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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雁翎正要闪身走出树影下时,却看到一个月白色身影凭空出现,稳稳地落在了渡头岸边。  尚未来得及辨认那人到底是谁,眼前景色亮闪闪一晃,霍雁翎下意识地偏开了头,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只听一个声音笑道:“哟,这不是如故身边那个新灵官吗?是叫什么来着?”  这种闪亮的登场方式,这种油腔滑调的语气,不必细看,霍雁翎也已知了这来人的身份。  她抬手行礼,道:“见过遮止殿下。下官霍雁翎。”  遮止笑了笑,头上的金玉抹额在暗夜中略有微光,他道:“霍雁翎?你还叫霍雁翎吗?——也是,若没有那一世,你飞升的功绩不知要攒到猴年马月去了。”  这个遮止殿下向来言语都似有些不过大脑般的轻佻,霍雁翎也没言语,只觉有些哭笑不得。  而后,她稍稍抬眼向渡头那边望了望,心道果然:既然遮止在此,方才那个女子的身份也不难猜测了,当是须弥宫双王中的另一个,冥王静息。  而此刻,冥王静息却一改平日看起来静默阴沉的常态,她匆匆奔至如故身旁,抓住了她的胳膊便开始发火。  霍雁翎一愣,不知又是发生了什么。  一旁遮止看她直盯着渡头边两人看,遂摇一摇手中晶亮的玉珊瑚折扇,颇为骄傲道:“别看我们静息平日里不说话,一旦发起火来那是真吓人。不过这样真发起火来,倒像是更好看了些,你说是也不是?”  霍雁翎默默侧目看了遮止一眼,只觉轻佻的遮止殿下对自己妹妹的疼爱竟是这样,非同一般。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因着四下安静,霍雁翎飞升之后,听力本就灵敏,静息如故的言语便一字一句都传进了她的耳中。  先是听到如故消去了邱夫人的记忆,伤了秦元宗的性命,而后,她自己的名字竟也出现在了静息与如故的谈话当中。  霍雁翎只觉灵台一震,心头千万的思绪一拥而上。  怪不得。  怪不得即便听说了邱夫人药石无医的消息后,如故面上竟也不见一丝惋惜悲色。  怪不得如故会坚持要她一路送沈昀回到惑山。  怪不得邱子参竟会在几天之内遣散了府邸上下,带着邱夫人,不知所踪。  是啊,怪不得。  所有这些天来的疑惑,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可是,又是为什么?  霍雁翎一手扶着树干,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似乎下一秒就要飞身到渡头尽头,也像静息那般抓住她的胳膊,质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是你救了我?    一旁遮止看她神色震惊,遂拿扇子敲了敲手心,道:“怎么这样的表情?你跟在如故身边竟也不知道吗?——她这两天着实是做了几件大事。”  遮止身为冥王,自然不可能是在真心称赞如故违反天规佛律,但他的口气却也不像是讥讽。  霍雁翎却也无心理会这样多,她稍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有些喑哑,道:“静息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吗?”  遮止一笑,露出一口亮白的牙齿,道:“自然,我家小静息怎么可能会撒谎?”  霍雁翎又道:“是如故,救了我吗?”  遮止竟是一愣,道:“什么?”  霍雁翎转头看着他,道:“四千年前,江庭对高前的晏州一役中,我曾受了敌国高前偷袭,命垂一线,我曾觉得自己是绝不可能活下来的,但却——”顿了顿,她攥紧了空拳,道:“那时候,是如故救了我吗?”  遮止面上表情似有些奇怪,道:“你竟不知道吗?这也奇了——当年她也是像今日这般,不听阻拦硬是要救你,我还以为你是如故之前的旧友,她竟没有跟你提过吗?”  霍雁翎道:“旧友?——怎么可能?那时的我不过一介凡人,怎么可能会是南荒女君的旧友?”  