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华盛写字楼十八层。 裴自安刚把这周“社会奇闻”整理归档，附件发给主管朱磊。 湖海资讯是本地知名的年轻网媒，以互联网为载体发布本地新闻资讯，她本科毕业后就职于社会新闻版块，同期入职的同事要么升迁成部门主管级人物，要么跳槽转行，她是唯一一个原地踏步并且甘愿原地不动的人。 刚发出去的邮件，立刻就有了回复。 朱磊：“带宠物猫过安检的那条要改，标题不够吸引人，小裴，给你提供一个思路。‘女子为过机场安检，竟将宠物猫塞在……’，这个怎么样？你是读者也会点击这条新闻吧？” 裴自安：“…………” “奇闻”板块是湖海资讯最不受重用，PC端和APP都是排在最末的板块，职员除了她和朱磊，只有一位跟跑新闻的摄影师小蒋。 为了让主管称心，她只好一连改了好几个标题。 ——“妻子怒打新婚丈夫竟因新婚夜……” ——“锅盔西施自曝与隔壁钵钵鸡老板二三事” …… 没错，她就是传说中人人喊打的“标题党”。 半分钟后，朱磊回邮件：“不错！（竖大拇指）” 刚关闭了邮箱窗口，QQ里就弹出宋晓的消息。 “救命！安安救我！！！” 裴自安：“又进局子了？” 宋晓：“滚！我骗炜姐出来跑新闻，其实来机场接我家豪豪了！他都跟组一个月了，才回来啊啊啊啊！我想给他惊喜的嘛！结果真的来新闻了，要死了要死了，炜姐让我火速赶到北区啊！” 裴自安：“去呗。” 宋晓：“我怎么来得及嘛！新区到北区，不堵车也要开一小时啊！求求你了，小安安！” 见裴自安迟迟不回复，宋晓又闪来消息：“看在我为你接过很多次小宝的份上嘛！” 裴自安：“就两次。我替你跑现场跑了二十次了。” 宋晓：“安安~我要不接振豪，他铁定要气我，我想明年之前解决婚姻大事啊！” 裴自安：“你知道我的原则，不碰刑事案件，邻里纠纷倒是可以考虑。” 宋晓：“！！！就是筒子楼里丈母娘暴打女婿，女婿不服气，自个儿打了咱频道电话，找人调解。” 裴自安：“OK，地址，我现在就去。” 裴自安也以出去跑新闻的名义请了假，背上双肩包，飞速跑出了公司。 她赶到北区筒子楼时，已经上午十点半。 七月的湖海市，热浪席卷着市中心，将行人车辆当成串好的五花肉，炙烤得油光淋淋，而潜伏在中心地段的筒子楼毫不受高温影响，像一潭无人问津的死水，原地灰沉死寂。 从阴凉的小巷子穿过，裴自安走进了享有“湖海贫民窟”美誉的筒子楼，四面都是六层楼的建筑，长长的回形走廊像一条盘曲规整的贪吃蛇，沟通着家家户户，而再顺着对面另一条小巷走入，又是另一块四方环绕的筒子楼。 住着上百口的人家，每个单间却只有十几个平方。 一楼正中央的方形空地，搭着横竖规则的竹竿晾衣架，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物床单，隐隐还能闻到皂香。 嘈杂的庭院，阳光被四面严实的楼房挡着，阴嗖嗖的风穿巷而过，巷口围坐着一圈圈上了年纪的女人，时不时朝着乱奔跑的孩子吼上几句粗话，又笑嘻嘻地议论起家长里短的闲事。 裴自安路过她们时，被行注目礼，一个个瞪着愤世嫉俗的铜铃眼，揣测着到底是位来租房的学生，还是拜金不成的穷苦女青年。 “裴自安！这里！”宋晓同组的摄影师大尧单手拨开围观的邻居，挥舞着粗厚的臂膀，示意她过去。 她先是看了看大尧蹲守的那扇门，门虚掩着，但里头的吵闹声清晰可辩。 “要出镜做和事佬吗？”裴自安问大尧。 大尧点头，朝屋里一扬下巴，已经将摄像机拎起，准备扛上肩。 裴自安要做的就是顺着当事人的争吵，拎清争吵的源头和宽慰当事人，为主持人提供现场素材。 “最现场”是湖海资讯APP客户端最火的模块，运气好能抓些刑事要案，可也不是天天都有人被杀被抢，因而解决邻里纠纷就成了平日绝佳的素材，市民也热衷于浏览此类小视频，打发沉闷枯燥的时间。 她轻敲了两下门，里头就有个凶狠的男声破门而出：“快进来！” 裴自安多少还是被震慑到了，有一回她就差点现场被人砸了一口大锅，幸好她身手敏捷，躲了过去，这也是无论如何她情愿窝在“奇闻”模块的原因之一了。 惜命啊！ 干社会新闻的，猝死是次要，跑现场出工伤，那可能就是永久性伤害了。 一个小时后，口干舌燥的裴自安终于收工，她和大尧一起猛吸了数口门外的新鲜空气。 鼻尖还盘旋着里头的霉臭味儿。 大尧抬起胳膊，闻了闻短袖，嫌弃得要作呕：“他娘的，我下回再也不来这里了！我要被熏没一条命了！” 又安慰裴自安：“你可要好好宰宋晓一顿！” 裴自安点点头。 正要提脚走，大尧喊住她：“等会儿！还欠个收尾，你站在院子里做个出镜总结，咱这条新闻能抬到关爱民生的高度。” “……”裴自安环顾四周，看热闹的人群早已兴致索然，散了去，各回各家吃午饭，院子里只有孩童的欢闹声。 想来这小吵小闹的事件在楼里时常上演。 裴自安感慨大尧的专业素养：“你干摄影的，比我们记者还有新闻嗅觉！” 大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被炜姐训久了，自然该有点敏锐度。” 他指挥着裴自安站好角度，背后正是一楼的大院，一张大红花色的床单迎风鼓起，与四方形的蔚蓝天空协调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现代主义绘画作品。 “对，就这里！光线好！我保证给你拍成大明星！” 裴自安摸着一脑门子的凉汗，讪笑：“明星就不用了，别拍残了就行。” 她正专心对准镜头，滔滔不绝地述说着筒子楼艰苦的生活水平，只听扛摄影机的大尧怒道：“操！没长眼啊！” 顺着大尧扭头怨瞪的方向看去，走廊里，一个疾步匆匆的黑色人影从大尧身后闪过。 听到这声怒骂，那人也条件反射地转过脸，怯怯的双眼正逢上裴自安的注视，只是一瞬，他立刻移开了视线，连忙裹起外套的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低头朝巷口狂奔离去。 大尧冲他的背影骂：“他娘的，怪人啊！大热天穿个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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