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坚持着不肯吃喝,才到第二日,就有个蒙着头脸的白袍男子来小院见他,进门不说其它,先把个等收盘碗的小仆捆吊在了树上。 “你干什么?”沈莫愣了片刻,高声喝问。 “他既不懂伺候官人,留命何用!”白袍男子似乎许久不曾说话了,声音僵涩,语调古怪:“太阳落山时若您还不用饭,我就先送他去西天极乐世界。” “你……你敢威胁我?”沈莫大怒,一抻银链,却发现根本够不着那棵小树。 “这里一共八个孩子。”白袍男子慢悠悠说道:“您今日不吃,我送走一个;明日不吃,送走第二个;后日还不吃,那就送走第三个……” “怎么不把你自己送走?”沈莫怒道:“你先抹个脖子,我立马就拿筷子。” 白袍男子不为所动,仍与他仔细点数:“七日之后,他们就都送走了。” “嘿!”沈莫一嗤,扭过头去:“送走就送走,和我有甚关系。” “那时,您也差不多该启程了!”白袍男子看上去还很恭敬。 “去哪儿?”沈莫刚问出口就觉可笑:难道是说我也要饿到西天极乐世界去了? 白袍男子似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点头:“我会将您的尸身焚烧成灰,装在瓦罐里,等主子回来时验看。” “什么?”沈莫一呆:“你不怕我死?我死了你怎么跟你那混蛋主子交代?” “官人勿忧!”白袍男子不以为意:“我会把自己也送到西天极乐世界中去。若您走的慢一些,待我赶上来,仍可晨昏作伴,朝夕奉陪。” “……”沈莫目瞪口呆。 “官人请随意。”白袍男子说完转身要走。 “你……”沈莫怒极,猛拍石桌,震得大盘小碗磕碰叮当:“叫孙兰仕滚来见我!” 白袍男子既不慌,也不恼,只简单言道:“这里没有孙兰仕。” “叫你主子来!” “主子不在!” “那就让我去找她!”沈莫狠狠一拽银链:“把这劳什子解开!” “解开了您也出不去。”白袍男子似乎只在陈述事实:“主子不令出去,谁也出不去。” 沈莫看他施施然走了,在后怒喊,却连回音儿都听不着。再看那个小仆,吊死鬼一样在树上晃着,既不哭嚎,也不求恳,于生死大事竟是全无所谓。 “这是什么鬼地方!这遇上的都是什么人!”沈莫气的肝脾肺膈无处不疼,甩袖回了里屋,一头倒在床上,满心都是绝望:紫卿,紫卿……我可怎么回到你身边去呢?你要等我啊,一定等我……等我家去和你细说…… 夕霞烧红了半天,沈莫仍是束手无策:有心不管小仆们的死活,可自己真能看着白袍男子一天一个在院中杀人?若就此吃饭,却是白饿了两天,一事无成。 正焦躁间,忽听得床下有甚响动:“咚……叮……咚咚叮……” “嗯?”沈莫凝神侧耳,仍不真切。 “咚咚……” 响动时有时无,却似敲击之声。 沈莫嚯的倒垂了半身,以耳贴地:“谁?” 响动又消失了。过了好一会儿,“咚咚叮叮”的又是一阵乱响,活脱脱就和沈莫自己捶墙捣床发泄烦闷时一个样子。 “难道有人救我来了?!” 一念及此,沈莫喜出望外,刚要回应,忽听院外响起了刻板的脚步声。原来是那白袍男子提刀回来,停在了小仆身边:“官人还没动口么?” 哎呀!沈莫一惊:别叫他胡乱杀人惹出麻烦。 太阳隐去最后一丝光芒时,白袍男子满意的看着沈莫飞身出屋,坐到石桌旁,举起了筷子。 “官人想吃哪块肉?”他扯开小仆的衣裳,露出一副细弱胸膛,拿刀比划了两下。 沈莫恨恨盯着那尖利刀锋,强往口里塞进半个丸子,嚼成了碎末都没尝出滋味来。 白袍男子安静的等着,看他一盘一碗的都吃了个干净,方挥刀隔断绳索,放小仆下来:“别睡了,赶紧把这里收拾利索。” 小仆从地上爬起来,先揉开了眼睛,才颠仆着过来整理盘碗,莫说对沈莫救命之恩感谢一句,就连瞅都没瞅他一眼。 “滚!”沈莫早就看腻了这些无心冷血的木偶。 “官人休息吧。”白袍男子对他的喝责斥骂毫不在意,把刀收进鞘中,飘然离去。 等小院重又安静下来,沈莫入屋闭门,又趴到床下细听。久无动静,他便伸拳也敲了几下:“喂,是谁啊?” 无人回应。再敲,仍是一丝不闻。沈莫心凉了半截,只怕与想象中是来搭救自己的人擦肩错过,又在心中把白袍男子并孙兰仕痛骂了一顿。 “难道是我听差了?” 等了不知多久,沈莫满头是汗的撑地坐起。他已将整个小屋石地细细敲了一遍、查了一遍,既没听见方才的“咚咚”声,也没找到丁点儿令人怀疑的地方。 “又是一场梦……”他颓然捂了头:“紫卿,难道只能在梦里见你了?” 夜静风冷,影孤心寒,沈莫几乎就要惨淡睡去之时,忽又听得一阵“咚叮”之声。 “啊?”他猛就惊起,对着发出响声的那一处使拳狠砸:“梆……梆梆!” “咚叮”声停了一瞬,又响连声,节奏却和方才不同,似在试探。 沈莫忙也应和着砸去:“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隔着石地,声响来回不绝,似乎里外敲砸之人找到了默契。