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不能去啊!”六月为拦云瞳双膝跪下:“现今情势不明,传言汹汹,倘若玄甲军以为是您借杀韩氏要夺兵权,这送上门去哪有命在?” “王帅切不可孤身蹈险。”邱韶也是一力死劝:“玄甲军乃豫王旧部,前身又属铁氏,与您颇多仇隙,本就互不信任。今韩氏被杀,又结新怨,连韩飞都是理说不通之人,何况其手下顽兵悍将?王帅此去,有弊无利。” 恰在此时忽有小军来报:“禀王帅、邱将军:玄甲军满营缟素,如披厉雪;全军痛哭,声震九霄;尚不知为何!” 看来噩耗已经泄出……邱韶、六月都觉周身寒彻,再看云瞳,双眸通红如血。 “我不亲往,便要持戈就战了!” “王帅纵往,只怕也难阻玄甲起兵!”邱韶咬牙言道:“倘您被扣押,不仅使圣上焦心,更令我等束手。西川一破,襄、寿二州无险可守,则上京危殆!” “主子前番已多有布置,只要坐镇西川,总督兵马,足可拒玄甲军于合江一线。”六月忧急无比:“若您一意孤行,非只自身,就连我大胤都是祸不可测啊!” “内乱一起,国无宁日!”云瞳一字一句言道:“玄甲军并非敌寇,而如你我的姑姨姐妹……倘若兵戎相向,必然两败俱伤。圣上委以重任,我竟使大胤血流成河,还有何面目对上苍、对社稷、对天下百姓!” “主子!” “不必再说。”云瞳摆手止住,回身吩咐邱韶:“三日内我若不归,由你代掌西南军务,暂将玄甲军挡于兀岭之南,待傅帅大军临江,圣上即有诏命。若符珍等将以我为质,不必顾虑,一切按之前所定方针处置。事出紧急,我留一封奏折并几道军令,你即刻发出,不得延误。” “是!”邱韶领命之后踌躇又道:“韩飞至今下落不明,也许就是叛国投麒了?王帅斩杀韩家满门,总需口实,不如……” “玄承璧以‘莫须有’之名屈杀聂战,哗然天下,名污青史。”云瞳闭目一叹:“我若效之,于心何安?” 邱韶默然退后。 云瞳换了一身素白箭袖,翻身上马,对六月言道:“你留下帮衬军务,事结之后回惜花山庄。” 六月领缰一笑:“月蕖既许主上,相随始终,若遇危难,共死而已!” …… 穿枯藤岭西峰口不过三十里,合江大营在望。素帐连绵,白幡招摇,扯片似的飞雪连天泼地,更显一片肃杀。云瞳自一线天夹道中钻出,鼻尖犹闻血腥之气,风烈石哀,似冤鬼嚎哭,令人不寒而栗。 “韩老将军遗体何在?” “日前已启运颍川。” 云瞳心下叹息,便命随行亲兵回去,自己在营前下马,令小军传报:“英王要见符珍及诸位将军。” 中军帐内,正议起兵事宜,群情悲愤,众词激烈,法婤当先喊道:“我等先克西川,令紫云图交出凶犯,若有稍许袒护,便直捣上京。” “她姐妹就是罪魁祸首,还令交出何人?”火覃拍案大叫:“掀了她的王座,另立贤达。” “对!”颜祺立刻附和:“恭王便有贤名。” “还是先说报仇一事。”书钺谨慎言道:“至于其它,尚需从长计议。” “计议个屁!”火覃怒火爆燃:“紫云图当年矫诏登基,血洗上京,今又滥杀无辜,尸沉姣水。再计议下去,在座诸位的脑袋都得搬家。” “是啊!”颜祺也是一跃而起:“老侯(指韩宜)建功无数,微有流言就被灭族。你我有何要紧之处?不先发制人,难道坐等她姐妹秋后算账吗?” “西川邱韶挡在前面,傅临大军尾随于后。”