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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长右睡的很沉。  在这深沉冗长的梦里,他在奋力奔跑着,呼出的气息尽是雪白一片。  寒冷刺骨的冰雪,一寸寸从他脚下消失,又一寸寸铺展在他前方的路。  终于,在那片三圣林中的菩提树下,他截住了如故。  那个,尚是如故的如故。  他死死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跨过雪渊,不让她接近那座风雪中屹立的宫殿,哪怕一寸。  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曾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当时她的表情。  那不是他曾见过的任何一种表情。  她只是看着他,脸颊因风雪而发红,但眸中却一片平静,甚至有了几分安然。  她说,长右,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他死。  她说,长右,帮我照看南荒,直到新的南荒帝君即位。  她还说,直到此刻,我方才明白苍桃的话,她曾说我不懂的怎样去爱一个人,长右,确实,以前的我,心中只有我自己……所以,别告诉他,长右,最后这一次,让我真正为他做点什么,他的愧疚和痛苦是我最不需要的东西。  他仍死死攥着她的手臂,但如故的气力竟然更大,反手甩开了他,伸手便划出结界困住了他。  他发狂一般上前砸着结界,甚至祭出了寒江长刀。  但是,都没用。  南荒梵天女君的结界,从来无人可破。  如故便那样转了身,水碧色衣裙飘摇一瞬,消失在了菩提层林中。  长右心头苦痛难言,寒江长刀不住地砸在结界壁上,零碎的灵力反弹回来,不多时,他身上已是血迹斑斑。  长右发狂般红着双眼,整个人撞在结界上,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痛苦嘶鸣。    而后,不知从何处而来一声类似爆破的声响。  长右心头一悸,猛地睁开了眼。  他下意识坐起身来,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而后有些呆怔地环视四周,显然没能从梦里回过神来。  接下来,又是几声尖锐惊叫声传来。  长右眼皮霍地一抬,翻身下了床。  外面天光已经熹微,磐园中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  然而,有一处,却是异常明亮,仿若那一盏灯光映亮了整个园子。  有阵阵烧焦的气息扑入长右的口鼻,他暗道:“不好!”而后拔腿往那处亮光奔去。    到了厨房边上,黑烟滚滚,火光明亮,而铃铛正慌乱地跳着脚,试图用法力来灭火。  然而,不知是否太着急的缘故,符咒却总是出错,倒是祭出来一阵大风,把火吹的更旺了,火舌熊熊,直向铃铛卷过来。  长右此惊非同小可,飞身过来拦住铃铛的腰带她后退,接着身子一转,一个水系飘零咒丢过去,起火的厨房登时被倾盆雨兜头浇下,火舌也渐熄了。  长右放开铃铛,黑着脸,道:“怎么回事?”  铃铛似乎也被吓到,有些磕巴,道:“我、长右,我不是故意的!”  长右怒道:“到底怎么回事?我才睡了多久,你就把房子都烧了?!”  铃铛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特别累,觉得你睡醒肯定肚子饿,所以就去抓了鱼,想煮给你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火都不听我的使唤,一会儿点不着,一会儿大的都烧了出来,一会儿又噼里啪啦地响——我想灭火,但是、但是这个咒也不知怎么了——然后就,然后就……”说着嘴巴一瘪,抓住长右的手,道:“对不起,长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长右指着厨房,怒道:“你也知道我很累吗?不让你采草药你偏要采,现在房子都烧了,你就不能有一会儿消停的时候吗?!说了让你不要添乱不要添乱,你什么时候能听?”而后一把甩开了铃铛的手。  他力气有些大,铃铛忍不住便“哎哟”了一声。  长右看过来,铃铛便捧着自己的手,大眼睛看着他,样子委屈极了。  长右皱皱眉,道:“别想卖乖,又怎么了?”  