遮止不以为然,道:“如故少说在人间也待了六七百年,有几个人间朋友也没什么奇怪的。”  霍雁翎又是一惊,追问道:“遮止殿下,此话何意?”  遮止撇撇嘴,道:“你好歹在如故手下做事,对上司这样一无所知真的好吗?——如故曾消失于四海八荒约七百年的时间,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须弥宫这里虽然也没有记录,但是就我后来跟她的交往里,基本可以确定,这七百年里她入了人界轮回。”  只觉心跳骤然快了一倍,霍雁翎盯着遮止,不可置信道:“如故她,曾经入过人界轮回?”  遮止似乎唯恐天下不乱,又道:“你确定你们两人真的不是旧友吗?如故回归四海八荒之时,人界也正是江庭一世,是以你出事后,她才得以出手救了你。”  河风徐徐吹来,河水倒映漫天星光。  渡头尽头,如故已经站起身来,微微侧着头,与静息面对面站着,一身刺绣素雪绢裙,裙摆的海棠花在风中舒展摇曳。  初识时的《巫山高》。  今夜的《有所思》。  那样荡气回肠的萧音,那般举世无双的玲珑心肠。  霍雁翎微微闭眼,眼前又是烽火城楼上,烈烈海棠红衣在风中翻飞。  怎么可能会是?  但是,又怎么可能不是?    不过,忽然地,身旁遮止低语了一声:“有人来了!”而后似是担忧静息不防备,他身法诡秘,飞身便向渡头那边奔去。  霍雁翎赶到时,竟看到了一身云青色短打锦服的长右。  只见他匆匆瞥了一眼在旁的几人,而后一向没大没小的这人,竟端正地向如故行了个礼,道:“女君,请女君速回南荒!”  看到长右竟违了她的命令下界来,如故遂知有大事发生了。  她道:“怎么了?”  长右直起身子来,一双俊朗浓眉紧皱着,他看着如故,道:“方才收到了一封由竦斯鸟传来的战书,说是以二公主的性命为注,约女君于北嚣山一战。”  如故此惊非同小可,道:“怎么回事?”  长右道:“回女君,下界前我已去过了北极宫,二公主的灵官说,二公主自昨日出门后便没有回来,不知在忙些什么。”  如故又疾道:“那常阳山大公主那儿呢?”  长右沉着眸色,道:“也说不曾见过二公主。”  如故原地思忖了一瞬,道:“你可跟大公主说了战书一事?”  长右道:“回女君,没有女君示下,北极帝和大公主都未敢惊动。”  如故颔首,道:“我去一趟北嚣山,你们都各自去忙吧,”她又看了看静息,道:“静息,我们下次再聊。”言毕,一个回身,身形隐于一朵海棠花中便消失了。    北嚣山。  尽管如故那般说了,渡头边几人却还是都跟了过来。  赶到北嚣山时,山脚处已被紫灰色雾气尽数笼罩。  遮止见状,便道:“小心,是迷心瘴。”  如故一语未发,只伸手给同行几人都加上了无忧壁,而后便飞快闯入了瘴气当中。    迷心瘴的中央,是一个废弃多年的荒村。  村中最高的建筑,乃是一座祠堂。  而此刻,一个红衣女子正手抚一张七弦琴,坐在破旧祠堂的屋顶。  清冷山风不时徐来,吹不散迷瘴,却拂起了那女子海棠红色的衣裙和乌黑的云发。  即使在这样一片诡谲的氛围中,也仍显出了她不可方物的姿色。  远远的,便看到了那女子这般烈烈红衣的侧影,霍雁翎心头一动,脚步竟一下顿住了。  长右静息心惦如故,早紧紧跟在她身后往前去,这厢倒是遮止也停下了步子,道:“怎么了?”  霍雁翎神情中似乎掺杂着惊愕与迷惘,下意识的道了句:“好像是……”  遮止道:“什么?”  霍雁翎摇摇头,两人遂又快步上前去追赶如故静息了。    此刻,如故已经立在了祠堂外一片空旷的场地上,平沙凤骨萧被她握在手中,她仰头向那红衣女子道:“我二姐,在哪里?”  那女子止了抚琴,挑起柳眉打量如故一番,而后笑道:“别人都说,南荒女君可算的上四海八荒数一数二的美人,连一向清修的重尧神尊都给勾去了魂,可今天一见,也不过就如此而已。”  遮止闻言,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屋顶那女子几眼,而后轻轻拿手中折扇敲了敲掌心。  这女子虽然口气不小,倒也果真有几分姿色,硬要比起来的话,只怕不输给如故。  如故嗓音又冷又沉,道:“少说废话,我二姐究竟在哪?”  那红衣女子竟大声笑了,笑声却是极为柔媚动人,道:“我说你也真是可怜,敢做竟不敢当。分明是你害了这二公主夫婿的性命,她只怕心里恨不得你去死,你倒好,还这样不惜来送死地救她——怎么,你是觉得这样她就能不计前嫌吗?”  