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不听忠言,只怕国无宁日。” 从贵金也跟着叹了口气:“左玉,想开些吧。” “你同我一起去见英王。”祁左玉忽然拉起从贵金就走:“劝她顾全大局,辞爵不受。” “哎!小七几时肯听我说话。”从贵金可不愿去触那个霉头:“你替我揍她一顿倒好,不用客气。” 待等回到侯府,见了邢氏,也不免长吁短叹一番,又着意嘱咐:“这些事万不可叫小奕知道。” “小奕这些日子又不好了。”邢氏提起儿子,愁眉不展:“是不是真像襄尧说的,得为他另请大夫。” “怎么个不好?”从贵金问道。 “这都多少日子了,下红还是淋漓不尽。他常觉胸闷气短,头晕乏力,和襄尧说话,才一炷□□夫,就有些支持不住了。”邢氏叹道:“襄尧的意思是不能耽搁,必须尽快启程。” “别是‘碧落十三香’这毒借胎转腹,从小七那边移到小奕这里了吧?”从贵金惊疑不定:“或因此落下病根儿,不是玩事。” “你看是不是得和小七打个招呼。”邢氏问道:“毕竟,她不晓得襄尧是何人……” “用不着!”从贵金一口回绝,满脸是气:“她前脚签了和离书 ,后脚就纳了二三十美人。何曾把小奕放在心上?以后我儿生死祸福,与她无关。” “可是小奕……唉!”邢氏叹道:“他还偷偷的让萧师傅给英府送信,等妻主消息呢!” “这孩子!”从贵金烦恼不已:“实在不行,你就把和离书给他看吧。断了这条痴心,以后慢慢就都好了。” “你说的轻巧!”邢氏白她一眼。 于此同时,萧忘情正在后院,隔帘相劝从奕:“侯主妻夫爱子如命,不忍直言,五少爷心里却该当有数,你的病……” “不好?”从奕咬了咬牙:“萧师傅但说无妨。” “很是不好。”萧忘情一点儿也未遮掩:“否则 ,英王也不会同意你回娘家休养。” “……”从奕脸色灰暗下来:“到底是什么病?” “我也说不清。”萧忘情言道:“许同之前中毒有关。” “可何先生说……”从奕心尖一紧。 “他说你好了,但你并没好。”萧忘情把话打断:“再请他看,病情势必还会耽误下去。” “那……” 小唐在旁,看从奕焦灼惶乱,不禁暗自埋怨萧忘情:这人不会婉转说话么?吓坏少爷,大不利将养啊。 “跟我走,去治病。”萧忘情的目光一派庄重严肃:“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只是,再顾虑下去,一切恐都晚了。” “萧师傅!” “记得小时候,你想学骑马,母父不许。你曾向我抱怨:不知何时才能自主。”萧忘情笑了笑:“如今真让你自主一次,何又不敢为?” “……”从奕沉默下来,半晌轻问:“我妻主……知道此事么?” “你想让她知道么?”萧忘情反问回来。 从奕一窒。 “五少爷,妻夫之道,贵在互信。”萧忘情起身走去窗前,望天一叹:“你若认英王为良配,便无须犹疑。否则……日后也无须伤心。” 从奕痴住,半晌低言:“请……让我再想一想。” …… 英王府邀凤阁 红鹞向离凤禀道:“新来的男孩子们要向公子请安,都在院里等着呢。” “怎么向我请安?”离凤放下手里的书卷,皱眉言道:“请他们自往缘圆居去拜见凌霄宫主。” “宫主那里正忙收拾东西,无暇见面。”红鹞耸肩摊手:“所以,让先见您。” “此于理不合。”离凤也不多言:“叫都回去吧。” “公子……”红鹞踌躇劝道:“万一他们中间有人能得王主青眼,扶摇直上……不如今日留个余地,日后也好见面说话。” “嗬……”离凤只自看书,再不抬头:“日后的事,且待日后再说。” “是!”红鹞不敢再言,出门极客气的把等候着的美人们都送走了,望着空落落、冷清清的院子,长叹不已:王主在家,好歹还有盼头;这一说走,又不知几时能回,这里怕是更没生气了。 “红鹞。”屋里离凤叫他:“去打听一下,王主哪日启程?” …… 云瞳复晋英王,忙碌更甚,终日在外书房中,办理一应出使事宜。这一日,正看合江舆图,忽接六月急报:“主子,十二送回样东西来。” 打开锦盒,内里是一把指尖大小的钥匙。 “嘶!”云瞳倒吸一口凉气,连命:“向兵部要邸报,玄龙北疆战事如何了?” “您一早已经看过,没提那边有何变故啊?”六月忙从桌上要件堆里翻出邸报,又呈云瞳面前。 “你道这是何物?”云瞳紧紧握着钥匙。 六月茫然摇头。 十二曾有密报,阿赢让将一把贞锁钥匙交我,以示虽在玄龙女营,必洁身自爱,不负妻恩之意。十二办事妥帖细致,恐临机事出,还会用到钥匙,因此仍留身边,以备紧急。云瞳不便向六月细言原委,叹了口气:“今既送回,又无别话,定有……关乎生死存亡事发。” “啊?”六月一惊:“奴才立刻去兵部再问消息。” “唉!”