铃铛便把手伸了过来,瘪着嘴道:“我太笨了,长右,刚才好几次把油溅到手上了,现在好痛……”  长右仍是皱着眉,挪了一步过来看,登时又是一惊。  她手上被油溅了好几处,都已有些发红,眼见就要起泡了,不痛才怪!  长右二话不说拉住铃铛的手臂把她拽到了水边,从井里舀起清水来,一遍遍给她的手冲洗降温,一面仍是数落她。  洗着洗着,发现她右手掌心下方似乎还有一块擦伤,便又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看他这样关心自己,铃铛便也不介意他的数落,嘻嘻笑着,道:“我抓鱼的时候,有一块石头上的青苔好滑喔,我就摔了一跤。”  看她这般皮实的模样,长右只觉好气又好笑,遂道:“从没听说过猫抓鱼还会摔跤的,你也不怕说出去笑掉别人的大牙!”  笑掉大牙?  铃铛伸手挠挠自己发顶,仍是嬉笑道:“没关系,反正我的牙还在就好啦!”  长右看她一眼,道:“没羞没臊的。”  长右看看不远处仍在冒烟的厨房,道:“你会烧鱼?”  铃铛站直了些,道:“我肯定会的!”  “你以前烧过?”  铃铛看着他,道:“没有啊。”  长右登时无语,道:“那你从哪儿来的自信?”  铃铛道:“其实我觉得鱼的话,生着吃最好了!味道又鲜又美!可是我之前给阿盼吃的时候,她说,大部分的神仙还是喜欢烧熟了的东西,所以我才想烧给你吃——还是说,长右,你喜欢吃生的吗?那我再去抓一条鱼来给你吃好不好?”说着就要跳起来。  长右忙按住她,凶道:“老实站着!再动我就不管你了!”  铃铛遂忙又乖乖不动了。  又浇了一瓢水在她手上,长右道:“还很疼吗?”  铃铛忙道:“不疼了!”  看看她仍旧红肿的手,长右怀疑地看她,道:“真不疼了?”  铃铛忙不迭地点头。  看她一团稚气天真的眼睛,长右似乎有些无奈,道:“你怎么这么傻?不是都说灵猫一族最是聪明机灵的吗?”  铃铛抗议道:“我才不傻呢!小时候学法术,我学的是最快的!师傅都夸我聪明。”  长右嗤笑,道:“还吹牛!刚才祭个雨都祭不出来。”  铃铛道:“那是因为我——”话要出口她却又顿住了,而后哼了一声,转开了头。  天色渐暗,长右挥袖点起了园子里的灯火。  他道:“今天冲水有点晚了,希望不会起泡的——你记住,下次再烫到的话,要第一时间拿凉水冲洗,不然起了泡就麻烦了。”  铃铛点点头,甜甜笑着:“我知道啦!”  长右又道:“今早泽盼也已经被接回参木宫了,你既然没跟她走,送你回去便是我的事了。”  铃铛登时睁大了眼,道:“送我回去?”  长右道:“我虽不太懂你们灵猫族的事,但看你年纪尚幼,这样小的年纪不该脱离族群太久。”  铃铛登时抗议,道:“我已经是大人了!我不要回去,我要跟你在一起!”  长右又有些头大,道:“铃铛,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你。”  铃铛上前一步,眼里亮晶晶的,道:“没关系,我喜欢你!”  长右后退一步,头疼道:“我跟你说过,喜欢这回事不是只有一个人就行的!”  铃铛道:“我知道!可是没关系长右,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的,你觉得我太吵那我就少说话,你忙的时候我也会努力去帮你,就像这次去找阿盼的阿姐一样,然后你累的时候我会给你泡茶、帮你按摩,你不喜欢冷茶我以后会帮你泡热的,你喜欢吃熟鱼我一定会快快学会怎么烧它——我都可以的,长右,我都可以的!”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却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铿锵之力。  长右看着她脸上一块块的炭黑,衣服上点点的污斑,反对的话梗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夜色渐浓,清凉的风吹过了厨房,一块被烧黑了的木头从窗上掉了下来,又发出“砰”地一响。  铃铛吓得一个激灵,长右便仍板着脸,道:“明天开始跟我收拾厨房,一定要在女君回来之前收拾齐整,敢偷懒的话,看我——”说着作势去敲铃铛的头。  铃铛忙捂着脑袋,跳着躲开了。    夜已深了,铃铛也已经熟睡。  长右却是难眠,辗转反侧良久,终于还是起身出了房门。  月色皎好,长右在园子里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了如故房门前。  