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正樊给出的态度是死磕到底。 他深谙沉默是金这个理,任由靳决如何吊着他,都坚决不承认不作答。 与此同时,丁浩芳也带人开始审讯刘凯。 刘凯一听女儿的变故,几乎当场就要昏厥,任他如何苦心经营都始料未及,病重的女儿没有抗到下一期的治疗。 但令整队人都不解的是,刘凯近乎歇斯底里地疯狂,在审讯室狂躁怒吼,像只失控的雄狮,可他拼上浑身力气发泄完,嗓子哑了,泪也干涸了,他很快地又恢复了平静。 刘凯双手抱着头,将脑袋深深地埋了起来。 只有背脊剧烈地起伏在告诉观察他的人,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和痛苦中。 “他是个慈父。”靳决让一名刑警进审讯室,换了丁浩芳出来,丁浩芳一边说一边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真想不通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支撑他扛下这起命案?”丁浩芳很无奈地摇头,“难道真是那笔钱的诱惑?” 靳决一直没说话,而是在看单面镜那头的一蹶不振的男人。 刘凯甚至没有露出脸,但随着他的高频颤动的躯体,靳决的心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缠绕着,他分不清是动容还是怜悯。 白炽灯的包裹中,刘凯的侧影是那么弱小,无力感一点点地蔓延到靳决身上。 蓦地,他觉得这样的身影有种阔别多年的熟悉。 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生出了莫名的焦躁,而这股跃跃欲试的躁动愈发挑战他的自控力。 到底为什么?! 丁浩芳见靳决将嘴唇抿得死死,还以为他也在沉思刘凯的动机,便随口说出了几个猜想,却一直没等到身边人的回应,再偏过头看他时,却见他极快地转身朝门走去。 “这里交给你,我先去抽支烟。”他迈着大步走出了监控室。 更像是逃离。 裴自安刚从楼梯口上来,只一个转身,就注意到空旷的走廊尽头,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挺立着。 他一手插兜,一手自如地抬起。 浅浅淡淡的白烟后,是不宽不窄的窗子,一边的玻璃窗被完全拉开,大片黑黢黢的夜空雕刻出他的上身轮廓。 今夜闷热无风,他手指夹着的烟飘出稀疏的白色,缓缓地在身旁散开,像是寻着熟悉的足迹溜出了窗外。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 每一口,他似乎都很烦躁,吸得很漫长,很用力。 老烟枪啊…… 裴自安没想去打扰,径自走向宋晓所说的第一接待室。 刚走到门口,宋晓就出来了,脑袋疲惫地往她肩上一靠。 “早知道那个报道惹出这个麻烦,我才不编辑呢。”宋晓怨道,“我还是好好干出镜记者,不要掺和新媒体的事儿了!” 裴自安:“你要不揽活,宁炜也会推给你。” 宋晓沉闷地叹气:“每天群众来信那么多,我怎么那天就瞧上那条了呢!” 裴自安在来警局之前接到宋晓的电话,虽然宋晓一遇到急事就词不达意,但她大致推断出警方让宋晓来协助调查,是为了断指案被湖海资讯新媒体端报道出去一事。 作为这则报道的内容编辑,宋晓全然不知的是,警方收到断指和命案死者被人切割无名指都尚处于保密阶段。 她从“最现场”的邮箱中翻出了匿名邮件,还以为是筒子楼某家住户亲睹案发现场,敏锐的新闻嗅觉让她如何都放弃不了这则新闻,她与主管宁炜一顿商议,最终决定放上当日新媒体推送中。 一经发出,紧接着便是全网铺天盖地地二次引用。 而最近的本地头条都在议论此事,甚至有网友在论坛亲诉曾被人割手指的经历,暴徒的这一诡异犯罪行径,惹得市民一度人心惶惶。 报道中细节描述过于详尽,引发了极大的社会恐慌,技术队一查传播源头是湖海资讯,便喊来宋晓前来配合调查。 宋晓也觉后怕:“幸好没有失实报道,不然我今晚肯定走不出这里了!” 裴自安被她挽着走了几步路,又不知胡乱地想着什么,竟一时放空地扭过头,朝走廊尽头看去。 他还杵在原地,姿势不改,白烟不减。 宋晓也随她的视线看去,眸子静静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冲着背影大喊:“靳队长!” 裴自安:“………” 撩起的数阵回音没消,靳决的背脊微动,随后一个扭头,淡淡的眸光瞥了过来。 他有片刻的愣神,待完全转过身,两指轻轻一抖刚点上的那支烟,冲她们浅浅一点头。 那坦荡又带着一丝疏离的注视,宋晓选择性地青光眼,只看到了前者,赶紧扯着裴自安的手臂,朝他小跑过去。 “人家队长喊我们过去呢!”宋晓压着声音说。 裴自安心里别扭极了。 这三天两头往局里跑,她要是个路人,也都能扯出一片天的流言蜚语了。 宋晓屁颠屁颠地带着四肢僵硬的人,奔到靳决身前。 当然,在靳决眼里,她的态度与宋晓如出一辙。 他要么不吸烟,要么吸时必然过肺,烟火如何都捂不热的喉管,登时升起一股暖流。 “安安来接我。”宋晓低头看着一包空烟盒,里头埋了一层吸到头的烟蒂,“靳大队长,烦案子哪?” 