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从奕与云瞳说了一阵悄悄话儿,方登车回了寿宁侯府;凌霄宫主打过招呼要好生补觉,晚上也不过来请安了。离凤一直安静的等在一旁,看他们出门,看他们下阶,看他们摇手作别……终于,等来妻主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云瞳慢慢靠近了他,只说“走吧”,便携了手往邀凤阁来。若怜跟在两人身后,看一眼他们背影,就弯一下唇角,只觉英王与自家公子好似画里走出来的神女仙子,紫衣雪裘,珠冠锦履,踏石穿林,折梅拂霜,或并肩赏景,或闲步私话,哪里都般配至极。 云瞳还未在白日里好好看过邀凤阁,今日方觉与别处不同,进门先见一座湖石堆砌的假山影壁,高低错落,孔洞巧致。院中一侧种着九株玉兰,对边摆着三口铜缸。青砖铺路,玉石成阶,飞檐黛瓦,明柱花窗,草木四季常绿,悬梁皆饰木雕。堂屋敞亮方正,东间设卧寝,西间供佛像,又有两间耳房,分作书斋,茶室,以穿廊连着东西厢阁。廊柱形似梧桐,垂挂串玲,遇风琳琅作响,如引凤凰。又有花灯十六盏,式样有别,皆画飞鸟,细数总有百种之多。小院看似不如画眉阆精巧,也不比缘圆居阔丽,可端整雅静于外,匠心别致藏内,更兼一尘不染,处处井井有条。 离凤见云瞳驻足许久,似颇流连,脸上便带了笑意:“秋天时遵王主的吩咐,新装饰了一番。” “哦!”云瞳想起来了:她久在军中,王府是由武德帝亲命督造,落成之后又赏赐了无数珍玩;四年的节礼,王亲赠送,下边孝敬,各色礼物络绎不绝,挤得司珍库满满当当。她便同冬叔商量:白放着有何意思?只除了几样要紧东西,其它的尽由夫郎们挑选,布置自己的院落。 “外面冷,王主进屋吧?” “好!” 明屋陈设古朴,正面挂着一幅《山居图》,两边各有紫檀四方椅,金炉含烟,青鼎雅重,又多有瓷瓶,先见一只青花淡描双勾竹纹梅瓶坐于案上,又有一对蓝白两釉暗刻雀纹长颈瓶摆在博古格中,一只胭脂红梅瓶,一只霁蓝釉橄榄瓶放在两侧高几玻璃框里,一只柠檬黄直颈瓶安于梅花式样檀木几上。 再到书房,见近窗一边摆着一张黄花梨夹头榫大书案,上设古砚、古铜水注、旧窑笔格、斑竹笔筒、旧窑笔洗、糊斗、水中丞、铜石镇纸。云瞳一一问了来历,又见另有碑刻字帖,并数张宣纸,其中一纸才写了半幅:“万古不磨意……” “下一句对什么?” “中流自在心!”离凤眸光辉动。 “噢!”云瞳立挽袖口,执笔蘸墨,亲为补全:“说的真好!” 离凤低声言道:“王主写的更好……” “好在哪里?”云瞳看了看两人的字,离凤笔法端凝庄重,自己所写凤驰龙翔。 “看出自在心了!” 云瞳淡淡一笑:“承君夸奖,实觉惭愧。圣上才数落我写字不讲章法,随心所欲,让拜名师习练呢。” “我自幼临贴,亦步亦趋。却是拘谨太过,始终不成气候。”离凤长指按于“自在”两字之侧:“不若王主心性洒脱,志向高远,能上青云万重。” 云瞳弯了弯唇,又与他写了“云搏九万,水击三千”并“慎终追远”两幅:“且与君共勉!” 再到东边最内寝室,离凤不知她要否小憩,便移开围屏,掀起青竹帘帐。云瞳见竹叶间停着一只翠鸟,心思忽动:“前在凰都住了许久,也没去看看你的闺房,不知比这里如何?” 离凤不想她竟言此,微有怔楞:“闺房里……小玩意儿多些。” 云瞳闪目一览,见又有只粉青釉刻如意纹瓶立在床头小几上,使手一摸,瓷胎细腻温润:“几处都有……这是你喜欢的?” “王主远征在外,公子日夜悬念。”若怜见离凤只是颔首,急着替他回道:“此‘瓶’同‘平’,寓意好。” “不止平安……”云瞳解悟其中,微微点头:“还有平顺、平允、平实、平定等意……” 离凤被说中心事,偏头含羞,又觉她能懂自己,眉梢更添了喜色:“寒总管让自己挑选珍玩……其实画眉阆侧君也对这些爱不释手,只为养着小猫,恐有磕损,便让与我了。” “嗯,小猫淘气。”云瞳又多看了几眼,命把如意瓶移进花格架子里,原处摆上古铜花尊:“不过这里还是换个稳当些的吧。” “……”若怜下意识瞥了一眼才修好不久的寝门,暗吐舌头,又偷看离凤有没有脸红,刚要笑,立刻被打发了出去倒茶。 “小玩意儿是不多……” 云瞳看着离凤把如意瓶摆好,也觉花格空落,便叫小南:“我记得司珍库里有座八仙乘槎盆景,金漆梅花树样式的,你告诉管事的给搬过来。” “王主……”离凤一听便觉太过华丽。 “小玩意儿,当个点缀而已。”云瞳不容拒绝,又看妆台,见孤零零一个白木长方小匣,颇觉不足,又让顺路取个红雕漆镶玉桃大妆盒来:“有个万字锦地福寿纹的进献凤后了。这个小一些,纹饰简单,不便奉上,白扔着也可惜。” 再看边桌,上面摆着一只乌木翘头船,镀金为波,嵌银作浪,细高桅杆上挂着一盏琉璃四面灯。十数彩偶栩栩如生,或立船头,或舞台上,或眺远方。又有两层楼阁,各置八面镂丝银窗。云瞳贴眼看去,只觉中空,便上手摆弄。 “这只是个摆设,还是能装东西的?” 离凤只笑不答。 云瞳琢磨了一阵,去拧最边上的彩偶,就听“吧嗒”一声,弹出一面银窗,露出个条形暗格来。 离凤没想到她能打开,惊讶的“嗳”了一声。 “哈哈,原来这船是只首饰匣子……”云瞳又拧其它,挨次去看,小窗格都是空的。等拧到一个笑得把眼眯成缝隙的绿衣总角小娃身上,船底竟然大开,里面满满藏了东西,拉出一样竟是个悬玉环。 “哎呀!”离凤扑上去就拉云瞳的手:“王主,你……” “还藏这个?”云瞳啼笑皆非,一边挡他,一边又往外掏:“我瞧瞧还有什么……” “没有了!”离凤大窘:“别看,别看!” 床头藏格里的东西都被收到这里来了,云瞳每掏出一样,笑声就忍不住更响一些:“阿凤,你不怕别人偷看偷拿吗?” “谁会跑到人家寝房里来偷看偷拿……”离凤俏脸红涨,使劲儿把东西往回塞:再说这样精巧的东西,谁会瞎摸乱碰! 云瞳大笑搂住了他,贴在耳上说了句什么:“……所以,还是放回床里的好!” 离凤一呆,使手蒙脸:“……才不会呢!” 若怜正巧端茶进屋,见状也添了尴尬:就劝公子不能把东西收到这里……还是让王主找着了吧? 玩闹了一阵,云瞳被离凤死命拉着往西屋饮茶,都灌下两盏了,见他还是脸烫如火,不觉心畅意舒:“看灯还早,咱们下盘棋吧?” 你学会下了么?离凤瞟她一眼,出口却是:“我比不上侧君技艺……” “怕输?”云瞳挑眉看他:“本王可以让你几子!” “……” 若怜摆上棋盘,离凤持黑先占了一角。两人一边闲话,一边落子,云瞳乃是新学,不大功夫就落在了下风:“呦,你常日自谦,其实也挺厉害的嘛!” 离凤抿唇轻笑,拿起一个红橘来,剥皮拈瓣,送进云瞳口中:“王主可以慢慢想。” 若怜忍俊不禁,又怕英王输了不快,暗捅自家公子。 “可以三局两胜。”离凤笑道。 云瞳不予理睬,继续琢磨棋局:“这个和排兵布阵一样,想赢不难……” “我若赢了,王主可能答应一事?”离凤低声问道。 “可以。”云瞳满不在乎:“本王今夜留宿,由着你的喜好使那些东西……” “啊……”离凤羞不可抑,扭身转头,已忘了去看棋盘了。 云瞳嘻嘻笑着落下一子:“若本王赢了,你也要答应一事。” “不许……”离凤抢着要说,却不及云瞳话快。 “必须由着本王喜好使那些东西!” “你……” 离凤本来觉得这一局自己已稳操胜券,哪知云瞳下棋就如她写字一样,东一子,西一子,毫不讲究章法,叫人莫名其妙,下着下着却不知怎的就连成一片了。等离凤着急起来想要补救,已然无力回天。 “还不认输么?”云瞳摩挲着他的长指,反递来一瓣红橘。 离凤目瞪口呆,分开黑白,自己复盘。 “就输给本王有何要紧?”云瞳深深看他:阿凤,我已不能再输了。 离凤并未听见,专心思索:“这怎么输的……”琢磨了半天,仍然不解,指着一处要问,这才发现妻主阖目歪头,不知何时已经睡熟了。 “呀!”他赶紧移开小桌,下榻为云瞳脱鞋,又移来靠枕,让她躺的更舒服一些。 紫卿…… 煦阳暖照,冬日静好,离凤出神的看着云瞳,一点一点倾身过来,似要亲吻,又觉羞怯,只颤着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轮廓,便恋恋依去怀中。 若怜轻手轻脚的取了锦被来,见状无声一笑,忙就闭门退出。 …… 一觉睡足,已是黄昏。云瞳简单易容,携了离凤出门。若怜获准侍奉身边,也带了一条浅鹅黄色蒙纱,走在叽叽喳喳欢蹦乱跳的小东四人前面,才出角门,肩膀忽然被人狠拍了一把。 “啊?”他一惊回头,蒙纱已被粗鲁扯掉。 三月笑的灿烂无比,圆脸都要贴上人家鼻尖了:“小若怜,好久不见,你想我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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