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云瞳听那歌声并不如何俏丽婉转,却带着一缕哀痛凄然,令人闻而泣下,不忍猝听,正痴绝之中,忽见冯晚仰头栽倒,情急去抱,竟连桌案也一腿踢翻了。 “啊?”众人都已惊起。 云瞳揽了冯晚在怀,撩起面纱去探鼻息,见那小脸苍白如雪,涂了胭脂的唇瓣却似鲜血染就的红梅,越是凄凉,越是怒放。 “王⋯⋯”蓝月忆并三月、六月茫然的看着自家主子打横抱起那个卷发男人,大步向外走去,丢下满堂贵客尽皆呆若木鸡。 “冬叔?”云瞳看见叶秋、寒冬站在阶上,都是一副震惊非常之态,脚步顿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把人交到他们手上:“送晚晚先去画眉阆让侧君照料。有什么事,大宴之后再和我说。” “⋯⋯好!”寒冬从紧抿的唇里挤出了一个字来,唤过管事,抬了一张软榻。 叶秋为云瞳刚才那步犹疑忧心不已,见她返身回堂向东藩王相们致歉,自罚三杯后又将气氛缓和了下来,方拉住寒冬言道:“你莫再背着王主做什么事了⋯⋯” 寒冬看着冯晚被管事仆从抬走,地上只剩了自己斜长的身影,眸光无比冷冽:“我封锁后院严查死防,他竟改妆易面偷梁换柱。怕被我揭穿真面目不能辩驳,就抢先晋见王主以求喘息之机。王主于此尚在懵懂,乍见他沦为侍宴色奴,又受刑有伤,岂不怜惜?方才那一曲,诉己身清白如雪如月,倒指我强权擅命,使他与王主诀别!这一晕倒又被王主亲手抱出,眼见是王主心尖上人,连东藩贵客都不便再来索要,试问后府之中谁还敢对他不敬,谁还敢乱传他的闲话?就是我再说什么,只怕王主也是半信半疑。嗬⋯⋯一举数得,你说这小东西的心机可怕不可怕?” “何止心机⋯⋯”叶秋叹了口气。 “是,还有胆识。”寒冬把牙都要咬碎了:“孤注一掷,死里逃生。之前我竟心慈手软了,问他什么口供!拿住就该打死。” “你⋯⋯”叶秋大皱眉头:“岂可独断专行?将致王主于何地!” 寒冬唇角颤晃了两下:“我对君上和王主之心天日可表!” “⋯⋯冬弟⋯⋯”叶秋想劝,话到舌尖却又止住,一时叹息不绝。 等应付完这场大宴,又亲将东藩王、相送出府门客气话别,云瞳一脸铁青的回了后院,见寒冬独自一人等在月亮门里,知是有话要说,便也挥退小侍:“叔叔请讲吧。” 寒冬详细禀告了自她去丰宁之后府中发生诸事,眼见已到画眉阆,云瞳仍是一言未发,眉峰紧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先打住了话头。 离凤、叶恒、沈莫皆在,各有所思,叶秋抱臂靠在廊柱上,面容亦是十分沉严。小东先一步跳将出来,拦住了云瞳:“王主姐姐,你再不回来,小晚哥哥就要被人冤枉糟践死了。” “小东⋯⋯”几乎同时,叶秋低喊,离凤摇头,都是不叫他随便开口之意。 云瞳扫了他两人一眼,将小东带到院墙一角:“你说。” 小东这些日子受从奕管束,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泄,今得了英王之命,哪里还记得侧君那些瞻前顾后的教导,一股脑的就把所见所闻倒了出来,说到气愤之处,小脸怒红:“我最恨那些乱嚼舌头的,怎么戊申辱人,倒不骂他,却都来嘲讽小晚哥哥。说他怎么风流成性,艳媚惑人,在刑堂受审也不老实,连年过半百的老男人都要勾搭⋯⋯” 云瞳的眸光倏地就沉了下来。 叶恒稍聚内力便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偷偷瞧了两位总管一眼,果然面色都已难看至极。又见沈莫脸色通红,惊讶的左瞧右望,似乎是想询问什么,忙悄悄使去一个眼色:王主已然大怒,可别再乱上添乱了。 “侧君不叫我告诉你这些,怕你听了也会嫌弃小晚哥哥。”小东拉着云瞳衣袖问道:“王主姐姐,你不是这样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对不对?” “小东⋯⋯”叶秋忍不住又把话打断。 从奕方自屋中出来,本来小别重逢想先和妻主说些私话,不妨见着云瞳那般冷怒颜色,只觉脊背阵阵发凉,尚未走近就先言道:“已请大夫看过冯晚,说是忧伤太过,一时血不归心。他已经醒了。” 云瞳也未说话,腾腾几步便上了台阶。小唐等侍儿行礼不及,赶紧打起帘拢,引英王到了耳室床前。 冯晚才撑起身子,乍见云瞳,如还魂梦中。悲鸣未几,已扑倒床下。 云瞳一把接住,这方觉出怀中人儿瘦的可怜,不过月余未见,竟已形销骨立。 “王主⋯⋯” 两字之后再无它话。冯晚饮泣无声,只剩了极度压抑之中的悲颤疾抖,令人痛彻心扉。 从奕本想跟入解劝一番,见此情景,不便擅言,只得先等在了帘外,回看离凤等人,也皆默默低头。叶秋和寒冬站在最后,更是相顾无言。 “晚晚⋯⋯”云瞳下颏儿抵着冯晚头顶,低声慰道:“不必忍着⋯⋯” 久久,仍未闻嚎哭之声。离凤禁不住隔着珠帘向内望去。 “王主,我⋯⋯我不是混来府中⋯⋯想骗你、害你的贼!”忽而间,冯晚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不过稍隔一瞬,就听云瞳深长一叹:“我知道⋯⋯” 若怜陪在离凤身边,见他先是一怔,而后却似痴住一般。 “是不是有权有势就能为所欲为,是不是无依无靠就得任人凌.辱?”冯晚抬头问道:“赤凤是这样,难道紫胤也是这样?是不是普天之下皆是这样?” 云瞳一窒。 李慕妆扮好了来见妻主,方到耳房之外,就听见了冯晚这一句质问,刹时感概万端:可不就是如此!天下事岂有公平在。 “与人为善,人便道我软弱可欺,能随口污蔑,任意诋毁。”冯晚望着云瞳,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话竟冲口而出:“我无来历,跟在王主身边便是居心叵测;我无根基,想为王主尽心便是图谋不轨?我长的美些,便是个要迷惑人的狐狸精;我过的好些,便惹得人眼热心恨、不置于死地不肯罢休。姬家是如此,王府也是如此,是不是红尘世间皆是如此?” 寒冬刚听两句,愤而就想辩驳,被叶秋一把按住。 “方才侧君和池公子都劝我不可意气用事,怎能闯到锦绣堂去搅扰王主正务?”冯晚露出凄苦一笑:“是。我该待在刑堂等死才是。就算变了一缕孤魂,只要先不往奈何桥走,也还是能见王主最后一面。” “⋯⋯”从奕不由得涨红了脸,离凤也是紧咬了唇。叶恒瞧了瞧他两人,暗在心头叹道:讲究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焉知我们这些命如蝼蚁之人生存的艰难呢!小唐却是忿忿不平:这个冯晚怎么一点没有良心,若非我家少爷救你,你早被戊申管事玩死了。不说感谢少爷的救命之恩,现在一见王主反来告他的黑状! “晚晚⋯⋯”云瞳心中难过,颤手摸上冯晚的卷发:当年我被太女关在个小黑屋中饿了两日,若非秋叔带着爹爹直闯勤政殿,打断先皇会使,我也早成了一缕孤魂。若今日东藩事后,你已含冤无声而亡,日后可教两位叔叔如何见我,我又该如何见他们呢? “王主,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十七年来我想的、我做的都错了?”冯晚大睁着一双泪眼,最后问道:“是不是像我这样的人,除非变成另外一副模样,才能继续活着?” 刹那间,离凤只觉头顶一轰。 云瞳两眸之中已成一片血红,她深深的看进了冯晚的眼底,片刻之后,唇中吐出坚定两字:“不是!” 泪,纷如雨下。冯晚依入云瞳的怀中,终于放声痛哭。 李慕也不知自己眶子里有泪没泪,紧着拿袖子抹了数下,半晌方似缓上气来,低声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么?” 帘外众人一片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消。云瞳吻上了冯晚的唇,吻尽他心底最后一丝哀痛和张惶。手下悄悄点了睡穴,将人抱起,重又放到了床上,轻轻褪去衣衫。 “小东,取九花墨玉膏来。” “别回去找了,我这儿正有。”沈莫从怀里掏出个黑色小瓶,递了进去。 云瞳也未叫人帮忙,自己一点一点找着冯晚伤处细致涂好,待至股间,犹豫了一下,还是落下帷幔,自己卷了层薄棉探指亲查了一番。 “请何先生过来给晚晚看看。” 小东应命而去,行过寒冬面前狠狠瞪了父亲一眼。 云瞳起身走出,眉宇间仍是一片阴霾。从奕见状忙就说道:“你远路回来先去歇歇,冯晚睡在这里就是,我可以照顾。” “请王主金安!”李慕不管其他人怎样,自己先屈身福了一礼。 云瞳看他未带符条,脸色红润,容貌如常,便随口问道:“眼睛怎么样了?” “好些。”李慕浅浅一笑:“能瞧见个囫囵人影了。” “管事何在?明日去大祭司法驾前献一万香火钱,谢他为本王侧君费心。” “是!” 离凤见云瞳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也就依礼请安:“王主⋯⋯” “晚晚的字本子在你手上?” “奴才交于从侧君了。”离凤谨慎答道。 “拿过来。” 小唐急急捧来,由从奕亲手递上。 云瞳并不翻看,只吩咐凌霄宫主、离凤并叶恒、沈莫:“你们都先回去吧。” 这是既不摆晚宴,也无意召人的意思。几个男人都知冯晚之事未完,云瞳尚在怒中,也不敢多话,各自行礼而去。 “晚晚醒了本王会带他走。”云瞳又对从奕言道:“你近来太过辛苦,也歇着吧。” “是!”从奕见云瞳带着叶秋、寒冬径自往画眉阆正堂走去,知是还要理事,忙命小唐约束闲散仆从:“谁也不许过去搅乱。” 云瞳入屋即闭门,方坐于案后,还未说话,就见两位叔叔已撩袍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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