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冯晚眼中,紫云瞳王侯气魄,自来意气风发,何曾有过这般时候,颓废无助,萎靡不安,难过的似个被人抛弃的孩子一般。他轻轻擦去自己眼角旁的泪珠儿,含笑上前,轻声言道:“王主可有想过,他们┄┄因何受伤?” “自然是┄┄”云瞳想到从奕和叶恒,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自然是因为心中有王主之故┄┄”冯晚替她言道。 “┄┄”云瞳抬头向他看去:“有我┄┄” “侧君心中若无王主,岂能遭此困厄,熬等三日,隐忍不言?叶使心中若无王主,岂会醉酒伤怀,迟误敬茶,挨打不辩?”冯晚轻叹一声:“池公子心中若无王主,屈膝侍人,定然不假颜色。可您没瞧出来么,他也是在强颜欢笑!沈使练功泄力,韩少爷贪杯移情,凌讶哥哥在您身边当了个招之即到的大夫┄┄我初见他时,他哪里是这个样子?聂侧君远在玄龙,却让小夭留居王府,务等观礼,就为了和您说句恭喜┄┄若非心中有您,历兵戎大事,哪里顾得及这样的细枝末节呢?” 云瞳听他娓娓道来,竟是愣住。 “受伤会疼,痴情会苦,可他们宁愿疼,宁愿苦,因为┄┄疼中有幸,苦中有甜!”冯晚痴痴瞧着云瞳:“不像以前我在姬家,只想着怎样讨好公公,少挨棍棒,或是祈求神明,多修来世;也疼、也苦,却只是自怨自艾!因为疼中不觉幸,苦中不知甜┄┄” “┄┄” “这份幸运,这份甜蜜,是王主给的┄┄”冯晚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所以,请王主莫畏天命,莫改初心。继续爱惜您的男人,保护他们,别叫继续伤心流泪┄┄” “我怕┄┄”云瞳垂下眼眸,低声嘟囔:“我做不到┄┄” “王主不是怕做不到,是怕顾此失彼┄┄” “┄┄”云瞳脸红了一下。 “其实,您是怎样的人,他们都知道┄┄”冯晚怅有所失:“爱的深,必然求的多,求的多,必然伤的狠;可若不伤不苦,情便浅了,爱就少了!” 若让我挑,也是一样┄┄宁肯遍体鳞伤,也不愿把爱减去一分一毫;即使作茧自缚,也想不出法子能剪断情丝;只因千万年间,千万人中好不容易才遇上了这个人┄┄ “唉┄┄”云瞳叹了口气,想起谢晴瑶以前揶揄自己:若痴情的男子太多,是不是你眼睛里就都看不过来了┄┄要是我能像皇姐那般,只顾清澄哥一人,余者皆不在心,这辈子大概能活的容易一些。可是┄┄刹那间那些男人的面孔全堆到了眼前,拾起慧剑,却不知该割舍掉谁┄┄ “我怎么┄┄这副德性┄┄” “王主?”冯晚见她连连甩头,只怕哪里有些不适:“请您一定爱惜自己!”他们受伤流泪,您心里不好过。焉知反过来更甚一步呢,您若难过,这府里的┄┄又有谁会觉得好过呢┄┄ 一时何景华出来,告诉云瞳:“我给侧君用了安神助眠之药,他已睡去。这些日子要好生将养,莫再情绪激烈,还要暂缓房事。” “明白!”云瞳只闻从奕“平安”两字,方敢拭汗,余者自不必说,样样皆遵医嘱。 一晃过了十余日,云瞳自请销假,每日上朝,或去兵部理事,或往懋章殿奏对,十分勤勉,极称圣心。回府若已夜深,便让管事前来回报,而后熄烛独眠。若哪日回的尚早,便亲去各处探问一番,有时少坐,有时共膳,同叶恒讲讲兵战诡计,和离凤谈谈河川海流,与凌霄宫主聊聊胤麒风土人情,也和沈莫斗战,同韩越训兽,与凌讶一起翻书捣药,纵论天下灵药至毒及其破解之法。唯有到了画眉阆,从奕总是避而不见。 “少爷┄┄”小唐见他又将英王拒之门外,也不知是该叹该劝:“听说王主近来都是独宿,每晚练功打坐,时常通宵达旦┄┄” 从奕阖目不言,就跟没听见一样。 乳公在旁言道:“快过中秋了,主君一定会打发人来接少爷,咱们一等到家,住上个一年半载,气死英王!” “┄┄”小唐没敢附和,偷眼瞧了瞧从奕。