法婤皱眉:“两面夹击,我军实处不利之地。何况大家的内眷……也不在身边。后顾之忧,亦难漠视。” “我二十二万大军,加上内眷,不下百万之众吧?”颜祺撇嘴不屑:“紫云图还想杀光不成?等不及她动手,紫胤江山已然易主。” “小侯(指韩飞)尚不知困于何处。”书钺皱眉看向符珍:“是不是先倾力营救,奉她之命出兵雪恨,方才名正言顺?” “小侯下落,不是也该问紫云图姐妹吗?”火覃眼中全是火气:“还有枯藤岭是谁设伏?韩家叛国罪名是谁捏造?姣水惨案是谁担责?” 隔着一道帘帐,韩越紧紧攥着错银虎符僵坐在听,眼眶红透,却无泪水。小凳子不时拿袖抹眼,欲劝无言。 “月郎今在军中,报仇师出有名。”符珍沉声言道:“韩家只剩了这一根独苗,我等若不倾力护之,天道不容。” 法婤、书钺、火覃俱受韩氏之恩,闻言纷纷起立:“小少爷勿存忧虑,血海深仇,感同身受,必协力担之,尽心辅助。” 颜祺往内帐看了一眼:“请小少爷与大家相见,共议出兵大事。” 韩越一动未动。小凳子觉众将都往这边看来,忙轻声提醒:“少爷,该您出面说话了?” 韩越紧了紧手指,还是没动。 许是少爷不知该说什么……小凳子心下恻然,已然面上挂泪:“不说话,哭几声也行……”外面都是侯主部属,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不要怕,也不用怕! “月郎?” 符珍方皱眉呼唤,忽闻小军传报:“英王已至营前。” 帐中霎时便如沸锅淋油一般炸裂开来:“紫云瞳?她还敢来!” “来的正好!”火覃一步蹿出,“当啷”拔出了佩剑:“今时就可报仇。” 符珍拦住众将,沉声喝问:“她带了多少人马?” “只有一名亲卫。”小军答道:“未穿盔甲,素服而来。” “岭中想有埋伏……”书钺十分谨慎。 “没有。”小军直接回报:“瞭哨未见邱军有何动作。枯藤岭西口现在我军掌控之下。” 众将都看符珍,听她缓缓命道:“既然来了,就‘请’入帐吧。” 小凳子见韩越一闻英王之名,手就按在了帐帘边上,却是连抖数下,并未揭开。 “少爷?” 韩越不答,一点一点的把手又缩了回来。 军鼓大作,瞭号长鸣,五十四对兵士交叉斧钺,顺列于营前。雪刃满蓄寒光,森然可怖。云瞳带着六月已至近前,见斧钺横胸,毫无撤走之意。 “请,英王入帐!”军士齐声高喝,锋刃上的落雪轰然而塌。 云瞳静静看了一眼,便弯腰低头,穿过一对,随后起身吸气,再弯腰低头,穿过下一对。 主子?六月狠狠咬牙:不说堂堂六军主帅受此屈辱,万一斧钺落下,正中颈项,连防备都防备不了。 云瞳过了最后一对交叉斧钺,拂去身上霜雪,缓步进帐,迎面便见设着一座灵台,香烟缭绕,神主高奉,其上血迹淋漓,题着十五大字:故大胤恪靖侯上柱国将军韩宜之位。两旁玄甲众将,以符珍为首,皆全身缟素。小凳子受命跪于一侧,往炭火盆中燃灭纸钱,哀哀痛泣。 云瞳见他便想起了韩越,痛泪急涌眶中。又想姣水岸旁,三百八十五具黑漆漆棺木,枯藤岭中,韩宜及亲卫十八冤鬼……百千往事历历在目,音容笑貌已化尘土。 “老将军魂归颍川,今已六九,云瞳方来致祭……痛何言哉!” 大帐内外顿起悲声,小凳子号扑在地。