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春雨时大时小,道路湿滑泥泞,颇不好走。云瞳几次帮离凤拉缰,都惹得叶恒腹诽:这还叫不耽误事儿,照这个速度,何时才能到琅郡大堤┉┉ 六月估摸时辰,也叹了口气,十二月在旁笑道:“主子也真是,抱到自己马上不就得了?费这个劲儿干什么!” 沈莫偷偷瞄了叶恒一眼,果然他听了这一句脸色更加难看。 “前面出什么事了?”云瞳挥鞭一指:“怎么那样多人挤在一起?过去看一看!” 众人打马向前,没一会儿就遇到阻挡,只得下来步行。却见许多百姓,拉家携口,牵儿抱女,抢着要过一座浮桥。 “大娘!”云瞳见个老太太独自站在一边,就过去询问:“这风急雨大的天气,乡亲们不在家避一避,都是要做什么去啊?” “还在家避一避?”那老太太满脸皱褶都拧成了麻花:“我说你这丫头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给人往死里支招,安得什么心啊!” “┉┉”云瞳一窒。 “老太婆┉┉”六月手下,叶子上前断喝一声:“别太放肆,你知道这是和谁讲话么┉┉” 老太太瞟到离凤、叶恒,沈莫,撇嘴嗤笑道:“这样天气,官家奶奶们还有闲心游春玩耍!就请赶紧打道回府吧!风急雨大,再把这几位漂亮公子刮跑了,淋化了,冲走了,不得心疼难受啊!也不知跟我们这些预备逃荒躲灾的小老百姓较个什么劲儿!” “老人家,我们主子并无它意。”离凤稍稍上前,柔声说道:“只是见桥小人多,大家争抢拥挤,有落水之险,十分担心!您瞧,河面涨的已快没过浮桥了。” “就是因为桥快淹了,大家才着急呢!”老太太垫脚看去,连声叹气:“附近十里八村,就剩下这一座还能过的桥了,乡亲们要逃难去阳玢,打这儿走是捷径。过去了,就有活路;过不去,只能还往下游走;路再不通,就回家等死。你们说说,任谁生死之间能不争抢?” “怎么回家,就是等死呢?”云瞳眉头大皱:“老人家,我们是外乡人,不懂此中缘由,您能不能给说一说。” “你没瞧见这雨下的多邪乎么?也没瞧见这水涨的多邪乎么?”老太太伸手一指:“才两天,水就淹了七八座浮桥了!告诉你们,今年必发大洪水,不说百年一遇,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头回赶上。不紧着逃走,再过几日,这里铁定一片汪洋,谁还能活得了!” 云瞳听得心中一紧。 “这还只是沧河的支流,主水道现在不定成了个什么样子。”老太太叹道:“我前几天给下游的亲戚们带了话,叫她们赶紧收拾了走,可她们就迷信那座大堤坝,也不知肯不肯听。” “我昨日看了琅郡大堤,修的还算坚固┉┉”云瞳刚说了一句,就被老太太一嗤打断。 “看?看能看出什么来啊?瞧着高高大大,墩墩实实的,其实里面松松垮垮,软软糙糙的,整个一面子货!”老太太瞟了一眼离凤几个:“就跟你娶男人似的,光漂亮顶什么用,经不起折腾,养不下娃子,要他们干嘛?” 云瞳一呆,下意识瞧了瞧自己带出来的男人们,果然个个都红了脸,直把斗笠往下拽。 十二月以密语传过来一句:“主子,甭理这老太婆,她是嫉妒您娶的都是美人!” “咳┉┉”云瞳握拳咳嗽了两声,把话题又转回正事上来:“老人家,您怎么知道堤坝不甚结实?” “那是我们被逼着修的,能不知道么?”老太太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朝廷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胡乱糊弄,倒好意思说是为乡亲们治河,为老百姓修坝。我们缴了税,出了力,可倒头来得着什么好了?家还是没了,地还是淹了,人还是死了!” 云瞳脸色一白。 叶恒看着心疼,插嘴问道:“近几年不是没闹大水么?可见这堤坝还是有用处的。” “没闹水,那是河神、龙王、雷公、电母心情好,和堤坝有屁关系。”老太太不以为然:“今年就不成了,英王大战赤凤,死了多少兵啊,黄泉阎都人满为患,不得去天神们那里唠叨唠叨啊!” “┉┉”云瞳紧紧抿唇,脸色越发苍白。 离凤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不知官府有什么布置?若抢在洪水来临之前,将大家都迁徙到安全的地方去,之后再行救灾┉┉” “她们也不是没个布置!”老太太摇了摇脑袋:“可动作太慢,计较太多,谁敢等啊!再说了,今年大水,整个下游怕是没个安生地儿,往哪儿迁啊!还是自己顾着自己吧!” 正说着,看前面众人已纷纷后撤,原来小桥已被河水浸没,两岸边响起了一片片哭声。 “唉!你瞧瞧,还剩这么多人呢!”老太太叹了口气,找了个高处站了上去,对没能过桥的乡邻们喊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什么人有什么样的命,争不过老天!