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一愣,先就起身:“叔叔请起。” 寒冬和叶秋谁也没动。 云瞳皱眉,转过桌案又来搀扶:“这可如何说话呢?” 叶秋被她安置到了侧旁座上,瞧了一眼对面僵硬沉默的寒冬,不禁叹气:“王主⋯⋯” “方才未及说完。”云瞳见桌上有茶,便亲自提壶给他们一人沏上了一杯:“冬叔包抄燕子堂分舵有何收获?” 明白问到自己,寒冬不能不答:“鏖战一场,倒也大胜。然,事后方知,此分舵仅只是一分舵而已。” “并非雀翎军余部?”云瞳立时挑眉。 寒冬摇了摇头:“这些人去年才受燕子堂招募,分舵设点,以搜罗江湖奇珍为务。” “之前我便觉奇怪,既说是杀手门派,怎么净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叶秋看向云瞳:“若说以此掩人耳目,已经找了个身份,何必又找第二个呢?” 云瞳沉吟未语,听寒冬继续言道:“这一次,分舵是接了总堂的密信去凤鸣湖小石窟取东西,信上注明了那句‘凤鸣九岐、龙啸三野’的隐语。舵主唯恐事难,不想损折自己人马,就与飞天蝙蝠做了笔交易。这才使得十月顺藤摸瓜,查出了她们的老巢。” “那数数机关图呢?”云瞳问道:“为何会在彼处?” “据舵主交代,是日前有人将图送来,说交于总堂,必受大赏。” 云瞳一愣:“何人送来?”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阴阳怪调的说话,是个男子。”寒冬答道:“舵主不识此图,拿出来与手下观看商量,恰被十月侦得,惊骇不小。” “图在何处?” “未及送出,已归我手。”寒冬紧紧看向在屋中踱步的云瞳:“数九⋯⋯与山庄所藏图刻无异。” 云瞳停了一步,又问:“除此两事,叔叔疑心冯晚,还有别情吧?” “三十年前,有人至山庄做客,受老庄主盛情相待,谁知⋯⋯”寒冬“嘿”了一声:“却是为盗归元大法。” “何人如此大胆?”云瞳咬了下唇:小鬼儿曾言是睿王姨行此不道德事⋯⋯莫非老太太碍于先帝脸面,数十年才隐忍不言? “是⋯⋯”寒冬也觉难以出口,半晌方道:“是凌藏谷老谷主之女,凌碧科!” “什么?”云瞳大吃一惊:“她⋯⋯” 叶秋苦笑一声:“就是她!凌笑城主和凌讶少爷之母!当年她与君上订有婚约,是以未婚女媳的身份来拜见婆母的。” “难怪⋯⋯难怪⋯⋯”云瞳惊讶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便因此事,山庄与凌藏谷交恶,两位老友一怒绝交,儿女婚事也即作罢。”叶秋叹道:“老庄主不许再提安城凌藏谷一字,至今还是山庄铁规。” “凌碧科想练归元大法?”云瞳越想越觉匪夷所思:“凌藏谷谷主之女,惜花山庄庄主之媳,待等成亲之后,什么珍物不是唾手可得?竟来偷盗?” “归元大法不是人人都能练的。”寒冬言道:“凌碧科自己并不染指,却是为一男子冒险行窃。” “啊?”云瞳又是愣住。 “她虽定亲,所欢喜者却非君上,而另有其人。”叶秋接道:“后来机缘巧合,我和冬弟撞见了那个男子。其人容貌殊丽,也是⋯⋯一头卷发。” “卷发⋯⋯”云瞳眸光一闪,尽露疑色:“是何人也?” “自言姓陈,名亦隆。”寒冬答道:“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当年就因背出了归元大法下卷的一段原文,被人救出了重围。” “凌碧科把归元大法盗了出去?”云瞳吃惊不小。 “具体情形我们也不知道。”叶秋眉峰紧皱:“春哥伴着君上不在庄内,夏哥、冬弟和我⋯⋯” 你们当时还都不认识我爹爹呢!至于山庄他人就更不会知晓什么内情了!云瞳泄了一口气:“看来老太太是打算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了。” “老庄主虽然讳莫如深,凌碧科和陈亦隆必然知情!”寒冬言道:“后来不知何故,这两人也分道扬镳了。凌碧科另娶一夫,生儿育女。陈亦隆却离谷远走,不知下落了。” “凌城主与凌少爷想也不明这段恩怨,所以⋯⋯”叶秋揉了揉额角:当时两家割袍断义,竟至绝战泰岳之巅;如今却又要联姻作嫁,重结秦晋之好。不知那两个老太太泉下闻此,是何表情! “晚晚⋯⋯”云瞳坐了下来。 “也有卷发,也具异能,也是来路不明⋯⋯”寒冬似乎只在陈述事实:“数数机关图不是由他泄出,山庄更有何人不堪信任!” 