下午被铃铛闹的太厉害了,如今夜深人静,有些心事他却仍逃不开。  坐在她门前的竹木台阶上,长右想起四千年前,第一次于此听她起萧之时。  那夜,她手持新得来的平沙凤骨萧,奏了一首人间的曲子。  她说,这叫《西洲曲》。  他不长乐律,具体的韵调符节已经记不清,却仍记得那清丽萧音给他的震动。  只因从那曲子中,他听出了彻骨的无奈痛楚与言述不清的缺憾迷惘。  而后,她放下玉箫,望着远山,杳然一笑,道:“过去了。”  对她的怀疑,也从那一刻开始。  他有时想,也许,像重尧那般一无所知,也许更好。  若非早知道如故为救被佘芒重伤的重尧,已祭出了自己三魂七魄中的三魂四魄,他又如何能相信,面前站着的这女子,会不是她。  长右心中有些烦躁,伸手揪过旁的一根蒲草,开始往手上绕。  半晌,他站起了身,立在台阶上看着她紧闭的房门。  忽然,他眼睛眯了眯,抬步走上去,伸手从门缝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笺来。  上面的字迹有些歪歪扭扭,但仍不妨碍辨认,写着:    ——阿盼的阿姐,长右说我要摘园子里的药草的话要先问你——长右最近都不开心,看起来也很累,所以我想泡一种新鲜的茶给他喝,所以,我可不可以问你借一些牡荆呢?我只要几片就好了!  ——你好久都没回来了,可是阿盼说你的法术特别厉害,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等你回来之后,我会抓很多的鱼给你吃的!谢谢你,阿盼的阿姐!  铃铛    夜风吹来,挟来不知何处的桔梗花香气,就如同铃铛身上的味道一般,柔软又温暖。  长右捏着那张纸笺,不知为何,眼眶竟有些发红。  半晌,他垂着目,似是笑了,道:“真是,哪里都有你啊。”  而后,他将那张纸笺折折叠叠,收进了衣袖中。  走下了台阶,长右似要回身再看一眼如故的屋子,却也只是顿了顿脚步,而后又快步走了。    半叶古林。  四个时辰过去了,如故仍是昏睡着。  但因对沈昀的医术格外有信心,霍雁翎却也不甚担忧。  此刻她在如故榻边守着坐了半晌,而后便起了身来到窗边。  茅草屋外的院子里,沈昀负手而立,面对着朗朗秋月和由层层海棠林那头送来的夜风。  看他鸦青色的衣衫被夜风拂起来,霍雁翎忽然觉得,一段日子不见,他似乎瘦了不少。  这段时日见不到他,她却越来越经常回忆起以前的事。  如何在少女时候便听说他远播而来的才名,如何在阅读他写作的兵法时击掌叫好,如何在云陵关初遇时便对他一见倾心。  又是如何使尽了手段,不惜冒着同父亲撕破脸的风险嫁给了他,又是如何被他冷待、被他的母亲作弄折磨,最终,又是如何发现了这一切种种背后的原因。  那时她想,原来父亲竟是对的,原来,她真的是最不该嫁给他的那人。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敬佩他、相信他,相信他永会是战场上不败的神话。  那日他打马临行前,对她说:“在营里等我,我把东边山口的敌兵料理干净,下午就回来。”  她便点头等着。  然而,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傍晚,再从傍晚到深夜,他都没有回来。  最终,当她领兵到达时,他中了高前的甲兵偷袭,遍体鳞伤,已没有了呼吸。  之后,一时间方寸大乱的她,便成了高前的下一个袭击目标。  之后的几十年里,她常想,本不该听他的话,不该等着。  是,如果有下一次,她一定不会再等着了。    深吸一口气,霍雁翎拎着一件长衫出了屋子,又走到沈昀身旁为他披上。  沈昀转头看她,而后微笑着,道:“没事,不冷。”  霍雁翎看着他,道:“近来似乎瘦了。”  沈昀略略看看周身,道:“似乎是有些,”顿了顿,他又道:“我在想,也许是时候回去了。”  “回去?哪里?”  沈昀道:“故乡。”  他的目光,坦诚又放松。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如果她想的话,今夜她也许可以知道所有的答案。  看见霍雁翎的神色凝重起来,沈昀反而一笑,道:“不问下去吗?”  霍雁翎却道:“关于你的事,我每一件都会想知道。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否会希望我知道。