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凤被带离明光殿,沿着甬路缓缓前行,途中遇到君卿贵人,还要规矩的避道叩首。约摸行了大半时辰,只觉路越走越窄,两旁都是尖锐石壁,夹着晴天只余一线。再往里走道路又宽,顶头黑黢黢一座铁门,两旁有铁卫把守。入门是一座院落,草木零落,乌鸦横飞,里外透着一股血煞之气。 看来胤皇杀我之心已决┄┄离凤一息悬住,终是缓缓叹出,随宫人迈进一间黑屋,预备引颈受戮,不想屋内却筑着石阶,层层向下,中间又过了几道铁门,都是只入不出,隔几步站着一位禁军,荷盔穿甲,不辨面目。 杀我何须如此费劲,莫非只是暂予囚禁?离凤疑惑之余,心中喟叹:想是胤皇顾念爱妹,先要看看紫卿的反应,再行处置。可不管怎样,我与她仍是生离死别。 又行许久,宫人终于停步,回身言道:“公子,奴婢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离凤微微点头:“多谢公公!” 宫人见他只是错身而过,并没露出慌乱惧怕之态,不觉诧异:“公子不想知道这是何所在么?” 离凤停下脚步,淡然言道:“请您指教。” “此是诏狱!”宫人声调低沉,隐隐透出一丝看好戏的谑笑。 离凤容色一点未变,似乎是已然猜到。他从袖中取出一颗小银锭,递到宫人手中:“多谢告知!” “┄┄”宫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看着他转身入门,被四个铁卫监押而去,青蓝色的衣襟随风旋起,好似琼花乍放,用尽最后的灿烂走向凋亡之所。 ┄┄ “噶钮钮”门轴转动,伴随着阵阵绞盘铁链声响,俱似从地底传来。云瞳眯起眼睛,透过缝隙下看,见里面依次燃起烛火,却是铜墙石壁打铸的一间牢狱。中央立着根铁柱,碗口粗的链条锁着一人。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凌乱的长发摊在后背,像领破烂的黑色披风。 云瞳极力分辨看去,却耗在个小细缝上怎么也看不清楚,心中着急,手下不由就用力过度,直接将挡板掰了小半块下来。 “公子请进!”忽听得有人说话,声调异常冰冷淡漠。 云瞳一惊,连忙换了个方向望去,却只闻踉跄的脚步声,不见人影。 趴在地上的人也是闻声一动,似乎转头回望,停了一瞬,忽而暴起,粗短的链条一下子被她拉得笔直:“池敏!” 如同野兽般的一声大吼,在空旷阴森的铁狱中荡开一片回声,饶是坐在外面,四国使节也被吓了一跳,赤凤几个皇女几乎跳将起来。 “呀┄┄”云瞳这方看清被锁住的人是谁。那是个身躯高大的女子,面目狰狞,形状疯癫,高声大吼,怒目喷火,一遍遍拽动铁链,似乎是要冲到对面去,却都只是徒劳。 是她!云瞳蓦地一惊,转头去看武德帝:圣上,为何让阿凤来见她?她神识不清,本来又暴虐成性,万一伤人┄┄ 武德帝并不作声,只淡淡看她一眼。 云瞳这个位置看不到牢狱边角,念着离凤安危,竟忘了是在御前,干脆绕到另一面,探脖下看,却见一双青花卷云高缦和半截天青色织花袍襟堪堪露进了眼帘。 “阿凤┄┄” ┄┄ 绞盘一转,铁门下压,狱卒宫监皆已退去。离凤孤立其中,一时也有些怔忡:竟然在深埋地下的石狱内再见“故人”,胤皇行事,真不可揣测┄┄他看着那个疯狂咆哮的女子,忆起当年她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模样,半晌方吐出五个字来:“三皇女殿下┄┄” “我是大凤之主!”囚徒正是赤司炀。她厉声将话打断,转而狂笑连声。 离凤不再开口,冷眼相对。 也不知笑过多久,赤司炀慢慢停了下来,盯着对面静如磐石的绝美男子,“咯咯咯”的咬牙:“还敢来见我!你这卖身求荣,背国投敌,没有操守廉耻的小贱人┄┄” 离凤不言不动,任她用世间最恶毒的言语把自己骂了个遍,等她没了气力,方向前一步:“因着赤氏血脉,我才叫你一声殿下┄┄殿下开口祖宗基业,闭口大凤苍生,可你所作所为,对得起祖宗基业,对得起大凤苍生吗?” 赤司炀“嚯”的抬头。 “你妄兴兵患,却临阵逃脱,使得大凤几万好女儿葬身龙脊山。”离凤思及旧事,眸中腾腾燃起了怒火:“你驰援凰都,却绕城而走,丢弃了十数万盼你相救的百姓。你为一己之私,嫁祸她人,屠戮了徽州多少无辜子民。赤司炀,你丧尽天良,怙恶不悛,才是赤氏不孝女孙,才是大凤苍生之害。要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阎罗地狱,正为尔设!” “哈哈哈哈┄┄”赤司炀仰头大笑:“紫云瞳说什么你都信,就像当年一样,赤司烨做什么你都觉得好!男人┄┄哼┄┄” “我自己有眼睛,有耳朵,更有心!”离凤一按胸口:“会看,会听,更会分辨是非善恶!” “嗬┄┄”赤司炀哗啦摇了下铁链:“既然什么都有,什么都会,那我问你:紫云瞳以前还说过,我犯下的条条“大罪”,都和你池家脱不了干系,都和赤司烨那王八狗子脱不了干系!这么要紧的话,你怎么没有记住?你怎么没有深信不疑?” “┄┄”离凤愣了一下:那些话他当然也没忘掉,只是出于本能,既然还没见到铁证,他不愿深想,更不敢深想┄┄ “紫云瞳在洛川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有人证物证,哈┄┄她有个屁!”