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心平冷冷看着水月仙,忽而横跨一步,来到她面前,拨开对着自己的手指,顺势纠住她手臂,向后一甩。 水月仙猝不及防,险些摔了个跟头。 “别和我说你紫胤如何,英王怎样┉┉”玄心平冷喝一声:“大龙御驾之前,由不得你一个小小迎亲使指手画脚、言语放肆!” “你┉┉” “上骑都尉!”周维明皱眉喝道:“事关两国睦好,不可对紫胤使节无礼!” “哼!”玄心平冷森森瞥向水月仙:“紫云瞳有何不满,让她自己来对我主陛下说!你┉┉还不够格!” “┉┉”水月仙盯她半晌,转而对玄承璧正色言道:“下臣奉我皇旨意,迎英王侧君回胤!陛下若不肯放人,复使其征缴北疆,就请写国书与臣,昭告天下,臣也好回去复命!” “这┉┉”玄承璧被她将了一军,登时语塞:前番已允紫胤求亲,六国咸知,这回若是写了留人不放的国书,等如悔婚。且紫云瞳与聂赢已然成礼,有何理由不使人家妻夫团圆!一国之君言而无信,拆人姻缘,岂不贻笑天下。 “陛下!”玄心平却自言道:“前冠军侯聂飘萍驻守北疆多年,英名震慑夷狄,今虽辞世,余威尚存。若聂氏后人再临北疆,便一事不为,也足可使九戎胆寒!靖边安国指日可待!何由弃之?” “这┉┉”玄承璧又犯了犹豫:朕也没说不嫁聂赢,更没说不许他回胤,只不过晚上几日,替我先走一遭北疆,这也不能算我玄龙背盟吧! “你家英王不是对聂官人刮目相看,“既为之叹,也为之惜,还愿护持左右,与之同行”么┉┉”玄心平瞥了瞥水月仙,勾唇讽道:“怎么也把他锁到自己后院,使凤凰隐于群鸟,明珠埋于沟壑,而不允其高飞天际,闪烁人前?”复又深看了聂赢一眼:“说的一套,做的却是另一套!哼!紫云瞳也不过如此┉┉” 水月仙哪肯示弱,当即反驳道:“我王待侧君如何,侧君心中自明!上骑都尉想要挑拨,只怕也挑拨不来!” 老太爷极是担忧的看着聂赢,却见他面容沉静,并无一丝疑惑纠结之态,不由心中暗叹一声。 玄承璧前思后想,拿不定主意,频频看向自己的重臣。周维明、权峦跃并安陶却都在琢磨:玄承荫权重势大,一向不好对付!如今她卧病在床,放权给女儿,倒是个机会!玄心平羽翼未丰,不知谨慎行事,竟还自命不凡,公然得罪紫胤英王┉┉若能借紫云瞳之手将其母女除去,倒省了自己许多麻烦┉┉此事切莫插手,不妨静观。 堂中无人说话,玄心平冷笑一声,径自走到冠军侯灵位之前,躬身一拜:“不想忠勇聂氏,后继无人!遇国难而袖手,避兵戈而自珍!畏死怕事,竟至于斯!” “┉┉”聂赢猛然抬头,冷凝的目光直刺玄心平而去。 “可叹百年望族,荣光不再!清名不保!忠心不存!”玄心平长叹一声:“伯母与战姐如何能笑慰九泉!” “你说什么呢?”聂氏族人怔楞之后,大感不忿,纷纷喊道: “我聂家怎么贪生怕死了?又怎么避难畏事了?” “谁也不能怀疑我聂家对大龙的忠心!谁也不能污蔑我聂家累世的清名!” “玄心平,你说个清楚!” “还用说么!”玄心平头也不回,拈香三只,插入了香炉:“今非昔比,聂家哪里还是当年的聂家!” “上骑都尉┉┉”聂赢瞪着她的背影,终于开口:“请你慎言┉┉” 玄心平转身扫了他一眼,笑中带讽:“我以为官人身为聂家嫡脉,会与世俗男子不同,谁知┉┉”她故意叹了口气,俊目微眯:“恭喜你作了紫胤英王侧君!