沈莫大喜,一再问道:“谁?你是谁啊?阿恒么?”一时忍不住又咬唇偷叫:“紫卿?” “咚叮”声忽然停了下来。 沈莫只道自己猜中了,心头骤掀狂喜。 忽而间地下传来“嘎达”声响,似是机关开阖,石板抽动,却只抽走了一层。再敲再砸,“咚叮梆当”便听得更加清楚了。 “紫卿,紫卿!”沈莫连声叫道,又附耳在地,听着回答。 似有人在应声,却是咕咕哝哝一片。 沈莫不知是该推床还是该砸地,又指望着下面的人再找机关,把石板完全抽开。等了半晌,那人似乎无能为力了,“咚叮”敲着,让自己在上面找找。 “没有啊?”沈莫急的落汗,莫说屋内家什,就连每道石缝都摸了几遍,仍是寻不着机关:“不在我这边。” “咚叮”声歇了下去。底下的人似乎也累了,只是偶尔又敲两下,示意还在努力。 “别急,别急!”沈莫暗叫自己的名字,正打算重找一遍,忽听得院门被人打开,两个小仆抬着一大桶热水,呼哧带喘的挪了进来。 沈莫立刻起身,在地上轻跺了几下,而后上床坐好。底下人好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敲击,只是静等。 “砰!”忽然间,地上震了一下。沈莫眸光大亮,细看又没了动静,朝窗外一瞥,却是两个小仆中途把沉的要死的水桶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暂且喘一口气。 “难道……”沈莫刚动心思,就听底下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应是那人也觉有异,正在询问。 沈莫犹恐被人听到,一边落足安抚,一边高声叫道:“你们又来干什么?” 小仆听见叫声,双双抬起水桶,提着气、努着眼、费了吃奶的力气,把洗浴的热水送了进来,然后立在门边,看架势是等着服侍。 “我要睡觉了,出去!”沈莫仰身躺下,不予理睬。 两个小仆相互看看,也不打扰,退身关门,扬长出院了。大抵还是之前的木偶样做派:你爱吃不吃,爱洗不洗,想杀人也由你杀,想作践自己只管作践,我们都管不着。 等他们走远了,沈莫谨慎的探探动静,又到床下“梆当梆当”砸了几下地:“人走了,你等着。”他掠至院中,就着森冷月光,查看石桌。桌面很是光滑,四周也无棱角,下支浑圆石柱,却在接缝处有一圈花环样凸起。沈莫摸了又摸,忽然挟住一个小小石纽。他心中一喜,猛往外拉,石纽纹丝不动;又往里扣,却只把手掌按的生疼;再往左右旋转,恍惚觉得有所松动。沈莫先把手上湿汗擦干,暗自祷告几句,咬着牙鼓动起所剩不多的内息,拧转了那枚小小石纽。 “咔哒……”屋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 沈莫眉扬色舞,又疾奔回去,先趴到床下一瞅,却见石板依旧,并未如愿开启。底下响起“咚叮咚叮”的敲击声,一定是那人也急迫不堪。 “啊,这……”沈莫大失所望,不禁攥拳捶地:“咚……嘶!” 掌际忽然一疼,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沈莫呆了一呆,忙使手去摸,原来地下鼓起了一块青砖。这难道是方才怎么找也找不到的机关? “哎呀!”沈莫手抖起来,不知是因高兴还是慌乱,他先把床推开了些,咬牙绷劲把青砖一点一点抠了出来。 “嘎嗒……噹!”上面一层石板瞬间向两侧裂开,中间露出一个黑圆洞口。 “天神保佑!”沈莫乍惊乍喜,又见里面晃悠悠钻出一个人来,挽着高髻,裹着短袄,看打扮是女人无疑。他想也没想就直扑上去,热泪盈眶:“紫卿!” “啊?”来人还没站稳就被扑倒,好悬又掉回洞中。 “你竟来了……”沈莫紧紧搂住睡里梦里一刻不忘的人儿,把脸颊颤颤贴了上去:“紫卿!” “紫卿?”来人抖了一下,头摆、脸躲、身子挣动:“我还找她呢!你那位啊?” 男人的声音?沈莫一呆,这才抹去泪珠定睛细看:“啊?” “沈使?”来人却先认出了他。 “凌少爷?!”沈莫完全呆住:“你……你……” “先别说我了!”凌讶还被他死搂在怀呢,四只眼睛瞪在咫尺之间实在难受:“你这是……想干什么呀?” 沈莫似被烫着了一般缩手退后。 “可算到个安生地儿了!可算见着个认识的兄弟了。”凌讶疲惫不堪,刚坐到床里往四下一看,就瞧见还冒着热气的大水桶了:“哎呦,有日子没舒坦过了。” “凌少爷,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沈莫去抓他肩膀要问,却被一把拂开。 凌讶伸手就解腰带:“女人的衣服这辈子可穿够了。别叫你的紫卿进来,我先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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