子，打算向祁璐道歉，却见她左手手肘紧压着宣纸左下角，手指尖捻着一块红通通的蜜饯要往嘴里送，右手在纸上龙飞凤舞，似乎兴致大发。 婢女把话憋了回去。 “你醒啦。”祁璐搁笔抬头，笑容里带有几分释然和得意。 婢女以为她是因为终于画出了点什么而心情愉悦，微微红着脸靠近来欣赏祁璐的新作—— “姑娘画的这是哪道菜？这鱼……似乎不曾见过。”身为将军府的婢女，她自诩比寻常人家的丫头见识要广，可此时却被祁璐画中的陌生小鱼难住了，微红的脸更烫了。 祁璐又捻起一颗红通通的果脯送入口中，“我们这儿是不是离海很远？” “海？奴婢只知道国境内唯有徐州临海。此鱼生自海中吗？莫非姑娘是徐州人？可是听姑娘说话的口音，一点也不像徐州一带的……” 祁璐摇头，莞尔道，“我不知道。只不过突然间很想吃这种鱼。” “祁姑娘。”沈鸿禹先行一步下了车，见祁璐这头迟迟没有动静，不大放心，于是过来问候。 不久后，婢女打起车帘，祁璐提裙小心走下车来，随沈鸿禹一同先行进入客栈。 车夫和婢女要整理马车，没有立即跟上。在收拾车厢时，婢女特意留心要看看刚刚被祁璐爱不释口的到底是哪样果脯，可是她端起精致的红漆食盒一看，却觉得这红红的小扁果儿十分眼生。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一样……” 驿站大门边，小二笑脸盈盈地迎客，“几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吃饭。”沈鸿禹偏头看向祁璐，“可有特别想吃的菜？” 祁璐轻轻摇头，眼睛慢悠悠地环视着这间驿站的环境。大堂里已有两桌客人，都是刚落座不久的样子，桌上摆着小食和干果，不见正菜。 沈鸿禹吩咐管家负责点菜，坐下后悄然打量祁璐，只见她一副对周遭一切都很好奇的模样，眉眼中浮起温润柔和的笑。 “掌柜的！马棚边的枯井突然喷水了！还喷出了许多鱼！”一个带着破帽子的小伙计突然站在门口大喊一声，把堂内的诸人都吓了一跳。 “瞎嚷嚷什么！一惊一乍的……”掌柜怒斥道，生怕伙计惊着里间这些虽然低调、但分明身份尊贵的客人。 小伙计搔掻头，脸红红的，可是眼中的兴奋还抑制不住。 依照沈鸿禹的惯例，周围要是突然出现异常情况，肯定是手下人先去察看。 可是这一次，沈鸿禹的随从还没迈步，几人就只见祁璐提着裙快步往外跑了过去。 沈鸿禹抬脚跟上，却差点没有追上这兔子似的女人。 祁璐到井边时，随行婢女和车夫都已经在给驿站的伙计们帮忙了。见到祁璐前来，婢女想也没想就指着已经装满两只木桶的小胖鱼问道，“祁姑娘，这些正是你家乡的那些鱼吧？” 因着婢女的提问，忙着捡鱼儿的几人纷纷看向祁璐——他们想知道这种见都没见过的小鱼自何方而来。 沈鸿禹前来一步，挡去了他人探寻的目光。他低眼看着面色无波的祁璐，轻声道，“先回去坐吧，这儿到处都是水，容易脏衣服。” 祁璐点点头，目光还停留在桶中小鱼上，“这种鱼还挺好吃的，鱼肉不多，但是肚子里满满都是鱼籽。我从前认识的厨子最喜欢以煎炸的方式来做这鱼，菜名就叫香煎多福鱼。” 说完她就回大堂去了。 桌上已经摆了花生和两碟开胃凉菜，正菜正在烧制。 祁璐分别尝了尝，都不大合胃口。她有些期待地看向连接厨房和大堂的小门方向，等着小二打起蓝布门帘，把她挂念的美味端上来。 里间的厨子看见伙计们弄进来的鱼时，有些一筹莫展。但听小伙计原样学了祁璐的话，第一知道了这种陌生鱼能吃，第二感觉这道菜做法应该也不复杂。 “井喷活鱼是天降祥瑞的兆头吧？”小伙计站在灶边搔着下巴分析道，“反正是老天爷赐的，咱们先做一回，要是味道凑合，就给认识这小鱼的那桌客人送过去尝尝？” 厨子看这四木桶的鱼都游得不大欢快，自换了水之后就蔫蔫的，他本着守住食材新鲜度的心情，把剩下的几道菜交给了厨艺成熟的学徒去做，自己则洗了十几条“多福鱼”放进干净的菜碟里，开始烧锅热油准备煎炸。 小伙计也没心思做别的事情，就守在灶边等着厨子把鱼烧好，力争第一个尝鲜的人！ 肚子鼓鼓的小鱼在油的炙烤下很快飘出香味，厨子心血来潮加了点白酒进去，小伙计瞧了一眼旁边做菜用剩的洋葱，“要不放点这个？” 厨子摸过两瓣扔进锅里，滋啦滋啦，小鱼很快就变成了金黄色，香飘四溢，很是馋人。 小伙计连筷子都没工夫去拿，伸手捻起小鱼鱼尾，快速吹上两口后就连着鱼头一块咬下一大口。 