赤司炀大笑不止。 离凤咬了咬牙,暗道:她的意思是那些事英王不过推测,并无实据?也就是说凰都未必是我娘所献,赤皇也未必是我姐姐所害┄┄ 外间,云瞳眉头大皱:赤司炀处斩池家满门,定的就是献城降敌之罪。可她抛出的主使之人是太女赤司烨,又将两人蹈火殉死指为自己奉皇命所杀。得城又害命,允降却杀俘,显得紫胤好不凶残!自被擒获以来,数度严刑逼供,她闭口不招,还显出几分宁死不屈的风骨来。因而朝廷始终无法将其押于天下人前公审。不能公审定案,便不能正大胤之名,不能使四国宾服,拖得越久,越是麻烦,倒把一个好把柄弄成了一块弃不得,又嚼不动的鸡肋了。 四国使节听到此处,互视一眼,脸上都适时的显出些疑惑之色,瞧瞧英王,正在抱臂沉吟,看看胤皇,仍是面无异状,只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且往下听。 “本殿不言,这些都是无头公案!”赤司炀笑罢,抬手欲抓离凤的脖颈,却被锁链牵绊,够他不着,自己又被废掉了内功,想逞威风也无能为力了。 “小敏,你想知道真相吗?” 离凤一凛,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嗬┄┄害怕了?”赤司炀重又放声大笑:“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哈哈哈┄┄” 云瞳倒吸一气,猛地看向武德帝:原来圣上是要┄┄ 武德帝面不改色,只是侧耳细听。 “我在龙脊山为国杀敌,赤司烨却在凰都图谋不轨,处处掣肘,时时为难,你母亲亲眼所见,对她失望已极。”赤司炀一边盯着离凤,一边缓缓回忆:“她给我传信,说母皇病体日重,赤司烨接掌了凰都防卫,将几位皇女的府邸都暗中看管了起来。哼,这么要紧的时候,你说,我能不回京吗?” 离凤冷眼相对:“原来你舍弃疆土将士,就为了回朝争权夺位!” “我那好姐姐要是当了皇帝,第一个收拾的就是本殿。”赤司炀勾起唇角:“我不能给她这个机会!龙脊山败了,日后卷土重来,未必不胜。可宝位若丢了,自此臣服人下,就什么都不用再说。连你,我思慕多年的佳人,也得拱手让出!” “哼!”离凤对她厌恶至极。 云瞳听到此处,也是嗤之以鼻:龙脊山一败,赤凤元气已尽,纵然抢的先机,登基为帝,又拿什么来保江山社稷?赤姓女孙尽是如此目光短浅之辈,国家落于其手,焉能不亡! “储位不决,胤兵又大举来犯,本殿顾全大局,重又披挂上阵,和紫云瞳几番浴血厮杀。”赤司炀从来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赤司烨却借机当了太女,发号施令,让本殿俯首称臣!嗬┄┄有本事,她就保住凰都啊?求和不得,坐困愁城,还想着拖我下水,当她的人肉盾牌!” “太女殿下以身殉国,受万民敬仰,不容你随意污蔑!”离凤怒道。 “什么以身殉国,她是没来得及跑吧?”赤司炀一嗤:“你母亲掌着凰都兵权,若让她逃得性命,继续压我一头,岂不无能?” “胡说┄┄”离凤又惊又怒。 “赤司烨本来不信池相,可得你入宫,想着骨肉连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就放下戒心,乖乖交出了兵权!”赤司炀桀桀一笑:“你说她蠢不蠢?” “┄┄”离凤紧紧咬住了下唇。 “立东宫监国其实也是你母亲的主意,就为把赤司烨留在凰都当个傀儡,稳住我家那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的老太太!她被紫云瞳姐妹吓破了胆,马上就要投降书,递顺表,自废国号了!”赤司炀看离凤浑身直抖,心中大是满意:“我停驻濉溪两日,正为进兵与否犹豫不决,就接到了你母亲的密信。说是当夜凰都不保,请我掉头北去,切莫迟疑。” 离凤一个激灵,脸色随即惨白下来:当夜┄┄我娘说当夜┄┄ “当夜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紫云瞳围城多日,就是做套等着我钻。我不至,她不会强攻凰都。是以┄┄嗬┄┄”赤司炀一字一句言道:“你母亲立此大功,让我继位之后善待池氏后人┄┄” “┄┄”离凤已经把下唇咬出血来了。 “紫云瞳平白得了凰都,难免心中疑惑。她很聪明,靠着些微蛛丝马迹,细推其理,无不分明。只除了没有实据┄┄”赤司炀扭了扭被锁紧的手腕:“那封密信我看过之后就烧了,没人能证明池燕琼是为我行事!” “是吗?”外间,云瞳唇角轻勾:今日你亲口供招,不知算否证明? 一眼扫过四国使节,见都是恍然大悟之状。再看武德帝,仍是静默如初,云瞳不由心中称赞:皇姐真好计谋,知道赤司炀多年执念,巧加利用,让她乖乖的自己把几件事交代清楚。只是┄┄苦了我的阿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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