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贯空荡荡的会客室,今晚因为一行人的光临格外闷沉。 顶上的两扇冷气窗如何霸气十足地工作,也降不掉一屋隐隐待燃的火焰。 一片凝重压抑的死寂中,只能听见傅品玉的呼吸愈发急促,绞成一团越理越乱的丝线。 许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血红的一张脸一下下地复了白皙。 惨淡又绝望。 裴自安忐忑地一瞥靳决。 惹怒了傅品玉,万一改了证词,对他有什么好处? 靳决并没有在意这些,他也没什么耐心和傅品玉周旋,只是看不起傅品玉的大言不惭。 在他眼中,弱小的人比比皆是,你大可以痛恨世道对你的不公,但你不能将不幸完全归咎于社会秩序,更不应向罪犯妥协,无论是金钱还是尊严。 在会见傅品玉之前,刑侦队查到傅品玉在离开湖海市之前,账户上多出了一笔一百万的不明汇款,再细一查历史转账,他呆在华信的一年,每月都会收到好几笔上千至一万的汇款。 而每一笔钱,都以极快的速度“日光”了。 不是在商场,就是在娱乐场所。 “你曾经是受害人,可你在贾正樊的威逼利诱下,也和他沦为一类人。”靳决放缓了语气说。 闻言,傅品玉彻底放弃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你说的对,我是不堪,我和贾正樊没什么区别,他需要拿我泄.欲,我要他的钱,呵,我不过就是个出来卖的鸭。” 靳决及时将话题拉回案件本身:“贾正樊为什么要切你一指?” 傅品玉垂眸,摊开蜷缩的手指,带着自嘲欣赏着残缺的右手,手心手背翻转了几次后才说:“换自由。” 丁浩芳问:“他愿意给你一笔钱,让你走?” 傅品玉抬头看向天花板,眼里的浮光微动,难免恍恍惚惚:“对,一百万买自由,买那些不堪入目的床照和影像。” 他朝靳决微笑,问:“警官,你说值不值?” 靳决未答,他的眉头微蹙,淡道:“他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傅品玉握紧了拳头,静默了几秒。 这几秒的短暂无声中,他僵直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慢慢地,手掌也摊开来,他凝神细看掌心的纹路,错综复杂的掌纹,没头没尾似地缠绕开。 像是颓靡而又分不清归路的这些年。 他忽觉这一刻的平静来得如此迟。 “贾正樊其实也玩腻了我,我提出要断了,不过是想握住一条能退的财路。”傅品玉说,“他说他要找一份忠贞不渝的爱情,警官你觉得可笑不可笑,一身铜臭气的商人偏爱作诗读书,私生活糜烂,却又不忘假象出浪漫的爱情故事……” 傅品玉停住感慨,不带任何感情地笑,“不过他也算是个长情的人,和我睡一起那么久,也没有再找其他什么人……” 靳决突然问:“贾正樊带你参观过他的收藏品?” 傅品玉一怔,“你怎么知道?” “他都放在哪儿?”丁浩芳急忙问。 傅品玉说出了并不在他名下的一处别墅,丁浩芳忙指示周玢秋,联系队里出警取证。 随后,傅品玉也挑明了自己早已知道焦泽群的存在。 “贾正樊对他很不一样,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情感,但我能感受到是与众不同的。”他自嘲,“起码跟我不同。” “他杀人了那人,也许是真的不愿被他背弃吧。” 丁浩芳叹道:“你要是早些向警方坦诚遭胁迫,也就不至于让一个年纪轻轻的男生死于非命。” 傅品玉垂下头,没再作声。 与此同时,市局审讯室,刘凯一改供词,推翻之前所有的口供,将贾正樊胁迫焦泽群发生性.行为到长期的不正当关系一一阐明。 对于贾正樊杀害焦泽群,刘凯直言不讳:“焦泽群爱上了那个女生,不顾他的威胁,硬是要和他断了,怎么威胁都不管用。” “贾正樊也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切掉焦泽群的手指,反而给了他一大笔钱,焦泽群没要,还住进了破烂的筒子楼里,是铁了心地要和女友重新生活。” “我的那处公寓原本是供他俩私下混的,他们断了以后也就闲置了,我也不知道后来两人又怎么凑到一块儿,更不晓得贾正樊怎么就当晚把他给杀了。” “他给了我很多钱,当作我女儿的医疗费,那是救命钱啊,我不能不要……”刘凯一谈到女儿就难掩悲恸,“我本来是替他去焦泽群的住所销毁他留下的痕迹,谁想,被人给撞上了,我还以为能避开了所有人……” 在傅品玉所指的别墅,刑侦队终于搜寻到了贾正樊其他未见光的“收藏品”。 五瓶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着粗细不一的手指。 