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寒冬呆了一瞬,似不相信:“怎么可能……惶惶圣命之下,谁敢让这场喜事变成丧事?” 蓝月忆见他急急下马,欲往胡同里闯,忙抢步上前拦住:“事发之时,护军和刑部内役严防在外,并无一人进入院中。火,是从合卺正房烧起来的。” “你是说……”寒冬瞪大了眼睛。 蓝月忆谨慎言道:“火起未久,军士入院欲救,听到女人连声嘶喊着‘冯晚’,像是正与其搏斗!” “冯晚自焚,为与姬大香父女同归于尽?”寒冬盯着蓝月忆:“贺兰少爷两次相劝,就是怕他想不开走上绝路。我又让一月用鸳鸯转壶给姬大香下药,确保她百日之内不能行房,以免刺激冯晚。怎么……怎么他还是……” “大约他觉得自己再不能与王主相伴了吧!”蓝月忆叹道:“人在绝望之中难免行事疯狂。冯晚之前扮色侍闯锦绣堂、会审时当堂翻供、从一心求死到醒转过来乖顺上轿,哪一件做的不是出人意料?大家都道他听话了,想开了,认命了,他就来一出狠的,绝的,不顾一切的,让人猝不及防,以致毫无转圜余地。” “就算是他点火,刑部内役和护军都是做什么的?”寒冬怒道:“百八十号守着个小院子,就眼睁睁看着人烧死了?” “火势确乎不小,又刮北风,这条街上的房子几乎全毁了。”蓝月忆方才已经看过:“尸体也都烧焦了,被塌下的房梁立柱砸成了几段,仵作尚在拼接查验,据说是两男一女。” 寒冬攥了攥拳,猛地绕过她仍往里走。 “冬哥!”蓝月忆闪身又挡在了前面:“事已至此,还是遵奉圣命吧。” “让开!”寒冬烦躁的推她。 蓝月忆不为所动:“护军戒严,刑部监管,你也进不去现场。张淮昌正不知如何向圣上回话,在挨和亲王教训……要提防她们又拿我英府当靶子。” “……”寒冬僵了一僵,呼出阵阵白气。 蓝月忆知他一番筹谋全部落空,心下无比憋屈,轻轻把缰绳拉来,扶他上马:“这案子极有可能交回京兆尹衙门,岳大人擅查蛛丝马迹,咱们坐等消息即可。” 马蹄儿哒哒,两人慢慢转回英府,路过荣盛大街,却和来往人群一起被守军拦在了道边。 “怎么连这里也戒严了?”寒冬向远处眺望:“又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礼部派员恭送大祭司法驾回神山。”蓝月忆见前导行来,挑着四列符旗,仪仗隆重,神使庄严,两旁百姓纷纷跪地叩头,自己也忙和寒冬下马,避在人后:“一早就开坛祭神,膜拜礼讼,吸引了老百姓们的注意。否则,闲人太多,无事生非,又要盯着姬家的案子不放了。” 寒冬点了点头,又见大胤馈赠神山礼物,光红木大箱就拉了十二车,俱都贴着明黄黄的符条,显是御赐。不禁叹道:“圣上为彰显大胤国威,真是舍得本钱啊。” “大祭司走到哪里不是赚个盆满钵满?”蓝月忆笑道:“也不怕吃进太多撑坏了肚子。听说他病的不轻,远路跋涉坚持不了,要在上京调养数月,也不知是真是假。” 寒冬跟着一嗤,又见黑衣神使随法驾经过,一个个缩肩僵背,形如没有生气儿的泥偶,又有些好奇起来:大约装神弄鬼久了,这些人连自己也忘了黑袍黑貌之下的本来面目吧! …… 明光殿 撤去晚膳,清澄见武德帝神情阴郁,捋着敬事房呈送的两列绿头牌儿若有所思,久久不见翻落,便低声提醒:“圣上,要不去长僖宫坐坐?戴贵人的身子重了,总盼着您多怜惜一些。御医们都说这一胎很像皇女呢!” “也罢。”武德帝推了木盘,随手要茶:“和王君今天又到你这里打擂台了?” 清澄笑了笑:“替他妻主抱不平:说老天奶奶要放火,不愿意圆房的新郎想挨烧,别人怎么管的了呢!” “你怎么答复他的?” “臣侍让他回去同和王一起好生念念大胤新法。” 武德帝满意一笑,吹开浮叶,轻抿香茶。 “他反复抱怨:圣上罢了和王监管刑部的差事,又让张淮昌靠边站……”清澄又道:“这处罚过重了。” 武德帝重重一哼:“朕还要彻查这把火怎么烧起来的呢?” “和王君也是话里有话:说圣上……故意下套让她们钻。” 武德帝勾了勾唇角:“姚重华跟在铁后身边长大,还是有些见识的。” “圣上要怎么查?”清澄问道:“如今可是死无对证了。” “就是死无对证才好。”武德帝放下玉盏:“她们敢拿这种污糟事算计小七,朕也一样能把她们算计到污糟事里去。” 清澄心中一动,瞄着武德帝脸色低问:“小涟听说冯晚死了,都跑我这里大哭了一场。小七要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男人是这样一个结果,会不会……” “会怎样?”武德帝一嗤:“来和朕耍小孩子脾气么?她若有本事,把自家后院料理清爽,别给朕和大胤的江山社稷捣乱,想宠着谁就宠着谁去。