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叫的还是“寅客”,剑锋也只驾在颈上,孙兰仕的心晃悠了一下,挡在嗓子眼里没蹦出去:“沈……沈叔有话,不妨坐下来慢慢说。” 剑锋陡然下压,孙兰仕都已觉出颈脉崩跳,一颤一顶,十分匆促,知道叫他看出自己的紧张来没有好处,可一时又把控不了。 “嗬……只想着做官往上爬,武功都荒废成这个样子了。”沈励冷笑连声:“不过嘴皮子依旧利索,心眼也又多了几孔……骗人的功夫更是精进了不止一层!” 孙兰仕看看自己的处境,被逼在了个死角,既看不见胁迫者,也不能唤手底人,只能干咽两口唾沫:“沈叔也不放心小莫顶着替卫之名落在朝廷那帮人手里吧?前日事出,您看圣上是如何找替罪羊的?圣旨颁下,您看英王又是怎样的懦弱无措,根本保不了……” “说你自己!”沈励打断她的话,又把剑锋往下沉了沉:“你骗小莫去当替卫,令他陷于杀身祸中。如今,又借圣上之手,把他变成了一个和我一样的‘死’人!既为你登云之路铺了阶梯,又给你强占之欲填了借口,这般算计摆布我父子,还让对你感恩戴德吗?” 孙兰仕唯有苦笑:“沈叔,你误会了……” “煜哥怎么安排小枫的婚事我不便插手,但我养的儿子……没打算送你玩弄欺负!”沈励因为恨怒剑锋颤了一颤,在孙兰仕颈上割出一道血痕。 “难道紫云瞳就不是在玩弄欺负他?” 孙兰仕愤然反驳:“至少我对小莫还有一颗真心……” “你先把人交出来,再去解释什么误会,表透什么真心!”沈励嗤之以鼻:“我有空闲或许可以听上一听。” “……”孙兰仕瞪着烛台上跳动的火苗狠压了一口气:“小莫不在我手里……”话刚半句,她忽觉颈上一疼,有什么东西热乎乎的直接淌进了内里衣衫。 “我和小莫说过,他丧命之日就是你下地狱之期!”沈励冷冷言道:“你以为我是在说着玩吗?” “沈叔,这件事复杂至极,牵涉又广,绝非你想的那样……” “最后问你一遍,人在哪里?”沈励不予理睬,锋刃又近颈脉一层。 血都流过了孙兰仕的指尖,滴滴答答落地。在这个心澄眼亮、剑快手狠的男人面前,似乎没有你转圜的余地,别人打破头也想不明白的事,他都像亲睹过一般,不问已知。孙兰仕饶是怒火满腔,一时也不敢再转别的心思了:“小莫……在遇仙洞!” “什么?”沈励大怒。 孙兰仕觉得自己已因失血过多而头晕了,连忙言道:“不知是谁替睿王殿下修了这么个地方,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小莫藏在里面,衣食无忧,也无人骚扰,就连我,想去‘玩弄欺负’他也进不了门。沈叔只管安心!” “嗬……孙兰仕,本事不小啊!”沈励怒极反笑:“我若想救儿子,得拿归元秘钥去开门;我若舍不下归元秘钥,就得眼睁睁看着儿子困死其中。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你对小莫这一颗真心,才叫人叹为观止呢!” 孙兰仕气都喘不匀了,却勉力笑道:“沈叔是睿王最近之人,不用秘钥而使人出遇仙洞的法子,定然心知肚明。兰仕这样做,并非觊觎你的宝贝,只不过是挡一挡外人,护一护小莫……毕竟,他犯下了欺君之罪,现今是个不能抛头露面的‘死’人了!” “你就不怕我去遇仙洞前,先把你变成个‘死’人吗?”沈励冷声问道:“或许让你身败名裂,更好一些?” 孙兰仕垂眸看看自己被血浸红了的衣衫:“沈叔,我血流尽了,开门为秘钥做引的人质可就没了!” 沈励的剑锋骤然松缓,转为在她颈上止血穴上压了一道:“给自己都能狠心下蛊?让我非但不敢杀你,还得防着你被人杀掉。嗬……寅客,我夸你都夸不过来了。” “舅父教我:凡事都得留条后路!”孙兰仕舒了一口气:“沈叔能从临渊平安回来,能不被暗部抓回,还能瞒天过海生下儿子把他养大……和您过招,我怎敢掉以轻心!” 沈励忽然撤剑:“煜哥只教你留后路,没教你莫伸手么?” 孙兰仕一窒。 “你记着:我父子绝不会当你高升的垫脚石。” 孙兰仕觉出沈励要走,忙叫:“沈叔!您和舅舅一样,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难道我真有那么不堪?不过是造化弄人,时势逼迫……我学有所成,想济世安民,功布六国,名垂青史,让小枫小莫跟着我能享福,觉舒心!这些有何错处,惹您这般痛恨?” “你的壮心伟志我不关心!”沈励漠然言道:“我只知道小莫和你在一起,卑微自苦,郁郁寡欢!难道他被你欺压蒙骗是享福?难道他被你困在遇仙洞亲友难见会觉舒心?” 孙兰仕想转头看他,依旧不能:“只要他听话,我自然……” “他为何要听你话?”沈励怒道:“他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那您为何让他听英王的话?”孙兰仕哼了一声:“就因为英王比我有权势?就她能让沈叔重新活到阳光之下?” “权势?”沈励忽发嗤笑:“告诉你个消息,从临渊回来的不止是我……她,也回来了!” “谁?”