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回到佛堂,见叶恒和李慕避在廊下闲谈,韩越仍瞪着水亮亮的大眼端详欢喜佛。冯晚叩头方起,一见着自己,两颊陡生红晕。 云瞳失笑,又见从奕几人都聚在一处,正安静等候,便朝他们问道:“你们都拜了没有?大法师对我说,这里求姻缘女嗣最是灵验,可不要错过了!” 冯晚闻言暗暗低头,心里不住埋怨自己:人家拜一拜是应当的,我凑个什么热闹呢!我只求后半生能侍候在王主身边,报答她相救容留之恩,绝无再嫁生女之念。她可别误会我三心二意才好┄┄ 清涟扬起红扑扑的小脸儿,灿然一笑。从奕在袖中搅着两根手指,偷偷看了云瞳一眼。沁阳却认真问道:“七姐,我规规矩矩的磕了九个响头,可够不够?” 凌讶“噗嗤”笑了:“你那脑门都磕青了,还嫌不够呢!” 小西拉着小北笑嘻嘻说道:“我俩也拜了,日后一定能得个好妻主!” 想起他以前说过什么长大了要嫁英王的话,叶恒不高兴的讽道:“就你那个歪心思,佛爷才没空理呢!” “歪心思?”小西一愣,转而向云瞳哭道:“王主,叶使咒我┄┄” 云瞳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你俩的亲事本王做主,以后寻一个称心如意的就是!” 沈莫是知道事情原委的,一捅叶恒,低声责备:“你干什么呀?小孩子随口说的玩笑话也当真,吃醋也没有你这个吃法的!” “呵┄┄”叶恒撇撇嘴:“那你教教我,醋该怎么吃啊?” 沈莫从来就说不过人,见他那酸劲儿又上来了,知道不可理喻,一跺脚走了。 离凤在他们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随云瞳出门时,又缓了一步,让过叶恒,不声不响的走在最后。 李慕贴近他一笑:“你在英王身边过得可不怎么样啊!都被人排挤到这个地步了?” 离凤淡淡答道:“在下除了会吹笛子,一无是处!可惜李堂主当初押错了宝,看错了人!” 李慕瞧了他一眼,肩膀微耸:“是么?” 正说着,就见前面云瞳停步,回身看来,瞧见了他们两人才转头又走:“天过晌午了,咱们还去法华寺,那里的素斋极有声名,大家尝尝,之后再回驿馆吧!” 众人也觉腹空,便都加速而行。 李慕暗自嗤笑一声:我押错了宝,看错了人?怎么可能!紫云瞳会为什么样的男人动心,我早就琢磨透了!聂赢不在,叶恒、沈莫再得宠,也不算个事儿!从奕,韩越,凌讶,小贺兰哪个嫁过来,我也不怕;若说他日英府后院,唯有你,才是个劲敌呢! 待等回到法华寺,孙兰仕打点了一座斋院,众人方入内歇息更衣,就有一小和尚拜见云瞳,奉上一摞黄纸:“寻了许久才寻到施主,这些没人认领了,估计都是您的!” “啊?”云瞳一愣,接过来一看,竟都是吉纸:“怎么给我?” “不给您给谁呢?”小和尚也愣住了:“您夫侍们的心愿都写在上面呢!要是不看,您怎么给他们兑现?” 这一细说,云瞳方才明白,原来法华寺吉纸是男子们写给父母或妻主的。许多闺中小郎到了许婚年纪,会借此机会告诉爹娘自己中意的妻主人选是张家姐姐,还是李家姑娘。不少夫郎小侍也会来此,向妻主表达情意或小有所求,妻主自是无所不应。 “怪不得说一定能心想事成!”云瞳哑然失笑。随便拿起最上面一张,见是叶恒笔迹,写着自己当初和他说的几句情话:一愿卿卿千岁,二愿奴家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底下一笔一画极认真的写着“紫卿”两字。云瞳反复读了几遍,情不自禁的就往那“常相见”上亲去。 底下一张是用端端正正的小楷写着:祝长兄早得贵女,愿奴家得侍良人!边上画着一对长睫毛的大眼睛。云瞳暗道:这必是清涟所画,他倒调皮┄┄也罢,我诚心祝他和凤后都能如愿。 又拿起一张,见上面写着:今年侍子大选,一求莫进宫,二求撂牌子!三求自己找妻主!底下也缀着“紫卿”二字。云瞳一皱眉:这是月郎的心愿,看来无论进宫还是嫁我,他都觉得委屈。他要找的妻主又会是什么样子的?那一日邙山春猎,记得他说的明明白白:要真心相待,要遇事相商,要有难相救┄┄ 自己也未必不能做到,只是皇姐与韩家颇多龃龉,事关朝政大略,半点轻率不得┄┄心中颇生遗憾,放下这张,又看下面的,却是从奕一笔飘逸如仙的字迹:愿前缘再续,后世安稳!末处浅浅注着个“眸”字,云瞳红唇微勾,脸显笑意:小白鸽,你这心愿我必能为之达成! 再往后看,却是一张笔迹不熟的,写的极是简单:愿家人安!底下缀着个“瞳”字。云瞳暗道:敢直书我的名讳,莫非是凌讶? 下面一张字迹也极是潇洒漂亮,写着:愿姐夫安诞麟女,愿师尊一世逍遥,愿自己青春常在,与紫卿早结良缘。云瞳一愣:这个才是凌讶的心愿,他真是一点顾忌没有,上次宣之于众,这次又白纸黑字的写了出来┄┄也不知他看上我哪里了?权势,他嗤之以鼻;富贵,他自己就生在金窝银窠里;容貌,我虽出类拔萃,也不算举世无双┄┄继而又想:那骄傲漂亮的像只开屏孔雀似的小神医,不止一次为自己的伤情反复瞪眼怒吼。