也或许,知道的越少,对我反而越有利——不论怎样,我不愿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沈昀摇头,道:“傻丫头,你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霍雁翎神色中毫无犹疑,她道:“有些事你若不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但有些事,即便你不说,我心中也一样有数。”  沈昀看着她,唇边挂着的笑意难及眼底,他道:“当真这么肯定吗?”  霍雁翎道:“我曾经怀疑过,但是今天也没有了,”她转头看看灯火昏黄的屋子,道:“她既然能在生死一线的时候向你求助,说明了她信任你——她的行止向来都有分寸,我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多巧合。”  山风渐渐转烈,翻飞起两人的衣衫。  沈昀看着霍雁翎,神色又如下午那般莫测。  他在风声中开口,道:“还有吗,即便我不说你心中也有数的事?”  霍雁翎看着他,左手轻轻负在了身后,紧紧贴住了自己的腰身。  她道:“你并非这凡界之人,是吗?”向前一步,她继续道:“你跟魔尊荣桓关系匪浅,你能够用青鸟诀向南荒送信,你也断的出如故伤口的邪异之气——”  复又上前一步,夜风拂起霍雁翎的对襟云纹衫,她距沈昀已只有一步之遥。  她又道:“你不是这凡界之人。”  沈昀的回复,却是出乎意料的干脆。  他道:“是,我不是凡界之人。”  霍雁翎眸中似有几分喜色,但听沈昀又道:“但是,我也并非四海八荒中任何一族——不是仙,不是神,不是魔,不是妖,甚至也不是鬼。”  霍雁翎的神色有些迷惘,沈昀道:“我是魃族人,雁翎,东海逐光岛上的魃族。”    如故转醒过来时,房间里空无一人。  背后的伤口已没有那般疼痛,她稍稍躺了一下,就慢慢坐起了身子。  她环视屋子四周,几样简单的粗木家具,唯一可以圈点的,大概就是桌案上的那盆君子兰。  这该是沈昀在惑山中的居所,她仍记得。  那日她强行驱动御魂术从永夜城逃出来到了人界,之后体力不支,再没力气施法回南荒。  本想到洛阳宓妃那里去,但思及如恒死后必然有各种棘手难解的后续之事,宓妃早已不问八荒中事,又何必将她卷进来?  这样想着,如故遂拼命强撑着到了惑山。  这里是荣桓的地盘,她知道。  但沈昀,也在这里。  而只要沈昀一日仍是袁靖弘,那么他便决不会对她不利。  况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荣桓必定也想不到,她逃出了永夜城却又到了惑山。    房中烛火摇曳。  如故的气息仍然很是虚弱,但因记挂结界中的如恒和广厦,便挣扎着起了身。  窗外已是夜色深重,如故心想,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沈昀有否向南荒送信?  走出房门,夜幕清朗,风清月白。  如故裹着挂在榻边的一件云纹披风,想慢慢转到茅草屋背面来,看沈昀是否在院子里。  不过,只走到墙角时,便已听到了院落中的交谈之声。  如故探头去望了望,而后看看自己身上的云纹披风,方知这原来是霍雁翎的披风。  对于他们谈话的内容,如故大略猜了个七七八八,因此只在墙边立了一立,便转过身回去了。    回到屋中,又在榻上靠了两炷香时间,便听见霍雁翎推门进来。  只见她反手关上门,而后就看到了榻上醒来的如故。  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脚步复又顿住了。  她站在那里,看着如故,道:“你醒了。”  这样说着,想要牵起嘴角的弧度,最后,却只是催落了眼眶里隐忍了许久的泪水。  她飞快伸手拭去,新的眼泪复又滚落。  反复无用。  霍雁翎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紧紧的,于是泪水便又从她的指缝中漏出来。  一滴。又一滴。  她始终紧咬着牙关,一丝哽咽的气息都不曾吐出。  如故身子仍不利索,她慢慢下了床,走了过去。  她从未见过霍雁翎哭泣。  记忆里,这个女子总是一脸坚毅和勇敢,即便枪林箭雨,即便命悬一线,也全然不惧。  如故伸手拥抱住霍雁翎,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看她如此模样,想必沈昀已对她全部摊牌了。  到头来,能伤她的人,还是只有袁盛昀。  如故无声默叹。  大约,沈昀亦自知对她有愧,所以才再不愿瞒她。    好半晌,霍雁翎终于止住了哭泣,如故也又躺回到了床榻上,霍雁翎仍是坐在她榻边。  