云瞳满怀忧虑,却也无可奈何:“央金族里发生什么事,二嫂陈兵太阴山外也未必能详,况我远在上京。等消息确定,再做部署,又有何用?” “那怎么办啊?”六月一颗心也颤荡了起来:十二、叶子还能平安回来么? 云瞳眸光沉重,默然半晌,挥手令她先去:“鞭长莫及,且顾眼下吧。” …… 六月十五,钦天监选定为吉日,圣旨遣命英王使麒,昭告天下。 前一日,为凌霄宫主随王归国,诸府诰命送礼为贺,赴宴践行。午后,凌霄宫主又集王府新晋美人共酒,席间多有赏赐。 燕语莺声之中,美人红着俏脸儿次第求见英王,凌霄宫主笑命寒冬去请:“快来此慰相思之情。” 离凤冷眼观之,只觉多有不同以往之处,思量许久,告罪起身。 凌霄宫主似有心事,也不追究,即令:“回去歇着吧!” 出了燕贻堂,但见天边黑云翻滚,暑气蒸腾,蝉声肆起,茂叶闷杀,便知大雨将至。 “公子,您怎么了?”红鹞见离凤停步伫立,很是疑惑:“这地方不好躲雨,快走吧。” “梧桐巢破凤凰分……”离凤微微摇头:“大雨一来,花枝零落,我先瞧瞧去。” “公子?”红鹞目瞪口呆:“天都要黑了,还往哪儿瞧瞧去?” 一道厉闪,划破长空,滂沱大雨,瞬息而至。 云瞳在正院一小静室内,就着飘忽烛火,看向摊在眼前的圣旨:“初九,英王奏称……” 她身边摆着口朱红锁箱,已经打开,里面珍物井然:有一紫色绒皮小匣盛放八枚耳徽;有一青石莲枝圆匣收着两把贞锁钥匙、长短红豆珠、一捋青丝黑发,一个金丝小风筝;另有一缠花木匣收有一份和离书、数件祈福吉纸、一张皱巴巴小纸团并多封信函;又有一件素白长撘围腰、一领旧袍、一个酒神面具等等,其下还有几个匣子,锁紧未开。云瞳一一看去,神思飞远,或勾唇轻笑,或阖眸喟叹,仿若伊人旧事,仍在眼前。 有多少人,是看不清楚的? 有多少事,是想不明白的? 有多少许诺,不及达成? 有多少遗憾,不及弥补? “……臣恐身后,彼等奉养无主,为人觊觎,或遭构陷,不能保全。今蒙圣上垂问,乞以圣恩:其人等后事,请由臣定。愿圣上矜悯愚诚,听臣微志。以赴麒之行,聊加赏慰。则臣于国于家,于君于己,皆无所憾!” 云瞳缓缓睁开双眼,又想起那夜宫中,与皇姐坦诚相对,肺腑直言……昨日,终于得回圣旨。 “允该王所请。英府男子,有得王心、为王所虑者,列名旨上,以为凭证。后日若有事出,其生死存留皆从王意,余人不得干涉,朕躬亦然。” 下面端正印着“皇帝之宝”。 窗外风雨大作,屋内残灯如豆,云瞳深吸一气,提笔在纸上落下了一个又一个姓名,眼前浮现出一张又一张俊逸脸孔。 “圣上,请恕微臣欺瞒之罪!三姐,请恕小妹不告之别。” 她另取素绢,先撰奏折,后拟家信,又有寄山庄书,各自封好,连并锁箱小钥,都置一金匣之内。 “王主,燕贻堂那边请您临宴。”屋外,寒冬低声禀道。 “不必理睬,宫主自会做戏。”云瞳换下朝觐盛装,卸去珠玉钗环,藏了破天匕,配好寒水剑,其时已由茶十一自张小满手中追回。又命备好骕骦马,挂上射日弓。 “王主,外面风雨交加,是否今夜成行?” “立刻启程。”云瞳并无犹疑,出门把金匣递给了寒冬:“府中之事,冬叔替我辛苦吧。” “眸眸?”寒冬捧到手中,却不知何物。 “悬于正堂匾后。此行若无归期,便依匣中所留遗命行事!”云瞳低声嘱咐。 “这……”寒冬手颤唇抖:“难道不再见上一面?他们都还等着……” 云瞳摆手止住。深沉眸光,华彩尽灭,在金匣上停住一瞬。 “就这样吧。” 她自后门出院,见雨停风止,便如平日一般,似往演武场练晚功,避开燕贻堂,绕过莲花池,直奔一不起眼小门,不想刚下石桥,却见路旁等着一人,月下孤身独影,并未挑灯,听得脚步声响,浑身一震。 “紫卿!” “阿凤?”云瞳一愣停步。 佳人径已投怀。 寒冬暗道:奇怪!他怎知王主今夜要走? “紫卿。”离凤紧紧搂住了云瞳:“带我一起……” 云瞳深感意外,摸着他耳上明珠,低声言道:“听话!” “不!”离凤只咬定了这一个字。 燕贻堂欢歌笑语阵阵传来,莲池畔两情缱绻寂然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云瞳看见两道斜在地上的影子已交融一处,深叹一气,忽将离凤抱起,大步出门,令他反骑骕骦马上,一口咬住那苍白唇瓣:“你别后悔!” “不后悔。”离凤终于展颜,抵额相就。 踏水飞驰,疾云远去,惟愿与卿共影天际。 直到,此生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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