靳决不答,反问:“是你登了新闻出去?” 宋晓脸一红,尴尬地挠挠耳根,“我没想到那些细节没被披露过,匿名邮件里写得就跟亲眼看到尸体一样,我还以为周围的住户都目睹了。” “朝阳群众无处不在。”靳决露出第一抹笑容,“就欠将凶手曝光出来了。” 裴自安视线从烟盒抬起时,正与他在空中相逢。 他的眸光坚毅沉稳,似乎完全褪去了倦色,只是眼白上还缠着牵牵绕绕的红血丝。 意识到盯他太久,裴自安赶紧挪开了眼,有些狼狈地晃过宋晓的手。 “走吧,别打扰警官工作。” 不等宋晓回应,靳决善解人意道:“没打扰,我在休息。” 宋晓的直肠子堪比五十米跑道:“那是,警官也是人,要劳逸结合!” 靳决又和她聊起了匿名邮件一事,二人你来我往地一顿剖析,还真有警民合作,强强联手地势头。 突然,宋晓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音。 几乎同时,丁浩芳疾步匆匆而来,附在靳决耳边低声说:“刘凯松口了,但他要求去看一眼女儿遗体。” 宋晓结束通话后,左右为难,几番思索后,最终很怂地朝就要离开的靳决说:“靳队长,有名曾被人断指的受害人联系了我们部门,想坦露他的遭遇。” 更巧的是,这位受害人傅品玉也曾供职于华信会计事务所,然而在公司呆了一年半后,仓促辞职离开了湖海市。 断指案在网络被各家媒体炒得大热,有家网媒还披露出嫌犯已落网,傅品玉自然也浏览到了这则消息。 他以为足够有证据起诉贾正樊,这才想出来指证,可他似乎不太信任警察,总觉得去局里走一遭会少块肉脱层皮,所以才先联系了湖海资讯,以不曝光身份为前提条件,接受湖海资讯的独家专访。 一行人赶到湖海资讯会客室时,兴致颇高的宁炜脸都绿了,凌厉的眼神恨不得将宋晓钉在墙上。 宋晓讪笑地解释了几句,宁炜也不搭理她,双手抱胸地一顿干瞪。 独家新闻被警方正当地拦截,还是被得意的下属卖了。 可如何也拗不过浩浩荡荡的一伙刑警,正当宁炜要留这间会客室给他们时,傅品玉疑虑重重地提出要求,湖海资讯的人必须在场。 众人都懵了。 “说实话,我不信任你们,不然也不会先联系湖海资讯,但既然你们有本事这么快找来,我也瞒不住。” 周玢秋暗暗地对丁浩芳吐槽:“这哥们是不是古装剧看多了?怕我们严刑拷打?” 看着傅品玉右手残缺的无名指,断裂处早已重新生出了新肉,包裹一层新鲜的肌肤,丁浩芳一时沉默。 “是被拿捏惯了,怕的吧。”他说。 靳决答应,询问过程湖海资讯的人可以在场,前来被迫凑热闹的裴自安又意外地卷进这起案件。 当然,此番她要协助宋晓,负责做文字记录。 乍看下,两人还真像警队的书记员。 与靳决推论的大致相符,傅品玉在华信工作期间,一场饭局偶遇贾正樊,刘凯带他去过几次月下舟酒吧,几经做局,傅品玉隐隐察觉贾正樊心生不轨。 但贾正樊也只停留在点到即止,言语上开几句不痛不痒的玩笑。 傅品玉直得不能再直,强烈表示出对贾正樊的反感,刘凯也只好作罢,没再为两人搭桥牵线。 一个月后,傅品玉在一单业务上犯了大错,极有可能吃官司,也“凑巧”被刘凯抓住了把柄,借以威胁他答应贾正樊的邀约。 “也就是那次以后,我……”傅品玉自嘲地嗤笑,恶心得不行,“他看中的人,再下三滥的手段也能使得出。” 傅品玉将烟朝烟灰缸里狠狠一拧,“我就当被狗操了!” 刑侦队的众人这才明白,刘凯为何迟迟不供出实情,他之于贾正樊,是个不折不扣的皮条客! “为什么不报案?”丁浩芳指了指他的手,“这样对你,能忍气吞声?” 傅品玉冷冷一哼:“要是他手上有你的床照,随时可能公之于众,你还会讨这个公道吗?” “报警,他大可以用钱摆平,打官司,那是富商的游戏,我玩不起,更耗不起!” 裴自安和宋晓敲键盘的手均是一顿,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做了个口型。 “胆真肥!” 随后不约而同地去看警官们的反应,尤其是那位黑面神。 靳决也与丁浩芳有了眼神交流:一切不言而喻。 除了外在条件俱佳,贾正樊入手的男人有共性:穷,名校学子,看中名誉。 在傅品玉自述惨痛遭遇时,靳决冷不丁插了句:“这段不正常的关系里,你算是受害人,还是交易方?” 傅品玉微屈的腰猛地一个打挺,通红的脸上逐渐攀出了窘态。 随之,他彻底地被激怒了,狠力一捶长桌,“你诬蔑我!” 两座外的裴自安敲键盘的手指朝上一弹,偏头去看他。 她先是品出了靳决这话的不妥,甚至细想,哪有人这样人身攻击受害人的? 她下意识地再看向斜对面的靳决。 几个端坐的刑警中,靳决的坐姿格外醒目,他闲散地靠着椅背,双手攀着桌沿,十个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要不是面前没琴键,真怀疑这人分分钟要奏出命运交响曲…… 可也不容忽视,他灼灼的目光正迫入对面的傅品玉。 面无表情的一张俊颜,裴自安竟然读出了信服。 “你不是不信国家机器,而是你自己都明白,法律的权威下,你不得不坦诚一切,而这些,也将会是你毕生的耻辱。”靳决的嗓音无比沉稳,“你心甘情愿用这一指去买丢掉的尊严。” 他再次扬高了声音:“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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