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在大朝会上演足了戏,被御前总管内监梁铸奉圣命押送回府,又请来“太医”,热热闹闹的看过,这才偃旗息鼓,“昏睡”在床。 连翘留桂心听着招呼,自己掩了房门出来松泛一下,见菘蓝眉头紧皱,抱着个大包袱正往回走,便轻声叫住:“你又接了什么活计?” “哥哥你说,冯晚给咱们惹了多少事啊!”菘蓝小嘴儿噘得能栓头毛驴儿了:“但凡有织补上的麻烦活儿都送到这院子来,司衣库那么多针线上人是做什么的,就没一个赶上他手巧?明摆着是偷懒。现今儿他病了,倒让我们替换着受累。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连翘随手一摸:“王主的大毛衣裳?才什么天气就预备出来了。” “就说呢!”菘蓝气的要命:“还不是因为冯晚事多,不讲规矩,什么都爱瞎张罗,为让王主赞他细心周到,就闹得府里鸡犬不宁。” “他是能耐。”连翘一笑:“咱们谁也比不了。” “什么能耐?”菘蓝撇嘴一嗤:“狐媚子有道行,一身骚!” “别乱说!”连翘拽了他一把,看看周围:“小心让人听了去。” “哥哥怕他,我可不怕!”菘蓝的话虽说的冲,声儿可低了下去:“如今不比从前,屋里不是就他一个得脸了。” “这话说的早了。”连翘叹了口气:“人家生了病,不用挪去西三巷子,就大喇喇住在偏院里,煎药吃饭都有人伺候,舒坦的跟个公子似的。连管事都上赶着巴结,谁比得了?” 这席话更激起了菘蓝的不满:“都是一样的人,谁又比谁高贵,凭什么他就处处特殊?” “怎么是一样的人呢?”连翘一脸苦笑:“他有过妻主,按理儿当不了正房大侍的,谁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我劝你,没事别招惹人家,小心被算计了去。” “哼!”菘蓝越发讨厌了冯晚。 “这衣裳,要我说还是给他送去吧。”连翘劝道。 “不行!”菘蓝气道:“事事让他拔尖,回头王主更离不得了。” “你补不好,不是更入不了王主的眼?也让外面的人笑话。” “┄┄”菘蓝一窒。 连翘似不经意的问道:“司衣库让几日完活?” “倒是不急。” “我看┄┄有一宿也就做出来了。”连翘眸中寒光一闪而过,又恢复了无害的笑意:“他虽爱逞能,却也真是巧手!” 菘蓝怔了一下,忽而笑道:“哥哥,我有个好点子了,把前几日送来的那些一股脑儿全丢给他,限明早就交┄┄” “诶!”连翘使劲皱眉:“那不是要把人累坏了?他养了几日都没退热,万一再添症候,别让人怀疑得了时疫┄┄今儿,王主的伤可又反复了!太医大人来了好几位,都有些不明所以呢!” “哦?”菘蓝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珠儿转了两下,笑向连翘告辞:“哥哥,我先忙去了。” “嗯!”连翘装作不敢再绊着他,自己暗往小角门移去,叫过一个小厮来,悄悄嘱咐:“和你叔叔说,那些衣裳菘蓝补不来,执意拿给冯晚。冯晚一直病着,顿顿吃药也不见好,大夫都奇怪着呢。真怕他补的衣裳上沾染了什么,回头奉上王主,那可┄┄让你叔叔谨慎着些。” “啊┄┄谢谢哥哥提醒!”小厮忙不迭作揖。 “谢什么!”连翘假作嗔怪:“咱们素日要好,有事都不通个消息儿,不就白好了。” 小厮连连点头,千恩万谢的去了。 连翘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收敛了笑容:想让王主见了衣裳就更离不开你?哼!冯晚,做梦去吧! ┄┄ 转过天来,云瞳练过一遍内息,想起晚上凌霄宫主会来侍疾,他眼盲,己装病,两相不便,便叫外间守候的京墨前去传话:令叶使代行。自己拿起黄卷天经参详,没看一页,喉干舌燥,张嘴儿便喊:“晚晚!” 喊了两声,无人应答,这才记起冯晚卧病,已几日未见。云瞳弃了经书,披衣出门,迎面正撞上刚安排完午膳回来的连翘。 “主子?”他愣了一下,忙就双手来扶。 云瞳下意识往旁边一闪。 连翘尴尬收手:“呃┄┄外面凉,您小心吹风。” “嗯┄┄”云瞳不置可否:“小东他们呢,怎么最近也不见人影?” “回您的话,因正房现有大侍照管了,甲卯管事将小东四个送去怡风院学规矩了。”连翘堆起笑容:“您有什么吩咐,奴才去办。” 云瞳便问:“晚晚住哪间屋子?我瞧瞧他去。” 还有主子瞧生病的奴才去┄┄连翘强忍着没有蹙眉:“奴才刚给他熬好了药,他说困了┄┄” 云瞳迟疑了一下,又问:“哪位太医给看的?怎么还没看好?” “奴才们怎么敢劳动太医大驾?有个头疼脑热都由府里的医士把脉。”