心平祝你日后尽享荣华富贵,一世安稳无忧!” “┉┉”聂赢凤眸积怒,看着她又转回身去,对着母亲、姐姐的灵牌说道:“不过,还有心平,愿意继承你们的遗志,愿意为我大龙抛头颅,洒热血,尽此孤忠┉┉”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聂氏族人群情激昂,虽在御前,未敢咒骂,愤怒的眸光也几乎将玄心平大卸八块! “聂氏自有女孙可承先人遗志,无需上骑都尉费心┉┉”聂赢含怒言道。 “那就和我同去北疆!”玄心平直视他一双凤眸,声音径自缓和下来:“带着你的男军,持着你的双枪,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不负当年凌云壮志,十载勤修苦学┉┉” 聂赢听到这里,陡然一震,眸中显出一丝迷惑来。 面纱之下,顾崇暗叫不好:阿赢啊,阿赢!万不可中她这激将之计!眼见聂氏族人情绪激动,已然压制不住,更恨自己现在当着寡情冷面的大祭司,不能擅言,不能妄动,否则,非将这个心机叵测的玄心平骂个狗血淋头不成。 “聂赢┉┉”玄心平刚颤声叫了这两个字,就听水月仙几乎同时喊道: “侧君┉┉” 紧接着,就听见聂家老太爷长呼一声:“陛下┉┉” 聂赢一时愣住,却见爷爷已颤颤巍巍的跪到了国主面前:“我┉┉愿带着聂家府兵,与上骑都尉同赴北疆,为国效命!请陛下恩准!” “啊┉┉”堂中众人无不失声惊道。 玄心平也是一呆,就见聂赢已急急扑了过去:“爷爷┉┉” “呃┉┉”玄承璧被吓了一跳,回身去看郑易:“这┉┉这┉┉” 郑易擦了擦额上冷汗,替小国主劝道:“我说老人家,您这是说什么胡话呢!您┉┉您这都多大岁数了?须发皆白,腰腿不便,怎么领军出征,上阵杀敌啊?” “上骑都尉方才言道:只要我聂家人在,哪怕一事不为,也足以震慑夷狄!”老太爷盯了一眼玄心平:“我是飘萍之父,聂战之祖,在两军阵前,较之聂氏他人,更有威仪!必能使敌将心寒,九戎胆怯,靖边安国,事半功倍!” 玄心平尴尬的转开头咳嗽了两声。 “可┉┉毕竟┉┉”郑易结结巴巴的再劝:“年岁不饶人啊!再说┉┉”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太爷声如洪钟,响彻灵堂:“在我聂家,报国何分男女,精忠不讲老幼┉┉”他怒目瞪向玄心平:“说我聂家遇国难而袖手,避兵戈而自珍,畏死怕事┉┉哼┉┉自追随成帝,至今百年,那一战没有我聂家军,那一阵不死我父子兵!除了阿战,代代冠军侯都是一生征尘,马革裹尸┉┉换来这锦绣山河,花繁木盛!” 祠堂内外,呜咽声起,阴风四旋,雀鸟哀鸣。 玄承璧羞愧的低下了头,都不敢再望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和桌上数十灵牌。众臣无一人敢再说话,玄心平也是心生歉疚,眸含悔意。 “都哭什么!”老太爷突然回身朝聂氏族人吼了一声。 众人皆是一震。 “当年燕川,飘萍临难之际,仰天长啸,劝慰左右┉┉”老太爷深情的看着女儿的牌位,一字一句的念道:“埋骨青山终有日,英雌何必泪沾襟!” “侯主┉┉”身后哀声乍停,转而又是大作! 老太爷努力睁了睁眼睛,摒去已涌上眶尖的老泪,慨然问道:“尔等可愿与老夫同行?抛头颅、洒热血、尽此孤忠?” “愿意┉┉” “愿意!” 誓言铮铮,此起彼伏,听得人心潮澎湃。 “爷爷┉┉”聂赢红了眼圈,哽咽言道:“何须您老人家亲往,自有孙儿┉┉” “你应遵奉圣旨,早回上京!”