那红衣女子伸手撑住了自己的下巴,继续笑道:“不过这二公主也是懦弱,竟还忍了你这么多年——是我的话,要是有人敢害我的夫君,我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如故还未言语,长右却已经气急了,上前便怒道:“你是哪里来的什么东西?!再敢口出妄言仔细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女子又是一笑,道:“哎哟,我真的好害怕呀!只不过——”  她抬起宽大的云袖轻轻一挥,在她身后的半空中登时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结界球,结界壁时清时浊,里面似乎也有瘴气弥漫。  一个缃色衣服的纤瘦女子正倚着结界壁靠坐在里面,虽然已昏迷了过去,但看上去周身并无大碍。  那红衣女子继续道:“只不过,等到我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也要拉着北极宫的二公主一起才行,也不枉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引她来此。”  心觉如恒暂时并无性命之忧,如故的心也稍松了一松。她遂双眸一虚,道:“你就是那个用竦斯鸟传信给我二姐的人。”  那女子柔媚一笑,道:“没错。说来,我也是真的同情这如恒二公主,她心里该是绝望到了什么地步,连这样的消息也都闷头不顾地相信了。”  这女子言语句句都往如故身世的痛处上戳,长右自是清楚极了,此刻不免一口牙都要咬碎,眸中怒火中烧,祭出寒江长刀便要飞身上前去教训她。  如故却先一步伸手拦住了他。  她上前一步,对那女子道:“你不是对我下了战书吗?还等什么,出招吧,我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你浪费。”  那女子又是咯咯一笑,道:“好爽快。不过,你竟连我是谁,为何要引你来此都不想知道吗?”  如故冷冷道:“那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我只要救回我二姐。”  那女子道:“女君虽然不想知道,但是,却也由不得你。”  那女子收起了面前的七弦古琴,盈盈站起身来,海棠色的衣裙仿若飘飞的红云。  而后她道:“我虽今日使计诱女君你来此,却也并非什么卑劣小人。我本出身盖山,如今乃是永夜城魔尊的夫人,名为蔓罗。”  出身盖山?  遮止手中扇子一摇,心道这红衣女子竟是盖山朱木一族,而后便一笑,道:“久闻朱木一族多出美人,尤其是蛇蝎一般的美人,看来倒是不错。”  那蔓罗夫人只是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如故此刻似乎却当真有些犯疑,她道:“你是荣桓的夫人?”顿了顿,她又道:“我以为那日已都同荣桓说清楚了,我并无心违约,今日这一出却又是为何?”  此语一出,不止长右静息等人,就连蔓罗夫人也是一惊,她上前一步,道:“你竟见到我夫君了?在哪里见到的?他现在人在哪里?”  此回换了如故一声冷哼,道:“夫人怕是糊涂了,你夫君的行踪为何要来问我?”  长右看着如故惯有的冷淡侧脸,只觉得心头一阵阵不安盘旋。  那蔓罗夫人似是狠狠地看了如故半晌,而后一甩云袖,微扬下巴,道:“你想救如恒,是吗?”  如故握着平沙凤骨萧的手心开始发出清白色的灵光,她道:“废话少说,出招!”  蔓罗夫人却是撇了撇嘴,道:“虽以战书引你来,不过我却不太想跟你打——倒不是说我赢不了你,只是打架如此粗鲁的事情,我这样的身份,从来都不屑于做。”  这女人,怎的如此婆婆妈妈?  如故遂道:“那你究竟想要如何?”  蔓罗夫人道:“想救如恒,就拿一样东西来交换。”  如故盯着她,道:“何物?”  蔓罗夫人弯起唇角,娇媚一笑,道:“伏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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