韩越一把捂住了口鼻,珠泪如雨,潸然而下。 云瞳一连三揖,都是躬身到地,许久方起,待要奠酒,被火覃劈手夺下:“老侯蒙冤身死,少主至今无踪……英亲王可禀告上京宝座上人,从此高枕无忧了!” 云瞳沉痛言道:“火将军何出此言?韩侯母女是我大胤柱石,今遭不测,普天同悲。圣上痛心不已,云瞳恸惜无极,誓为之昭雪冤枉,慰藉忠魂。” “英王不要做戏了。”颜祺勃然大怒:“尔下姣水令时,指韩氏为降麒叛将;杀人满门,哪存半点恸惜之心?若想为之昭雪冤枉,就将尔项上人头供奉灵前,为四百屈死忠魂做一慰藉。” “颜将军!”六月怒道:“岂可不问青红皂白,就……” 云瞳抬手将她拦住:“你且下站……” “不问青红皂白的是英王殿下吧?”符珍虎目圆睁:“韩侯领我玄甲军有大功于社稷,攻灭赤凤,伐镇青麒,南征北讨,戍边固疆,流过多少血,受过多少苦,死过多少家下骄女?她戎马一生,身不离鞍,今白发苍苍,犹奋身御敌。可有半点对不住大胤,对不住紫氏,对不住你姐妹之处?四年前上京变乱,你们为争皇位手足残杀。老侯不欲生灵涂炭,所以力排众议,罢兵阻战,上表称臣。若非如此,试问你皇姐坐的了这座江山?你紫云瞳当的了这个世袭罔替的御国亲王?” “……”云瞳哑然无声,几度抿唇,复朝韩宜灵牌躬拜:“老将军向以大局为重,国事为重,民生为重,圣上与云瞳素所深知,由衷钦敬。” 内帷,韩越心生嗤怒,紧咬着下唇,别开了一双泪眼。 “钦敬?”火覃只想挥拳打下紫云瞳这一副伪善面具来:“明里鞠躬钦敬,暗里竖起屠刀;嘴上涂抹蜜糖,腹中藏满暗箭;面前含笑许婚,背后冷血杀人;英王殿下,你还要惺惺作态到几时!” “这其中多有误会。”云瞳眼望众将,辩白之语亦十分艰难:“我命暗卫去襄州,原是为护韩家内眷进京……” “呸!”帐中一片哗然。 六月的脸色都是白一阵青一阵,心知这样的说辞实难服众。 “诸位将军虽然不信,然……事实如此。”云瞳硬挺起胸膛:“我于韩老将军灵前断不相欺。令至姣水……竟变了屠杀无辜。云瞳闻之,也是肺腑惊炸。” 莫说火覃、颜祺,就是想听一听英王解释的书钺、法婤都不堪忍受,“嗖嗖嗖”几剑出鞘,横加云瞳颈上。 “主子!”六月惊呼一声,手刚抽剑,被左右数名偏将一拥而上,拿刀逼住。 “走狗,别动!” “紫云瞳,女儿立天地之间,行事自当磊落!”符珍颤手指来:“怎不学学你五姐豫王,虽死无有愧心之过?人是不是你杀的?令是不是你下的?暗卫是不是你派去的?你若敢作敢当,我玄甲军全体将士虽恨你入骨,也还留着一分敬意。可你……可你……颠倒黑白,卑鄙无耻……” “何必与她废话!”颜祺吼道:“丧心病狂之徒,一剑杀了祭旗。” 火覃跟着大叫:“兵发上京,为豫王和韩侯鸣冤雪恨!” “祭旗!” “发兵!” 嘶吼之声自帐中响起,迅传全营,回音震动苍穹。书钺与法婤压着剑柄回望符珍,看她已抽出一支玄甲军令。 云瞳瞳孔骤缩,浑身蓄力,正交生死之间,忽听一声暗哑怆鸣破耳传来: “且慢!” 厚重内帷被沉沉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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