老太爷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爷爷┉┉”聂赢急切中膝行两步,抱住了老太爷。 “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老太爷定定看着孙儿,眸中泛起不舍之情,却是一闪而过:“我大龙并非背信弃义之邦,我聂氏更非受恩不报之家!你也不能作薄情违礼之人!” “┉┉”玄承璧拿袖子挡着脸,一吐舌头:这老头是不是又在拐弯抹角的骂我啊? “可是爷爷┉┉”聂赢还想再说什么,被老太爷暗中掐了掐手臂。 “如今,你既无表率聂氏之名,又无统御府兵之权,抛头露面,与非亲非故的女子共事,大不合礼教!且圣意亲命,皆令你速归妻家,你何敢有违?” “┉┉”聂赢薄唇颤抖,却不敢再言,无限忧急眷恋就此梗在心头。 玄心平却是死死咬住下唇,眸中一片不甘。 “请陛下恩准!”老太爷再次叩头请命。 情势已然如此┉┉周维明权衡一二,出列禀奏:“聂氏素称忠勇,一向令人钦敬,既然愿意为国辛劳,所求之事,陛下还当照准,并奖其忠!” “好!好!”玄承璧连连点头,极快的下旨:“尔携府兵在心平麾下效命!至于侧君,明日就随水钦使归胤吧!哦,记得替朕问候胤皇与英王,还有一句要紧话务必带到:两国盟好,永世不休!” “┉┉是┉┉”聂赢咬牙答道,却自深深低头,掩住了眸中万千情绪! “陛下!”忽而间,耳边又响起了那个清冷至极的声音。 “啊┉┉大祭司,您有何事?”玄承璧不解的问道。 顾崇款款而起,却在极力压抑着心中愤懑,尽量用无比空洞、毫不起伏的声调说道:“聂氏一片丹心,满门忠烈,神明亦为之垂泪,天地亦为之叹息!今至其家,见老翁颤颤,幼童哀哀,鳏夫列列而排,犹不忘许身报国,实在令人┉┉欷歔!请陛下顾念天道人和,施仁政,秉慈心,上慰忠魂,下抚孤弱,使稚童能予成立,使寡父得享天年,则善哉!此战之后,请允聂氏宗族辞官归乡,休养生息,不再困于兵事、累于盛名!陛下仁德,非只聂氏怀恩,必获四方感戴,复得天神赞佑,后福无穷!” 玄承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举目环视一周,对聂家境况亦生恻隐,让人家白发苍苍的老翁,嗷嗷待哺的稚儿,一排又一排的鳏夫闺男为自己上疆场卖命,着实是说不过去。当即便点头应下:“北疆战后,聂氏荣归,以后就安居故里,不要再牵涉兵戎。待聂思长大,继任冠军侯,再定后事吧!” “谢陛下恩典!”老太爷颤声领旨,率聂氏全族磕了三个响头。 玄承璧及大祭司相继起驾之后,水月仙眼含热泪,过来行礼:“老人家,请务必保重┉┉” 老太爷微微点头:“小孙明日回胤,一切有劳钦使照看!” 水月仙再拜答礼,方依依而退。众臣依次告辞,玄心平走在最后,也向老太爷一躬到底:“心平前言多有冒犯,非出本心,只为┉┉还请海涵!” “不敢!”老太爷冷冷答道:“我等于帐下听令,若能得上骑都尉待之以一视同仁,感激不尽!” 玄心平一窒,再看聂赢,容色异常冷淡,其间却又不乏哀怒。 “老人家┉┉” 老太爷不等再听她说些什么,便扶着孙儿缓步而去。 玄心平孤身而立,看着聂赢挺拔而决然的背影,只觉心中搅的难受:事出所料┉┉这样一来,他┉┉可更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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