厨子张大眼睛、歪着脑袋等一句评价，心里预计的是要么好吃，要么不好吃，怎料小伙计双眉高挑，嘴都舍不得张开，只翘高大拇指，一副十足惊叹的模样。 “唔！” 厨子将信将疑的接过学徒递来的筷子，夹起一条鱼，先看看两面，确实烧得卖相不错，然后才送入口中。 一口咬下去，牙齿轻易就咬破了薄薄的鱼背肉，又软又弹牙的鱼籽香气顿时萦绕唇齿之间，滋味妙不可言！ 小伙计欢天喜地，第一时间把这碟练手菜送到前头孝敬掌柜。 掌柜一见到他喜形于色的表现，数落人的话瞬间涌到嘴边，可是才一张嘴就被小伙计用还热乎乎的小鱼塞住了嘴。 “你……” 霎时间，掌柜的面色陡然一变。 “怎么样？”小伙计笑眯眯，还没等到掌柜的答复，余光凛然察觉有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倏地从他手边顺走了一条小鱼！ “欸欸欸！”小伙计紧张地喊了起来，转过身一看，拧巴的脸顿时浮现红云。 作为在场唯一认识这鱼、还知晓其做法的人，祁璐在小伙计眼里简直就是大师傅了。所以他刚刚陡然生出的那股不满情绪，顷刻间转变为了难以言喻的敬佩。 “你、你觉得味道如何？” 祁璐抿着嘴慢慢咀嚼着口中饱满又鲜嫩的鱼籽，笑盈盈地轻轻颔首。 沈鸿禹见状也走了过来，学着祁璐不讲究的样子，信手捻鱼，细嚼慢咽。 只尝一口，他便挑了挑眉，“这鱼……很是特别。” 当时是，厨子已经把烧好的第二份也端了出来。 他才出帘子，便见到柜台边站着的四人个个目含喜意，眼观鼻鼻观心，明白他们这是已经尝过了。 “那我把这道端去给那一桌客官尝尝？” “嗯。”掌柜笑着频频点头，像是在等待更多人的夸赞。 大堂内另一桌客人看起来是一家子，男女老少皆有，桌边站着二三家仆。 其中年长的老者似乎是因为颠簸劳碌而影响了食欲，他碗边的筷子干干净净的，显然已经摆上桌的这些菜都没能入他的法眼。 “老爷，尝尝这鱼吧？”家仆劝说道。 老者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吃，“不用管我，我吃不下。” 说完之后，老者便起了身，说是要到外边走一走，透透气。家仆陪着他围着驿站慢慢转了一圈，再回到驿站门口时，沈鸿禹一行人已经吃饱喝好，牵出了马车，这就要继续赶路了。 “姑娘且慢。”厨子从驿站后门方向跑来，手里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纸包，追上祁璐后，把纸包递给她。 祁璐闻见纸包里飘出的鱼香味，便领会了厨子的心意。 这是一个不大善于表达的中年男人，常年在厨房和油盐酱醋接触的手上有很多细纹，他羞赧一笑道，“姑娘带在路上吃吧。天气凉爽，这炸过的小食不容易坏。” 祁璐笑笑，却没有立马伸手去接，“其实这道菜能做得这么美味，全因为您日复一日的厨艺积累，跟我信口一提没什么多大关系。” 厨子嘿嘿憨笑。客气的话他也不太会说，就是觉得面前的少女很聪明，这样就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祁璐想了想后，决定收下厨子的这份心意。 “谢谢大叔，”她接过纸包后交给了婢女，腾空的双手在半空中比划出一个空心圆，“您知道一种叫柠檬的水果吗？金黄色的皮，果汁很酸，大约这么大——两头尖尖的。要是能把这种果子的汁液淋在多福鱼的鱼皮上，味道会更加特别。” 像是为了答谢厨子，祁璐又特意多说了几句。 “柠檬吗？没有听过啊……”厨子搔搔头。 就在这时，小伙计大喊一声，厨子匆匆道了句“祝姑娘一路顺风”，随后就回后厨忙活去了。 撞见这一幕的老者目送沈府的马车渐渐走远，他捻了捻下巴尖上的一小撮胡须，慢悠悠地走回到驿站。 他来到桌边，盯着桌上唯一一个被清得一干二净的菜碟，向家里人问道，“真这么好吃？” “爷爷你尝尝！”几岁大的小孙儿手里还捏着最后一条油炸小胖鱼，很是宝贝地递过来，大方道，“爷爷咬一半！” 老者摸摸孙儿的脑袋，笑着凑过头去，咬了一小口。 “嗯？”他面上的表情凝滞了一刻，引得家人们更加好奇老者对这道菜的评价。 不待口中的食物完全咽下，老者便挥手招呼家仆，“去，把这些鱼通通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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