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笑声已绝,寒冬却仍感心惊肉跳,总觉还有呜咽缭绕耳旁,细听却是冷风。 “大人!”蓝月忆向上叩头:“事已无疑,请为我王正名。我王持身秉正,用心慈仁,德重天下,威扬宇内,岂可随意受宵小之辈陷害栽赃!姬大香父女指我王抢婿害命,煽动舆情,无凭无据,实属诬告!今呈反状,请大人罪其不法,以正视听!” “啊……”姬大香一听要逮自己,吓得魂飞魄散:“大人,冤枉啊,真是冤枉!” 姬四公倒比女儿还镇静一些,一边叩头一边言道:“女婿不见踪影,有人逼写休书……我二闺女至今下落不明。小民糊里糊涂就被弄得家亡人散,请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英王确非因贪恋美色而抢冯氏,然……”张淮昌故作沉吟:“会否是因它故?否则何以逼写休书……” “张大人此是臆想!”蓝月忆当即顶了回去:“冯氏自己也为人证:‘他由凌少爷转赠池公子,又奉与我王’一节,只要稍后问一问安城,绝无所疑。既非强抢,何论强抢之因?至于姬大香父女遭遇过什么,又为何有此遭遇,皆与我王无关。” “说的在理啊……”堂外百姓纷表赞同,此时也不想缺少凌氏证词有何不妥了,更不想若凌氏反掀证词又会如何了,只觉英王既然不喜冯氏,遑论其它。 恭王见陈琅向自己示意不要再扩大事端,便拦住还想要说什么的张淮昌:“英王确乎受屈了,可细细想来,姬大香父女也是受害之人啊……反告么,似乎不宜……” “对,对啊,大人!”姬大香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小民躺在家中,转眼就夫离妹失……辗转三国,风餐露宿。小民最是无辜,最是无辜。” “怎么本王听了半日,都不晓得谁有罪过了?”端王只觉糊里糊涂:“原告被告皆称无辜,那这案子怎么折腾起来的?” “有一人并不无辜!”张淮昌冷笑一声,往下指去:“冯氏!” 中堂内外,众人目光“呼”的就罩在了冯晚身上。他默不作声,只是更加伏低身子,把衣襟都堆在腿间,遮掩住仍然挺翘直愣被贞锁禁锢着的玉杵。 “冯氏有妨妻主,被遣去天圣阁消灾赎罪。可他却不诚心拜神,偶遇凌城主一家,竟然编造谎话,骗取同情,说什么孑然一身,无路可去,以致被凌少爷善心收留。”张淮昌怒道:“命恶妨妻,一罪也;不言有妻,二罪也;出走离妻,三罪也;神前欺妄,四罪也。骗善谋福,五罪也。” 菘蓝不等听完,就恨指冯晚:“你真是罪不容诛。” “及至被凌城主识破诡计,仍不思悔改。”张淮昌接道:“贪慕权富,把持宿值,欺压同侍,诱惑主上……” “还不止这些!”菘蓝大嚷:“他偷了府里的贵重物什,被逮入刑堂,靠给管事公公投怀送抱,把脏水全泼给了别人。英王回府,重查是案,管事公公惊怕之下自尽身亡。英王本想升他当公子,恼他恶劣之行、□□之性,贬为色侍。他怀恨在心,借染时疫之机缝补衣裳,意图谋害王主。” “啊!”堂外一片大哗。管家扶着陈琅,只觉她身躯越来越僵,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主子……” “这个作证的人……叫什么?” 管家顺着她目光瞅去:“好像是……菘蓝……” 冯晚气力已失,一张小脸全无血色。他颤颤伸出手指:“你……血口喷人!” “回禀大人……”寒冬待要分辨几句:“菘蓝所言……” “英府内事就不必在公堂喧嚷了。”岳向欣一口打断,再拍堂木:“此案现已查清:冯氏为图富贵,弃妻离家,经安城凌氏至英府正寝,曾为大侍。姬大香寻夫不果,千里来胤,听信传闻,致有此讼。” “英王无罪!” “姬大香也冤枉!” “就是那个小女婿不规矩。他若肯守夫道,哪儿惹得出这么多麻烦来啊!” 百姓们议论纷纷,岳向欣听得满意,喝命完供画押:“冯氏,你今还有何话说?” 冯晚已无力气再看供状,十指按了红泥,颤颤印了上去。瞧着那血般颜色,嗤然一笑:“小人认罪,请明正典刑!” 寒冬闻言心中一紧,陈琅脸色也已大变,清涟直接就喊出了声:“不能这么结案!” “嗯?”岳向欣皱眉往外看去。 姬大香忽然想起了什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跪爬向前,磕头如捣:“大人,大人……小民诉求请予伸正。” “你要讨个公道……”岳向欣沉声问她:“不是已然查明,并非英王致尔家亡人散?” “是,是!”姬大香哆嗦言道:“小民另外还有个诉求:求……家人团聚。” “你妹子被人掳去,事发洛川,应往当地查去。”岳向欣转向青麒使节:“贼人借我大胤亲王之名行不法之事,恶不能容!本官将发公文,请洛川令一并立案。” “是,是!”姬大香咽了口吐沫:“还有我夫冯氏……请判归还。” “啊?”这一回,上至亲王大臣,下至仆役百姓,无不目瞪口呆。 “你……还要他?”和王惊讶太过,大嗓门就喊了出来:“他早都不要你了。” 