有一瓶年久,像是解剖室储存了几十年的样本,断指几处呈现出暗沉,里面的DNA早已被破坏,至于手指主人的身份,再也无迹可寻。 有了刘凯和傅品玉的指认,贾正樊最终选择认罪。 再次审讯之前,这位一度隐藏在黑暗中的收藏家,像是已经有了被人出卖的预感,不再挣扎狡辩,每条指认,他都轻松地一点头而过。 刚走出湖海资讯会客室的靳决,听到刑警如此汇报,面色一凝,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裴自安和宋晓跟随宁炜,也走出来了。 宁炜只顾与面色和善的丁副队寒暄,也不大敢去招惹那位气场十足的支队长,只有裴自安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 靳决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裴自安带着好奇探究的目光,再次和他来了场不尴不尬的相视。 他无声地笑。 冲着她笑。 裴自安顿时意识到,这副笑脸魔性地打乱她一贯平静的心绪。 你就尽管不近人情地冷漠好了,为什么要故意摆出慈眉善目的模样呢? 笑就笑吧,可这炙热的眸光又是被什么点燃的? 裴自安彻底茫然了。 她偏过头,不再看他,干杵在一旁比前一秒还尴尬,只好独自朝没亮灯的茶水间走去。 夜深,这层楼已经没有员工了,加班赶稿的同事都已回家,社会版的办公区还算宽敞,丁浩芳和宁炜的交谈声就听得格外清晰。 可她不感兴趣。 裴自安从冰箱里拿出她存放的一杯酸奶,刚舔了一口盖,正瞄准第二口,抬头就见靳决干立在门口。 舌尖倏地一收。 靳决笑了。 完了,将来舔个酸奶盖都有心理阴影了! 靳决的笑声很轻,可却密密麻麻地爬上她的耳,被触得痒痒的。 “送我回局里好不好?”靳决笑道,“你知道的,我又没开车。” 裴自安愣了愣。 他走近,飞快地伸出手,在她的嘴角轻轻一按。 天哪,酸奶渍! 这脸要丢到直布罗陀海峡了! 可这次,靳决没再嘲她,甚至没给她造成一丝难堪。 他沉稳的气息被更深的笑意打破,收回手时,他垂眸看了看指腹的一抹酸奶,酥沉沉地说:“你顺道的。” 裴自安嘴角一抽一抽的,太阳穴跳动出疯狂蹦迪的节奏,失智地应上他的话—— “应该顺道的吧……” *** 刑侦队加班加点地结束了这场持久战,空下来时才有刑警放声高呼:“天哪,四点了!” 刚从审讯室回到办公区的丁浩芳一拍脑门,手心盖住了半张惨兮兮的脸。 “完蛋,又要回家跪榴莲了!” 周玢秋不忘幸灾乐祸:“浩芳哥,跪裂了明儿带回队里分享呗!” 丁浩芳佯装发怒地瞪她。 众人时不时地松松身上发麻的肌肉,随口开了丁副队几句玩笑话。 偌大的办公室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和谐。 丁浩芳一想,少了什么似的,视线下意识地去寻靳决的身影。 靳决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没打招呼就推门走进去了。 靳决只开了一盏台灯,若有所思地盯着一本陈旧的卷宗。 丁浩芳走到他桌前,他才缓缓抬起头,淡问:“结束了?” 丁浩芳冲他稳当地一笑,“咱队里的结案速度又快了!” 靳决没立刻应他,将翻开的卷宗一盖,摇了摇头。 见靳大队长并未表露出任何值得庆祝的情绪,丁浩芳只当他藏着掖着,笑骂了句:“你就闷骚吧!” 靳决:“哪里得出的结论?” 丁浩芳:“不闷骚就明骚!” 靳决也习惯他歪曲自己伟岸的队长形象,不动声色地开始转移话题。 “案子破了,可谜团还没解。” 丁浩芳一愣,大脑飞快地运转,没一会儿就想起了月下舟酒吧神秘的“断指人”,还有发给湖海资讯的匿名邮件。 “技术队一查那IP,都给拐到中美洲小岛了。”丁浩芳想起来还有些气恼,“贾正樊一个大老板,安保那么不严谨,罪证被人偷了都不知道!也是奇葩!” 靳决见他气急败坏,反而笑道:“要没那位‘高瞻远瞩’的神偷,这案子也没这么快结。” 丁浩芳叹气:“谁晓得这是侠盗,还是匪徒,刘凯正要处理尸体,这‘小偷’时机掐得那么准,连尸体都给搬回筒子楼,神不知鬼不觉的。” 靳决点头,“他是硬要让贾正樊曝光。” “私怨么?”丁浩芳又摇头否认自己的猜想,“我总觉得这位贾老板还瞒着什么。” “我和你想的一样。” 靳决起身挪开了座椅,将卷宗重新锁进了抽屉。 “他的确没那么简单。”靳决手揣兜里,懒散地左右歪歪脑袋,“等着吧,肯定还会有人找上门求切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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