朕才懒得搭理。” “圣上,雷水珍她……不是故意不救吧?”清澄已经看见梁铸在给自己使眼色,犹豫少许,仍是把话问了出来:“那晚,您为何让臣侍把寒冬宣进宫中?” “哒!”玉盏不知怎的翻倒在了小炕几上,水缓缓流下,悄无声息的淌进砖缝之中。 明光殿大总管杜献心里“咯噔”一下,看对面梁铸面色已白,赶紧打发了小侍们出去,紧紧闭上了宫门。 武德帝眉棱突突直跳,语气已然沉了下来:“凤后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吗?” 清澄不敢再坐,低着头立起。 “问朕是不是烧死冯晚的真凶?” “臣侍并非这个意思。”清澄想要辩解,不妨武德帝狠狠一拍案几。 “你是替人问,还是自己问?” “……” “借着问这个,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武德帝射来的眸光陡然凌厉:“别憋在心里,干脆明说!” “……”清澄压了压骤然涌到眶尖的委屈,还是恭敬跪下:“臣侍不该打听前朝的事儿,有违宫禁,请圣上责罚。” “请圣上息怒!”梁铸和杜献赶紧都在旁边跪下求情。 “你们出去。”武德帝声音冷的吓人。 杜献担忧的看了看清澄,暗道:千岁,好端端的您又为着不相干的人惹祸上身。 宫门再阖,烛火跳跃,暖阁越静越让人不安。 久久,武德帝往前探身,贴近清澄耳旁:“你是不是觉得朕成日很闲?” “……” “你是不是觉得朕爱护小七不对?” “……” “你是不是觉得朕心口不一?” “……”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信朕?” “……” 清澄不答,却一再扭头,彻底激怒了武德帝。她扬手扇下一个巴掌,将到男人脸上时却又硬生生停住。 “你……”清澄泪已盈睫,忽又桀骜一笑:“其实早想打死我了吧?” 武德帝只觉心上似被捅了一刀,鲜血直流,疼痛难忍。她狠狠甩开清澄,任由他扑倒在地,起身就往宫门外走,只觉再留一刻,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圣上起驾!”梁铸才喊了一声,还没等将大氅盖到武德帝肩上,忽见她停在了玉阶上,铁青脸色泛着凶光:“圣……圣上?” 武德帝转身又回了内宫,“砰”的一声把门甩上,留下一众宫监内侍面面相觑。 清澄仍然趴在地上,泪眼埋进瘫软的手臂之间,听见门响,犹如巨石砸沉了一颗芳心:“紫云图,你个混蛋,混蛋!” “还不够混!”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掺杂着愤恨的嗤笑,清澄蓦地回头,只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狠向自己扑来。 “你……”清澄猛踹了两下,被箍住双腿,搭肩扛起:“放开我!紫云图你就是个疯子,快放开我!” “我是疯子,你是傻子,疯疯傻傻正好一对。”武德帝不管他如何挣扎,大步朝内寝檀床走去:“说什么我早想打死你?嗬……不对!我是早想干.死你!你死了,也是我的。” 清澄被摔进了软褥之中,发髻衣衫都已散乱不堪:“你……紫云图你就这点子出息!” “觉得我没出息?”武德帝欺身将他压了个死紧:“好,今儿非叫你知道知道,我都会些什么!” “你……唔……”清澄的骂声都被堵回了唇里,一经她粗暴的摆弄,体中猛就荡起了一股激烈的奔流,横冲直撞,蓬勃欲出,叫嚣着要与那个同自己相爱相契之人相合相融。 纵然天崩地裂,只是不能分开。 …… 杜献守在门外,不住唉声叹气:“梁总管,主子这脾气近来越发摸不准了……有事儿您多提点着些,我实在怕了。” 梁铸拍拍他肩膀,一道听着里面动静:“你怎么看不出来?主子有些脾气只对着凤后千岁发,别人想求雷霆雨露,还得烧香拜佛呢!” “可这……”杜献愁眉苦脸的往里偷指,心想:说翻脸立马翻脸,莫名其妙的就恼了,叫人怎么伺候啊! “真龙天女,还能没片逆鳞?”梁铸刚一咧唇,又忙捂上:“千岁爷别去揭,万事大吉。可他……自来胆大,不挑时候就要试探。” “哎呦!”杜献两手一摊。 恰在这时,有懋章殿内监来报:“首相祁左玉、兵部尚书荣泰求见圣上!” “嗯?”梁铸皱了皱眉:“多早晚了?宫门早就下钥了。” “两位大人说有紧急军务。” “这……”杜献侧耳一听里面,凤吟龙啸,正在天翻地覆的时候:“谁敢给她们回禀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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