大家伙儿也别哭了,还想走的,赶紧收拾了东西往下游绕去。不想把老骨头扔到外乡的,就跟着我回去,拜一拜龙王庙吧!说不定哪颗诚心就感动了上苍,息雨落水,保全了咱那破屋坟地儿。走吧,走吧┉┉” 许多百姓痛哭着随她而走,也有人就在岸边一跪,对着奔流一遍遍磕头:“天神啊,您开开眼吧!给咱们一条活路啊!” 云瞳默默看着,心中只如刀搅一般。 沈莫咬唇问道:“那个老太太和我们说了半天,她怎么不着急过河呢?” “她自己讲了:不想被骸骨扔到外乡去!”离凤叹了一声:“大人你没见,回来的多是老人!想是已将儿女送过了桥,自己无后顾之忧,就守着门户,听天由命了。” 隔岸相对,生离死别! 对岸也有隐隐哭声传来,听得人心有不忍。 “当初在徽州┉┉”离凤静静忆起:“救了我和小北的章爷爷说过,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风烛残年,腿脚不便时还背井离乡呢!”见云瞳向自己望来,幽幽又道:“水患、战乱┉┉向为六国之害┉┉” “还有吏治!首先是吏治┉┉”云瞳沉声接道:“吏治不整,则战乱难平,水患难清,生民难安!而民不安,则道不明,理不行,国不稳,社稷倾!而吏治何不能整?过在枢机!” 离凤闻言一震,想起自己曾读过的太女赤司烨被册立后所上谢表,内里感慨因天灾横行,兵祸连绵,乱民暴起,不尊教化,而损祖宗基业。其志亦在修德以获上天佑护,议和以求四邻睦好,镇乱以儆万民效尤,五百六十一字,无一字提到赤氏之失,吏法之坏┉┉当时,自己还为太女叹息,接手了这样一个烂摊子,她是何其难,何其苦,何其不幸!她一腔抱负却生不逢时,满腹才华却无从施展┉┉可是,紫云瞳却说┉┉过在枢机┉┉ “王主┉┉”六月低声提醒:“请您慎言┉┉” “圣上变法图强,求闻己过!心胸宏阔,令人景仰!”云瞳回望滔滔沧河:“我等追随左右,便当为君分忧。向使圣上临此,亲见百姓苦境,焉能明哲保身,坐视不理?走,再去堤坝一察!” 一路之上,又见了不少逃难的百姓,人心惶惶,不可抑止。而郡府兵吏,虽也倾巢而动,却正似那老太所言,行事十分迟缓,而其重点又在催丁补坝上,与百姓所忧南辕北辙! 云瞳到了堤坝,趴头一看,果见水势较昨日涨了许多。巡查军士来来往往,测算勘察,并有多名小吏详细记录。 离凤看了半日,长叹不绝,听得云瞳直皱眉头:“阿凤,你实话实说就好!” “请王主早作筹谋┉┉”离凤低声答道:“今春洪灾必兴,此其一!堤坝险象环生,此其二!” “你怎么看出来的?”沈莫好奇的问道。 离凤见随行众人都是一副“你不要危言耸听”的架势,苦笑一声:“别的就不说了,单看那些小军测量水深的法子,就知必有谬误!将堤坝的载力抬高了,而将洪流的危险降低了。若以此为据,制订防洪之法,焉无疏漏?又如何能保琅郡万无一失?”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都还有些不明所以,云瞳暗暗和自己昨夜测算的数据比对,知他所言不虚,兀自叹了口气。 “那该如何测算才准?”叶恒问道。 “总不能隔着八丈远,以漂浮之物为参照!”离凤又朝下面一块巨石指去:“方才有两人选了那里探标尺,还算是个行家。” “那个地方太过危险,眼看水就要漫上去了┉┉”六月摇了摇头。 叶恒见云瞳似含忧虑,便主动请缨:“王主,奴才下去探一探,一定比那些小军测的准。回头您也好依准确水文,详定方略。就只不知该如何测探?请池公子赐教。” “叶使┉┉”离凤一怔,还没来得及劝阻,就见云瞳已将叶恒揽进怀内。 “莫去!” “咳┉┉”十二月近前笑道:“些须小事,何用大人出马,奴才去办就好。” “梅姑娘留步!”离凤瞄了云瞳的手臂一眼,低声说道:“无需犯险,还有它法!” “哦?”众人一喜,等着他的后话。 离凤又朝云瞳看去:“可按昨夜王主说的┉┉”他从怀中取出一摞草图,找到其中一张,给十二月等人细讲了一遍,怕她们不懂,又亲指了可以应用地方,简明扼要的又点了几句。 “这也只是估计个大概┉┉”离凤看云瞳也凑头过来倾听,对她说道:“还须打出富裕来。” “唉!”云瞳叹了口气:“以当前来看,除非这雨明日就停,否则,堤坝怕是抗不过这次洪峰。” “堤坝虽有缺陷,也非全然无用,王主不要轻弃!”离凤安慰她道:“当前可加派人手,抓紧查漏补缺。” “只怕损坏之处太多,等不及修补,已然决堤!”云瞳心中生气,一拳击打在栏杆上:“傅春江还在张手跟朝廷要银子!” 众人都不敢言语,离凤想想又道:“前几年春汛都安然度过!只要洪峰减慢,堤坝应该还是可以承受的。” “可今年洪峰远较之前迅猛┉┉”叶恒皱眉提醒:“王主也是在为此忧虑。” “若过堤之前,峰潮已落┉┉” “┉┉”云瞳心思一动,握着他的手问道:“阿凤,你是说泄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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