两人就这般一躺一坐,谁也不说话,谁也没有睡着。  所以当最后,霍雁翎终于开口时,如故一瞬间觉得是自己的幻听。  她道:“你早知道的,是吗?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用梵天印拿走我的仙力。”  如故看看她,道:“是。”  又是半晌,霍雁翎道:“明日我会送你回南荒,之后,西洲,我便要跟你告别了。”  如故的心一跳,撑手坐起了身,道:“告别?你去哪儿?”  霍雁翎的神色平静,道:“他要回故乡,我想,我要跟他一同回去。他的族人既受着这样的磨难,我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如故一惊,道:“他要回故乡?逐光岛?”  霍雁翎点头。  如故道:“为何突然要回去?”  霍雁翎道:“他的兄长乃是一族之长,近觉大限或将至,担心族中会有动乱,因此要召他回去。”  如故的表情严肃极了,她道:“雁翎,这是魃族的事,牵涉重大,你帮不了他们!”  霍雁翎却道:“我已定了心。”  如故竟有些急了,她道:“什么定心?!定什么心?!袁盛昀怎么会答应你?”  霍雁翎直了直脊背,似是笑了,道:“不需要他的允许,西洲。我是霍雁翎,云纵一品女将霍雁翎,江庭宁朔大将军夫人霍雁翎。我看上的男人,折手撞墙也要让他成为我的。上一世,我可以想方设法让他娶我过门,这一世,在没得到我要的答案之前,他也休想要逃开我。”  如故声调也稍稍高起来,她道:“你是仙,霍雁翎,你要帮魃族就是要与天庭为敌!”  霍雁翎的神色似有些冷凝,她站起身来,道:“西洲,你当真可以袖手旁观吗?看着他阖族被这样折磨,再看着他也逐渐死去?”  如故道:“如果有任何一种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方法可以救他,我怎么会坐视不理?”  霍雁翎道:“这段日子来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我不相信你会不明白——魃族在找伏羲之心,可以生成神力的伏羲之心。伏羲之心可以救他,也可以救整个魃族,修补当年天庭犯下的滔天的不公!”  如故紧紧抿住了双唇,半晌,方道:“我不会阻碍魃族的计划,但也不会在现在拆天庭的台——袖手旁观,这是我能做的。”  如故的话语冷静理智,这般模样,像极了她仍是薄西洲的时候。  当她步步为营铲除异己的时候,当她不择手段维护自己地位的时候,当她谈笑从容弄权朝政的时候。  那份她曾最讨厌的,薄西洲近乎冷血般的理智。  也或许因此,她们始终未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霍雁翎看着她,道:“我知道,四千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变了。但是西洲,如果我的心还像四千年前那样为他跳动的话,你说,我该怎么做?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如故的双手,慢慢的紧紧的交握在了一起。  总是有人这样问她,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他们希望得到感同身受的反馈,她知道。  她只是,不愿意。  不愿意理解,不愿意说服自己,也不愿意放下。  她的身边已经有太多人先后离去,每一个都有他们的“愿意”。  而她从这些离别当中挣扎过来的唯一法门,便是容许自己心伤。    桌案上的烛火摇摇晃晃,如故的眼光似乎也明明暗暗的渺然。  半晌,她道:“我不是你。”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不,我从来不是你。  我不需要理解任何人,我只需要让自己心伤,然后总有一天,伤心到头,我会从痛苦中走出去。  我不要感同身受,因为我需要保留心伤的权利。    不知是意料之外还是期望之中,霍雁翎的神色竟也是难言的复杂。  良久,她方道:“果然是薄西洲。”  短短六个字,听不出褒贬。  而后,霍雁翎站起身来,道:“你需要休息。我就在外间守着,有事你叫我。”言毕转身向外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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