云瞳闪目看来,没有说话。 “更兼知他‘底细’的亲戚邻里非死即失。”叶秋补了一句:“这些人未尝不是陪他在王主面前做戏⋯⋯” “便是此节令我生疑。”云瞳终于开口:“他若是为人遣派而来,安排个正经身份不难。何以事未成功,就先将‘陪戏’之人灭口?” “许因⋯⋯”叶秋想要解释,忽又思索起来。 “晚晚是凌少爷带来我面前⋯⋯”云瞳刚说了一句,便被寒冬打断。 “这也可疑。凌讶自己嫁不来府中,送小侍王主又不会收,就弄了这么一出好心少爷搭救落难美人的戏码。先使王主生了怜惜,再叫冯晚回去受苦,不因流川瀑的意外,日后等个恰当之机,也会求您援手,您就是碍于情面也不好拒绝,仍会将冯晚收到身旁。” “凌少爷费此周折又是想干什么?” “谁知他想干什么!” “这⋯⋯”云瞳见他一席话把凌讶也说成了居心叵测之徒,不禁皱眉:“其母如何,未必其子也就如何。冬叔似有成见?” “非也。”寒冬摇头否认:“我只是尽量想到所有可能。” 云瞳瞅他片刻,忽然苦笑:“我现在倒也有些明白铁彦了。在他眼中,我爹爹也是和冯晚一样的‘贼’吧?身世不明,情状堪怜,与自家妻主萍水‘巧’遇,被带回府中尽展狐媚。独宠十年,连生二女。不仅偷走了女人的心,还妄图盗占后位,继而窃取大胤权柄。” “⋯⋯”寒冬一下子呆住,叶秋也惊的扶案而起。 “先帝不满世家贵族分权,意图变法图强。可看在世家贵族眼里,就是我爹爹躲在先帝羽翼之下,阴害贤良,祸国乱政。”云瞳一嗤:“要说铁氏作践爹爹只因男人的嫉妒,未免小觑他了。事关政利党争,岂能不挺身向前?” “王主慎言。”寒冬皱眉言道:“冯晚如何能与君上相提并论?” “叔叔出自宫中,曾受铁氏密令,何以最后信了爹爹?”云瞳走近前来幽幽问道:“其时,爹爹于国中受千妇所指,亦不能自辩。” “⋯⋯”寒冬薄唇连颤几下:“君上为人,冬自知之。王主若疑⋯⋯” 云瞳一把扣住了他的手,目光沉定有力:“叔叔为人,我亦知之。从无所疑。” “王主!”寒冬掌心一暖,连着心口一烫。 “冯晚身上多有谜团,我也不解。不解⋯⋯可查。”云瞳看进寒冬的眼睛:“然,我信他并未牵涉事中。” “王主⋯⋯” “纵涉事中,也非自觉。”云瞳一字一句言道。 “王主何以知之,何以信之?”寒冬大露忧色。 云瞳未答,只是更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我受先帝指派,冬弟受铁后拉拢,至君上身边都不如春哥、夏哥可靠。然君上全心信任,由始及忠,又是因为何故?叶秋已然明了,长叹一声,柱杖行近:“此事我两人办的鲁莽,思虑多有不周,请王主恕罪!” 寒冬见他目光垂下,正落在自己被云瞳紧握密护的手上,想到花眠对已恩义,双眶已湿,便要跪下。 云瞳并未允许,又腾出一手扶住叶秋:“昔在长门,每日盼着长大,不为别事,就只想着能让爹爹和叔叔们过好一些。·晚晚方才问我:是否只有变成另一张面孔才能达成所愿?” 寒冬禁不住抬眼来看。 云瞳只是浅浅一笑:“本王今已长大,亦有面孔千张。然,仍持旧愿,未改初心。” “⋯⋯”叶秋的眼眶陡然红透。 “本王能护着叔叔们。”云瞳挺起腰背,眸光沉凝:“也盼以后能护我大胤百姓,乃至天下苍生。不公之事,俯仰皆拾,然使民有诉冤之门,必先使国有刑权之法。” “私刑冯晚是因⋯⋯”寒冬想要解释。 “私刑之重,出我意外。”云瞳松开两人,坐回案后:“且非我一家,上京各处王府皆是如此。当年铁氏与紫云锦擅权,叔叔们不也曾深受其害?” “⋯⋯”寒冬按上小腹,叶秋摸着伤腿,都已无言。 “不说他国,此风在大胤也由来已久,遍及勋戚百官,渐至民间豪富。”云瞳皱眉:“所以承平论时,仕女多有言此。今因冯晚,更知其弊。” “王主⋯⋯” “若是他人,我连姓名不知,相貌未见,只听叔叔禀告其心有异,其行若贼,必是只令两字:严审。”云瞳表情肃然:“重刑之下,屈打成招,也未可知!” 寒冬脸色大白:“我并不敢⋯⋯” “戊申不过一小小管事,关起醉花堂门来,俨然是主,敢将色侍淫遍。”云瞳添了怒色:“丙辰,并不知其事来龙去脉,仅凭盗物之疑,就动拶排。被秋叔制止,又拿乌七八糟的所谓‘软’刑辱人心志。妄揣上意,私凌下仆,想已熟惯。” 叶秋悄悄朝寒冬望去,果见他额角已显汗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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