惹祸的聂赢还是侧君,他说轰就给轰了出去,这份“河东狮”气势颇得他姐夫真传,若娶回后府,着实有些骇人! 云瞳吐了吐舌头,觉得一时理不清头绪,便先放置旁边,又拿起一张,却是一副画,两颗心紧贴一处,被只小风筝抻着扶摇而上!一见风筝,便想起冯晚来,看他在云隐寺拜佛的那份虔诚,估摸是为求一段好姻缘,却不知姬大香之后,谁是他心心念念之人?云瞳正皱眉思索,忽又瞧见下面写着“紫卿”两字,心中霎时一动,唇边渐渐泛起浅笑,随手拿起笔,在那画出来的两颗心上,一题“卷卷”,一题“紫卿”!她却不知,冯晚所祷心愿,一是愿爹爹在仙壤安好,二是祝英王一世无忧,却与他自己的前程无关。若晓得了会被英王这般“误解”,不知那张俏脸得红成什么样子。 再往下一张是沈莫所写:愿爹爹、大爹、枫哥、表姐好;另起一行:她也好!云瞳先是一愣,继而无奈的抚了抚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了:这呆莫莫,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把自己的秘密泄了出来,之前问他几次,都死咬着牙不肯说。对着神佛,他倒是一句不敢扯谎,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看来自己所猜不错,他并非真正暗卫,否则哪里会有这许多亲人,爹亲,兄长,表姐,还有她┄┄ 咦,她是谁?云瞳眸光一沉,忽而警觉起来:他不愿侍寝,难不成是另有缘故?想起当初与叶恒去凰都郊外见何先生,叶恒曾言: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自己以为他心有旁骛,一直颇生芥蒂,如今想来┄┄莫非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指沈莫!两人一向交好,心事互通也是自然┄┄可阿恒既然知道,又为何瞒我┄┄ 这一深想,大是烦恼,瞟了一眼那吉纸上的落款,却似弯弯曲曲一条小蛇,云瞳刚皱起眉头,却又慢慢松开,想起那个翡翠生肖挂件一直被沈莫带在颈上,贴在心口,这个“她”,有没有可能是指自己┄┄ 再等一想,心中已拿定主意:不管他是何人,也不管他心里念着何人,既然敢来冒充暗卫,招惹自己,就别惦着还能全身而退┄┄ 再拿起一张来看,却是簪花小楷写就,只有四句:春雨润良田,沧水莫为害,秋收结子日,苍生谢慈怀! “呀┄┄”云瞳一愣:不想闺阁中人竟有如此情怀,却是谁呢? ┄┄在我家乡,每到仲春时节,骤雨如瀑,数日不歇,山洪积发,河流暴涨,水漫梯田,琼涛泛滥,使万千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离凤?云瞳想到上山途中,那个素淡安静的男子对着连绵雨丝的沉声叹息,不禁动容:此人心里怎么从来就没有他自己,元服之夜请我善待的是凤国百姓,春藤馆前求我相救的是小倌若怜,那一曲玉笛,那两行血泪,却又为谁而忧,为谁而落? ┄┄朝廷既知此患,何不尽早图治┄┄ 云瞳想到离凤问向自己的这一句,又反复看着手中薄纸,朱唇紧抿,眉头大蹙:朝廷不能治水,百姓们便寄希望于神佛,春复一春,年复一年,却是春春虚等,年年空盼┄┄难道六国分治,这水患就不能平┄┄ 一时心如江海,涛涌浪翻,云瞳徘徊了许久,将离凤所祈吉纸收入了怀中。沉下一口气,又拿起压在下面的,才瞧了一眼,就又揉额笑了。 原来是小北、小西的心愿,一个是求能不早起,踏踏实实的睡上顿懒觉;另一个忙着求财、求口福、求花衣、求新奇玩意,最后写着,求一切以后还能再想起来的好东西。 门环一响,三月探头回禀:“主子,斋饭的菜单,请您过目!” 云瞳也不看,笑命加上几道:“肥鸡、熏鱼、肘肉、鹅肝┄┄” “啊┄┄”三月张大了口:“主子,您别搞错,这是佛寺┄┄” “做成素斋即可!”云瞳瞧了瞧小西列的那个单子,并无遗漏,就指了指剩下还没过目的吉纸:“都拿出去吧┄┄我也歇歇┄┄” 三月不知那是什么,但见当头一张,题着一首古诗:岂是爱风尘,只为前缘误(1),春光犹未歇,不敢问归处! 云瞳听她喃喃念了几遍,脸显疑惑,便出言解释道:“这是昭明年间,夜欢楼头牌双雁为情所伤,投河前所作自悼诗,他说自己不是留恋欢场,而因命运多舛,身不由己。如今花容犹在,春光亦盛,可他的归宿却不知在哪里┄┄” 夜欢楼头牌┄┄三月使劲儿回忆着这个传奇故事,可出现在脑海中的却是一个旋转飞舞的红衣倩影,曲歇人驻,唯有两行清泪淌在他的腮边。 若怜┄┄ (1)若怜那首小诗,套用了南宋名妓严蕊的《卜算子》中的前两句,特作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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