自他病倒,乳公便闹着要回寿宁侯府,估摸是想告状,被寒冬冷声冷语给驳了回来:侧君小恙,王主已请御医看视,不日将痊,何由往告贵府,使高堂大人担心?乳公忿忿不平:侧君生病不告娘家,日后若出了什么事,英王担待的起么?一句话惹恼了寒冬,斥他诅咒侧君,其心可诛,掌嘴二十,生生打掉了三颗大牙。回院哭诉,从奕理也不理,想必是嫌他多事,又不解自己的心思:若想和爹娘诉屈,当日回门就住下不走了,何必苦苦隐瞒。 果然,从奕皱眉言道:“我已出嫁,哪有中秋回侯府过节之礼?别再乱出主意,惹人笑话了。” 乳公摸了摸自己还肿着的腮帮子,嘟嘟喃喃:“我是为了少爷您好┄┄” “真为我好,就管住你老的嘴!”从奕厌烦的摆手命他退下,转而对小唐抱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倚老卖老,尽给我丢人。再若如此,以后让他闺女接走。我多出银两,少受牵累,倒好!” “是!”小唐知从奕连日心情燥闹,原不想问,可又不得不问:“少爷,中秋节您真不到前面去么?” “干嘛碍眼去?”从奕冷冷答道:“我病着呢,谁想挑理凭他挑去!” “┄┄”小唐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可中秋之夜,讲究团圆┄┄” “团圆?呵┄┄”从奕一嗤之后,却眼鼻通红,埋首枕上,无限痛伤:“团圆┄┄” 小唐何敢再言,只得遣了小仆去回禀寒冬:侧君褪热未久,仍感不适,何先生嘱咐卧床静养,不宜劳动。故请英王见谅,中秋夜不能侍主领宴┄┄ 十五月圆之夜,王府萧管齐鸣,一派热闹。从奕独居画眉阆,心境凄冷,怔怔望着当空皓月,竟不知自己喃喃念上了戏词:“对清辉不由得寸心如剪,想梦时陪欢宴何等缠绵,论深情似不应藕丝轻断,难道说未秋风团扇先捐┄┄” “少爷!”小唐拿了一只锦盒进来:“王主赏赐的节礼,请您过目。” 打开来是一颗浑圆硕大的夜明珠,从奕怔了半晌,垂下泪来:“柳叶双眉久不描┄┄珍珠岂能慰寂寥┄┄搁下去吧┄┄” 小唐默默叹息,终于还是劝道:“下次英王再来看您,您就别再关门了┄┄这不是苦着自己么?” “┄┄”从奕红唇微颤,只不说话。 “喵!”小白猫又出来玩耍了,围着桌子转了一圈,跳到床上,去舔从奕的掌心,似在讨好,又似在抱怨:你怎么最近总不理我┄┄ 从奕生气的把手缩回来,可看着小猫那副可怜样子,又禁不住捋了捋她澄亮的毛皮:“没心的小东西,才不要见你,才不要为你伤心┄┄”他一言哽住,终于深深叹息:“把药端来我喝,都睡去吧!” 蜡泪燃尽,室内又是一团漆黑,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吟唱,似乎小戏还未散场。从奕似睡非睡,恍恍惚惚的,觉得身上有些寒冷,伸手摸被,却不防被搂入一副温暖的怀抱之中,馨香扑鼻,好似她的气息。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小白鸽┄┄” “眸眸┄┄”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抱着自己坐在高高树杈上,嬉笑玩闹,揽着自己躺在艳红桃瓣中,细语呢喃。他心跳怦怦,等着她樱唇缓缓贴近,宛转吻弄。 “眸眸┄┄”从奕一声低喃,探出舌尖,回应着梦中她的亲密,又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念着她的名字:“眸眸┄┄眸眸┄┄” 香躯温暖,令人安心顺意,他紧紧依偎着她,朦胧睡去,梦里不是秋月映水,微波丛生,却见春桃盛开,一树红粉,只有她,和他┄┄ “小白鸽┄┄”耳旁怜吟缭绕,叹息不绝。 ┄┄ 第二日一早,小唐上来伺候梳洗,一见从奕就“啊”了一声:“少爷,您怎么这副打扮?” 从奕睡的极香,醒后正揉眼睛,说话也还带着浓浓鼻音:“什么打扮?我才醒!” 小唐想笑又不敢笑,端过铜镜来,让他照着自己端详:“您的眉毛,描成个火焰山了┄┄” “啊?”从奕往镜子里一照,先呆了一呆,而后立即捂脸:“哎呀┄┄” 难看死了!长不长,短不短的,两尾晕开,似乎是没得画好,想抹去重来,结果七改八修,涂涂蹭蹭,最要命还是朱红颜色┄┄ “这┄┄”从奕在指头缝里又细细瞧了几遍自己,脸色红成了秋天的枫叶,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都把我画成个喷火的煞神了!讨厌,真讨厌!” “┄┄”小唐抿嘴儿偷笑:您这些日子气成那样,可不就是个喷火的煞神? 从奕丢了镜子,回身躺倒,拿被子蒙住了脑袋,细想梦中情景,不由探舌舔了一舔唇瓣:难道┄┄她昨夜来了? 再到晚间,从奕早早睡下,等到打更,也没觉出房中有何动静,心下失望,翻来覆去,不知又过了多久才渐渐睡稳。谁知早起梳妆,镜子里的自己又被画好了一副眉毛,这回直拨楞登的,还是难看的紧。 此后数日,云瞳都未来再碰钉子,只遣人探问病情,从奕只回自己仍需静养,也不去请安问好。却在每日流连镜中娥眉之后,浅笑嫣然,脸庞渐渐红润起来。 这一日又是晨起,从奕睁眼就从枕边摸出个小镜子,一照即愣:光溜溜两道烟眉,还是昨夜形状┄┄她,没来! 小唐闻声而入,见他痴呆呆,怔楞愣,又没了精神,连忙回禀:“王主事忙,听说这两日每每外出┄┄” “哦!”从奕回了回神,淡淡言道:“更衣,吃饭吧┄┄” “何先生说您无需再用什么药了!”小唐一边拾掇碗筷,一边劝道:“少爷,既然已经大好,是不是┄┄和寒总管禀告一声?” “哪里好了?”从奕咬了咬唇:“我浑身上下里外都不舒服┄┄” 英王不来,你永远也舒服不了┄┄小唐腹诽一句,除了遵命,却也无计可施。不想才整理完毕,忽听人报:“寒总管到!” 寒冬进屋,向从奕略一拱手:“侧君好!传王主钧命,请您去外面走动走动,以利病体!” “┄┄”从奕皱了皱眉:“请您上复王主,我头晕心慌,出不了门!” 寒冬似乎笑了一下,转朝小唐吩咐:“即刻给侧君收拾东西,我亲自护送他去!” “┄┄”这是不允抗命了!小唐看看从奕,为难的说道:“总管大人,我家郎主┄┄” “嗯?”寒冬不比叶秋温和,自来不愿多说废话:“出嫁从妻,古今至理。侧君终日不见阳光,贵体怎能复原?请遵王主之命。” 不去不行!他酷眉冷眼,立等在旁。从奕无奈,只得起身,既无心情见人,便不装饰自己,随便戴了顶纱帽。以为就在后园逛逛,哪知出门上轿,抬到门口还预备换车。从奕犯了疑惑,正要相询,忽听得身后远远响起一阵马挂銮铃之声。 从奕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一匹高头骏马,四蹄踏风,呼啸而来,马上一个女子,锦衣红袍,英姿勃勃,可不就是日思夜想,梦里难忘的她么┄┄ “┄┄”乍然相见,从奕一呆,忽见那一人一马已飞至面前。她毫不停顿,甩开一镫,侧身斜腰,长臂一舒一卷,捞住自己腰肢,猛往怀中一带。 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从奕“啊”的一声,已被搂到马上。 小唐等跟从的仆侍一片惊呼,傻呆愣愣的看着自家少爷被个强盗行径似的英王劫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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