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自安冲了个热水澡,热气雾淋淋地湿了脑门,刚出浴室就听见茶几的手机在震。 可也没震动几下就停了。 她拿起时看到一条未接来电,久违的名字。 舒旭。 裴自安凝神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再打过去。 他打来,她接,这是尊重,而她贸然去回,那是拖泥带水。 然而在和舒旭分手一事上,她并没有太干脆利落,偶尔在房间里寻到他的一点痕迹,她不能无动于衷。 女人要爱很难,男人要走更爽快。 裴自安却并不将这段占据她三年生活的感情归结为爱情。 那也是在看到舒旭怀中搂着另一个女人时,她才察觉到的。 原来这段感情也仅停留在相伴的阶段。 相伴是互给所需,爱情是身心俱陷。 她想,她还是不要尝试爱情了。 这夜,舒旭没有再联系她,也许就连他拨出电话这一行为,也是草率。 夜已俱寂,热气呼啸。 市公安局一向节约,偌大的停车场也没亮起灯,只有办公大楼一楼正厅白亮的光线精力充沛,不遗余力地想要照亮停车区。 只可惜勉强扩散至门口的一小块扇形区域。 舒旭的车隐匿在黑暗的一角。 舒旭从警局出来,坐上车后,沉默了许久,被幽寂死水支配地完全没了意识,他甚至拨打了那人的电话。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莽撞,几乎是丢盔弃甲地按断了电话。 他发呆地盯住正前方,是一块水泥墙面,窸窸窣窣的树影浮在墙上,深一层,浅一层,晃出了窈窕的姿态。 夜暗墙高,他看不清水泥墙那头的路,只是尽力在想,会是什么呢。 等待他的是明亮视物的大道,还是幽深暗绝的无底洞? 他从扶手箱中摸出打火机,点亮了衔着的那支烟。 一点火光乍现,他将车灯同时打亮,水泥墙前的树枝婆娑清晰,一枝一叶都被笼在刺眼的灯光中。 他一手打转方向盘,一手夹起烟,白烟旋出无迹可寻的沉闷,冲破静悄悄的视线。 油门猛地一踩,飞速开出了警局。 他再次冷静:无论是泥潭还是曙光,都决心要去闯一闯。 *** 周六中午,刑侦队领了任务的各方均有进展,在作案时间和贾正樊的不在场证明比对后,姚远也从湖海作协领到了去年诗歌大赛的奖杯。 经技术队鉴定,奖杯底座的大理石形状,与被害人焦泽群的头上的钝器伤口几乎一致。 整合各方线索,刑侦队出警将贾正樊拘传到案。 相比刘凯的故作淡定,贾正樊面对压抑的审问,可谓是岿然不动。 一□□问下来,年轻的两个刑警灰头土脸地宣布惨败,贾正樊矢口否认杀害焦泽群,甚至根本不承认与被害人曾经相识。 靳决与周玢秋进审讯室时,贾正樊依旧保持着落落大方的微笑。 他四十有三的年纪光靠面相完全无法判断,脸上的皱纹都极少,只有在弯起嘴角时,才能露出不深不浅的几道细纹。 这位身价不菲的老板,也没有奔赴资本家中年发福的大军,他的身材高大健硕,手臂鼓胀的肌肉张扬跋扈地撑紧了袖口。 靳决面无表情地坐下,只抬眸瞧了他一眼,又兀自地翻起了上一轮口供。 贾正樊只当警方还未做好万全的应对,他冷静地重复已经熟练的供词:“二位警官辛苦,周末还要接力同事的无用功,不过你们再盘问我多久,也歪曲不了事实,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焦……焦什么的人,我压根儿就不认识。” 他略略一转眸,轻笑道:“也许认识吧,他可能是我酒吧的常客,你们要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开门迎客,无论你是精英还是败类,都得颠着屁股奉为上帝。” “既然不认识他,那就说说刘凯。”周玢秋敲了敲桌子,示意他注意力集中,“你酒吧的会计,总不能再说不认识吧?” “认识!当然认识!”贾正樊打了个响指,尽力展现出一个商人交际上的豪气,“我给开工资的人,当然要摸清楚底,哦,我听手下人说,他都主动投案了,难不成我月下舟出了个杀人犯,当老板的还要接受法律制裁?” “不过我理解你们警方,破案率一向低,可这送上门的凶手还定不了罪?”他轻蔑地一笑,“我说了,我倒是对手底下的人都有摸底,要不要我从旁协助,为你们辛苦地挖出点他的私隐?” 周玢秋忍着听完他的讽刺,这人狂傲得就差没甩叠百元大钞来砸他们的脸了。 全盘照收他的冷嘲,靳决缓缓地抬眼,手臂叠在胸前,摆出比对面那人还要大佬的嚣张,又像是闲聊一样,随意地扯出一个对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贾老板是商人,赚得盆满钵满,偏偏又对文学创作感兴趣,鄙人不才,凡事能动手不动口,但难得见贾老板这样的才子,也想讨教一二。” 