孙兰仕眉头一皱。 “一个不爱权势,但若你用权势让她活的不满意,她就有本事夺去你权势的人……”沈励耳语般吐出最后一句,声灭人远,已不知所踪。 孙兰仕又熬了不知多久,才觉穴道松开,浑身就似散了架般,可脑子仍在一刻不停的转着:她?除了皇帝还谁有这种能耐? …… 英王府四季院 明日就到十五了,府里各处都挂起了花灯。叶秋糊了一只五颜六色的马头灯,两耳间做了顶四棱八沿小宽帽,内里还密密写了吉祥话:平安,长寿,如意,美满,兼有不哭,早睡,莫贪凉,勿食胭脂果(即山楂)等嘱托,好似对着个幼小婴孩,不知如何宝贝才好。做成了又舍不得挂,就拿在手里反复看,看着看着不禁就唱起哄睡歌来:小摇床,轻轻晃;小星星,挂天上,我骑马儿到梦乡,梦里也有爹和娘…… “英王就是听着这首歌长大的吧?”忽然间一个冷冷声音自背后响起。 叶秋正阖眸轻泣,不妨闻此,一惊之下并不回头,立刻撑案腾起,欲近花窗。背后之人却早有预料,甩出一条长绫,先缠叶秋两腿,接着团身一纵,到他身侧,接过几招,不顾肩背露出破绽,先点穴道,把叶秋按回了椅子,就势拿长绫把人缚紧,自己坐到了桌子另侧:“沈某占个小便宜,叶总管不要生气。” “你是何人?”叶秋觉出长绫打劫的地方全是自己将要冲撞的穴道,这是暗部独门手法,不由大是惊讶。再看来人已摘落蒙巾,饶是鬓边已零星染白,依然剑眉星目,俊朗非凡。 “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 “沈……”面貌似曾相识,叶秋却不敢再往下想。 “沈励!”来人吐出名字,倨傲一笑:“我也是韶定年间出赐的暗卫。” “你……”后面的话全梗喉中,叶秋紧紧盯视着他。 “你猜的没错,我还是沈莫之父!”沈励挑起俊眉,眸光桀骜:“小儿空长了我的半副皮相,其他全学不来,让叶总管见笑了。” “……”叶秋抿了抿唇:“你还活着?从……” “废话就不用说了。” 叶秋僵了一下:“沈兄夤夜来此,所为何事?” “替小儿伸冤。”沈励再开口已是面无表情。 “替卫欺主有冤?” “盗令杀人有冤!” “那该面见王主,送你入宫申诉。”叶秋冷冷言道。 “申诉有用?”沈励一嗤:“那叶恒为何会被冤死?” “叶恒冤死全拜令郎所赐。”叶秋怒目瞪来:“正要请教沈兄,该如何为之补偿?” 沈励并不退缩,反而怒笑:“英王犯错失卫,竟要我儿替她补偿?叶总管觉得公平么?” “是沈莫欺瞒在先!” “是英王不会用人!” 叶秋斥道:“沈兄爱子心切,竟不惜颠倒黑白!” 沈励嗤回:“叶总管弃子无情,倒真是凛然大义!” “我儿若行出此等事来,不用旁人提醒,叶秋早自羞死!”叶秋生怒,眉眼都立了起来。 沈励却是一阵冷笑:“若叶恒正是你子,受屈烧化,敢问叶总管可愿为之伸冤报仇?” 叶秋没来由的心里咯噔一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做个交易而已。”沈励言道:“姣水案,我为英王找到真凶。小儿替卫,就请英王和朝廷都不要再追究了。我们父子会销声匿迹,就当个有名字的死人,从此不再出现于世人眼前。” “沈兄还不知道吧?令郎早是我王的人了。” “那又怎样?”沈励勾唇一嗤:“小儿本来不是暗卫,就算是……又有哪个暗卫把贞洁真当一回事呢?” 叶秋皱眉看他一眼:“夫侍瞒骗妻主,还想一走了之?我王不会答应。” “所以要请叶总管从中斡旋。”沈励拱了拱手:“你把英王从小养大,情意殊深,如同父女。你说什么话,她一定能听进去。” “我干不出这等吃里扒外之事!”叶秋断然回绝。 “这叫吃里扒外?”沈励冷然又笑:“不过是‘夫侍瞒骗妻主,一走了之’而已,叶总管之前不是干的挺顺?” “你……”叶秋大怒。 “爱子之心,人皆有之。叶总管与我曾同是暗卫,比之已为先帝殉死的诸多兄弟,你我能脱部生子,得享天伦……这份幸运,这份父子之缘,岂有不珍惜之理?”沈励拿起小马头灯转看一番,忽然言道:“小儿若能平安,我就告诉叶总管令郎的所在。” “啊?”叶秋如遭雷击,若非仍被点着穴道,早已腾身而起:“你说什么!” “令郎并未夭折,今已十九,长如芝兰玉树!”沈励幽幽言道:“叶总管为父,竟然都不去看上一眼,也不过问一声,实在令人心寒!” “……” 叶秋嘴唇急抖,几乎已不能说话:“他在哪儿?” 沈励却自撩衣起身:“若小儿也被屈死,那就休怪沈某辣手无情了!反正叶总管倚靠英王,也能养老!” “慢着!”叶秋看他要走,惊声急叫:“把话说明白!” “你儿子不会武功,我要是杀他……”沈励揉揉自己的腕子:“会很容易!” “你敢!”叶秋失控大吼。 “我也不想滥杀无辜!”沈励回眸笑道:“所以请叶总管好自为之!” “别走!”叶秋猛冲穴道,却不能自主:“你怎么证明……那是我的儿子?” 沈励一阵冷笑,头也不回:“母儿天性,父子连心,叶总管找儿子还叫别人呈证,真是可笑至极!你最该问问自己,十九年来为夫为父,可有半点情意!”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