连翘笑容不变:“冯晚生的单弱,管事让多歇两天,您别担心┄┄” “单弱?”云瞳蹙眉:“自到我身边,他还是头回生病呢。别本来没什么,倒给耽误了。你告诉管事,说我的话,往太医院找一位相熟的来。” “┄┄是。”连翘心里不是滋味,却仍蹲身一福:“奴才替冯晚谢主子恩典┄┄” “你才去瞧过,他是怎么样?”云瞳追问。 “精神尚好。”连翘答道:“和奴才说了好一阵子话呢!” “你两个倒合得来?”云瞳瞧了他两眼。 “是!”连翘张嘴儿便道:“他那个模样,那个性子,招人喜欢,更招人心疼。” 这话说到云瞳心坎上去了。她弯了弯唇角,转朝屋里走去:“都说了什么话啊?” “说了┄┄”连翘脸红了一下。 “嗯?”云瞳好奇起来。 “说能在主子身边当差,是福气┄┄”连翘恰到好处的赞颂了英王一番:“冯晚着急呢,说您伤着,正是用人的时候,偏他自己又病了,怕菘蓝他们粗心大意,不会侍候。我就劝他,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么劳心费神哪儿行呢,病了就得好生养着!” “说的是!”云瞳点头。 “他还惦着您吃食上头┄┄”连翘笑容中带出一分宠溺、无奈来,似乎对那个实心眼的傻孩子有些哭笑不得:“我说有我在呢,京墨,桂心不会弄,鸡丝银挂我最拿手,就什么京糕、玉皮、香津饼的也都擅做,待会儿王主尝尝,看比小晚做的如何?” “嘿┄┄这小东西┄┄”自己病着,还怕我爱吃的没人给弄,真是┄┄云瞳心中一暖,掉头又往外走:“还是看看他去,你来带路。” 连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暗悔自己多口:怪道老话教的:言多必失,这还真就弄巧成拙了! “走啊?”云瞳连声催促。 “额┄┄是┄┄” 两人一前一后,穿小游廊,过月洞门,到得大侍偏院,迎面一截雪白粉墙,并无朱漆装饰,边角处苔藓斑驳,藤萝掩映,虽无花果之香,却有天然之韵。院中值着一株紫荆,其势蓬勃,丝垂叶拥,繁茂可爱。云瞳踏上水磨砖地,怕冯晚真睡着了怕惊动,便放轻脚步,慢慢靠近,隔着半开的窗户,探头一瞧,立时就“嗳”了一声。 难道还没把衣裳收走?这菘蓝做事可真够拖拉的!连翘一边暗暗咒骂,一边佯装不解,也随着伸脖看了两眼。 冯晚着家常衣裳,半挽头发,倚在墙边,正忙着飞针走线,缝补一件雀毛大氅。 “哎呀真是的┄┄”连翘先于云瞳抱怨了出来:“他说自己困了,原来是为糊弄我走,仍做这个。” 云瞳顾不得理他了,推门叫道:“晚晚。” “王主?”冯晚闻声抬头,不想见着云瞳立在面前,还以为自己头晕眼花了,忙着揉了两把,赶紧下床请安。 云瞳扶他起来,但见小脸赤红,眼圈青黑,昔日红嫩的双唇都干的破皮儿了,不由一阵心疼。往额上一摸,也是热的烫人:“怎么病了还在劳神?” 连翘并没跟进去,虚带上门,悄悄听着。 “没有劳神,不过缝补两件衣裳┄┄”冯晚见云瞳要往床上坐,忙把一堆叠的整整齐齐的棉袄大氅推到旁边。 “谁让你做的?”云瞳随便看了两眼:“这院子里就没别人了么?” “啊,不是,连翘哥哥刚还要帮忙来着┄┄”冯晚给她解释:“因这些活计麻烦,怕弄不好。又是主子的东西,不能怠慢。所以┄┄” 门外,连翘暗自松了口气。 “还说不费神!”云瞳拿过那条正补着的大氅一看,原来是后摆处被火星子撩了几个破洞,参差不齐,色泽黑黄,极难修补,床上光挑颜色的线就摆着百十来条。“等好了再做也不迟,这才九月,穿不上这些。” “主子事忙任重,不定什么时候就往哪里去,司衣库想的周到,赶着预备出来,不至到时忙乱着急。”冯晚低声言道:“就剩这一件了,马上就完。” 他可真会说话┄┄连翘撇了撇嘴:王主又该受蛊惑了。 “嘿!”云瞳将冯晚搂到了身边:司衣库能想到这些?是你时时处处都记挂着我。 “那也不用病里忙活。实在赶不及,往内务府领新的就是。” “您说了,圣上推崇勤俭,王府也要遵从。”冯晚答道:“东西能用就用,不可浪费。” “这你也记着了!”云瞳却没想到。 “王主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呢!”冯晚低头一笑。 “是么!”云瞳心尖上好似被柔柔暖风吹过,十分顺意,禁不住凑唇到他脸颊:“我还说过些什么?” 冯晚一时脸热心跳,想躲,被她箍紧了腰往怀中带,忽而硌到大氅上的玉饰,不禁“哎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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