姬大香的脸色就在通红、惨白之间轮番转换,显然也是羞耻之极:“他……他虽无情,我……我不能……” 冯晚心惊非常,强自从地上爬起,恨声问道:“姬大香,你……你要干什么?” “带你回家!” “嗬……”冯晚发出一阵刺耳大笑:“家?你有给过我家么?家里可有一丝温情,可有一份怜爱,可有一点点希望?你给我的分明是一座地狱。我嫁你两年,你可有当我为夫的时候?你可有待我像人的时候?我日日做牛做马,得到过什么?除了辱骂毒打,我可得到过你一分一毫的心疼?我告诉你,我宁肯死,死到那个有阎王奶奶做主的地狱里去,我也不会再跟你走!” “住口!”张淮昌勃然大怒:“冯氏,谁教你说此大逆不道之语?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有妻主,便该安心侍奉。做牛做马何敢抱怨?那是你为夫侍该守的本份。妻主骂你几句,打你几下,那是你做的不好,就该反躬自省。你把妻家说成是地狱……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还懂不懂人伦大道!知不知做人廉耻!” 堂内无风,冯晚的衣衫却在急速抖动:“我……” “妻家卑弱,英王尊强,你就敢弃妻不认,谋王恩宠。”张淮昌指着他大声斥道:“天下竟有这种无耻之男。伤风败俗,□□成性,惹是生非,纵情不法。来人!”她怒喝一声:“先依大胤刑律,杖责二十,再究它罪。” “是!”刑部尚书既已发话,京兆尹衙门刑役岂敢违抗。当即将冯晚拖于阶下,除了外袍,仅留小衣,用四根刑杖两两交叉,一从背后穿过腋下,一从小腿按住腘窝,压人动弹不得,方施刑杖。 “啊……唔……放……”清涟气愤已极,想冲过去理论,被李慕箍住两臂,捂了口唇。 “岂有此理!”陈琅死死盯着那破风落下的刑杖,拳头攥的咯咯直响。 “嗯?”扶着她的管家听得莫名其妙:“主子,冯氏是罪有应得……” “啊……啊!”冯晚挨了七八下就已痛晕过去。刑役并不容情,担过冷水泼醒,一下一下全部打完,直打得臀上血肉肿紫,才把人又仍回堂上,请上官验刑。 顾崇已然看不下去了,极力稳住声音言道:“姻缘一事,不可强求。姬妻虽仍有意,冯氏却已无心,不如就此……” “大祭司此言何意?”张淮昌挑眉问道:“男子出嫁从妻,岂有妻主不弃,而反弃妻主之理!” “方才冯氏言道,其妻……无能为妻。”顾崇压住怒气:“男子无妊,命不能继,故秉上苍好生之德,六国皆不禁未育男子改嫁。冯氏另寻英王为靠,未必不因此隐衷。” “回禀大人。”姬四公忽然出声:“我女前有隐疾,不能为妻。可今遇名医,已然痊好。” “……” “上苍虽有好生之德,也不会随意拆人婚姻。”恭王幽幽笑道:“姬大香说自己能继家族香火,大祭司就不必为冯氏忧虑了。” “是啊。”和王见案子牵连不到紫云瞳身上,已觉无趣困倦,巴不得赶紧结案回府休息:“冯氏前在神前,有悖大祭司教导。今您慈心仍为他说话,真叫小王敬佩。” 顾崇语窒,无限同情的看了冯晚一眼。 “大人……”冯晚气息微弱,仍奋力求道:“小人……已认死罪,就请依法处置吧。不要……请不要……” “你只是不守礼法,败坏门风,于此案之中非担死罪。”恭王笑道:“不必怕!天日昭昭,圣命煌煌,一定会按律法处置。” 苏勉、水月仙、蓝月忆、寒冬互视一眼,各蹙眉头:英王才脱干系,再为冯晚说话,只怕节外生枝。 “岳大人,请宣判吧。”端王说了一句:“圣意是要公正严明。” 岳向欣已然拟好了判词,当堂念来:“姬大香父女告英亲王强抢人婿一案……冯氏背妻辜神、言行恶劣,若不从重惩处,恐致风化不靖。依大胤律第五款第二令第二十四条,盼游城三街,之后归于其妻……” “啊?”寒冬大吃一惊。 “不……不要……”冯晚浑身抖颤:“我不该受这样的刑罚,我没有罪,老天知道我……没有罪……” “都已画押,又说无罪!哼,谁许你信口开河!”张淮昌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喝令:“带下去!” “大人,此案乃圣命督办,是否呈请御前,再予执行。”寒冬频频看向水月仙。 “那就游街之后,京兆尹衙门将所有案宗人证移交刑部,再行请旨吧。”和王打了个大哈欠:“游街就不用等圣命批复了。” 水月仙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见苏勉对着自己摇头:“偌大疑案,轰动上京,总得晓谕百姓,英王……与此无所关联!” “是!”水月仙一凛,转对寒冬言道:“冯氏并无休书,本就为姬家之婿。不遵礼法,妄求恩宠,本就是……自惹祸端,自蹈罪孽……” “不……杀了我都行,不要拉我去游街……”冯晚被倒拖了出去,十指徒然想抓住什么,却在青石砖上留下斑斑血痕。 “活该!”菘蓝露出两行白牙,森森闪着亮光:“小贱人,这就是你淫邪无耻的下场……” 哭声凄惨,随风渐消。 “我不去……我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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