贾正樊当然知道他所指为何,故意作出对方都能轻易看穿的惊喜,表示出自己的受用,伸手轻松地一摊,“赐教谈不上,可以交流。” 靳决低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手指,“我曾经读过戴望舒先生的一首诗,《断指》,但不太明白这首诗到底在表达什么,可能在诗人一众优秀创作中,这首诗偏冷,网络上对于这首诗的议论也少得可怜。贾老板如何欣赏呢?” 贾正樊眉头微微一跳,几不可察,但终究也被靳决敏锐地捕捉到了。 随后,贾正樊换了一个坐姿,稍挺直脊背,才笑道:“我也读过,没想到警官博览群书,世人都盲目推崇《雨巷》,我却觉得戴先生这首诗歌作得更佳,字里行间都是诗人处于纷乱时代的苦闷,徘徊,越品越有味道。” “是么,我才疏学浅,只读出了沉溺在恋爱的痛苦,看来我的眼界果真有待提升。”靳决笑了笑,“我只是震撼,有人保留断指作为恋爱的纪念,其他的感情完全体会不到。” “哦?”贾正讥诮,“诗人的借代,不能当真,品读诗歌最好还是专注诗人情感,又或是字词的斟酌。” 靳决一摊手,无奈道:“真可惜,我们这些泛泛之辈,分辨不出什么借代,贾老板你说,会不会真的有人热衷保存恋人的断指呢?” 周玢秋听二人品读了半天的诗歌,一头雾水,好不容易终于绕回了案子,原本忍不住想协助逼问一二,可又见靳决完全掌握了审讯的节奏,只好一言不发地埋头做记录。 贾正樊长长地“唔”了一声,像是在思考,整理好措辞后,微微睁大了眼,额上牵出几线平行的抬头纹。 “会吧,当下干什么都有压力,心理扭曲的人多了去了,谁没点怪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成功人士。” “贾老板事业有成,也有压力么?” 刚说完,靳决故意问了周玢秋一句:“对了,调查里显示贾老板还没成家吧?” 周玢秋先是一愣,随后用力地点头,“没,至今未婚。” “哎,少见少见,看来贾老板高瞻远瞩,成功地规避了家庭压力和潜在的离婚分财产这两个危险环节啊。”靳决叹道。 贾正樊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还是说贾老板有什么隐疾?”靳决吃惊地咂了两下嘴,冲周玢秋叮嘱,“将来找男人可得给我擦亮眼,提前验验货。” “你……”贾正樊顿时一瞪眼,是被靳决惹恼了,他硬生生地吞下了这口火气,才又冷冷一笑,不过已经不能比方才的轻蔑狂傲,神色凝重地表达出他的反感,“警官这样算不算诋毁,言语侮辱?” “我哪里有说过?”靳决作出完全不知情的表情,耸了耸肩,“果然不能太关照嫌犯,我好心地问一问贾老板在局里待得身体有何不妥,又要被你扣上这顶帽子,现实版的农夫与蛇了。” 贾正樊不再吭声。 靳决:“既然贾老板不愿谈隐私,我们警方也人性办案,说些大家都知情的。走访你的诗友圈,除了说你心思细腻,也有说你感情丰富,不然怎么能创作出那么好的作品。” 贾正樊哼笑道:“警官想聊聊感情史吗?我是感情丰富,但绝不滥情!” 靳决盖在桌上的手机一震,他翻面扫了一眼,又原位盖了回去。 “贾老板欣赏什么类型的……男人?”靳决冲周玢秋示意,周玢秋立刻会意,忙翻出焦泽群的照片。 依旧是绽放青春笑容的一张毕业照。 “这种男生,你有没有好感?” 靳决话音未落,周玢秋双手将照片一伸,直直地竖在贾正樊正对面。 贾正樊目光一悚,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似乎照片里的人不是友善地笑,而是无比骇人的阴沉可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听到这句熟悉的托辞,靳决唇角微弯,毫不隐藏他的悦色,“没关系,贾老板感兴趣的人肯定不止这位。” “你什么意思?!”贾正樊陡然拔高声音,话一出才意识到他跌入了挖好的陷阱里。 他努力地一抿嘴,似乎这样可以收回方才的失态之语。 然而,亡羊补牢,靳决也不需要等待他的反应,只淡淡道:“你在局里坐了半日,肯定不知道的是,刘凯的女儿两个小时前出现脑疝,心跳骤停。” 他敛着一束寒光看向贾正樊,“现在小孩儿已经走了。” 贾正樊猛地一抬头,全身僵直不动。 靳决冷漠的视线将他的伪装毫不客气地划开:“你觉得刘凯要知道此变,还会不会要瑞士银行账户的存款?” 贾正樊的胸口陡然加速起伏,他极力想去控制喘息的节奏,然而好不容易平缓过来,又听对面一直淡定的男人慢条斯理道:“别急,你再猜猜,刘凯会不会知道其他断指人的下落?” 靳决笑了笑接着说:“当然,我指的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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