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一夜，裴自安干脆早早就上了班。 每张办公桌上，稿子东一叠，西一摊，如往常一般凌乱，因为空无一人，越显得杂乱无章，而她是整个办公区来得最早的人。 人不踏实的时候，最好忙碌起来，也不至于有空乱想。 她刚想一鼓作气把累积的稿子给分门别类，就见一杯外带咖啡被推到键盘前。 梅眉盛情一笑，朝咖啡一摊手，“我请。” 裴自安为梅眉替过几次班，再加上梅眉整个人随性大咧，说话做事都不大拘谨，字里行间都是“我和你熟透了”，见着人还可能随时会即兴来段rap，两人碰上向来也就没什么职场社交的顾虑。 裴自安从头到脚都比较蔫，也懒得笑对她，只淡淡地一点头。 “诶？我说你怎么萎成这样？”梅眉倚在她办公桌前，笑得起劲，“难道是那方面不满足？” 裴自安没说话，双眼无神，盯着黑乎乎的手机屏幕。 梅眉直接一掌推她肩，“你和宋晓两人都搞什么鬼，这玩得好的朋友，还能互相影响恋情？你这才和舒律师分手，昨天她和吴振豪吵得可凶嘞，简直把我们都吓尿了……” 裴自安猛地一抬头，“你说什么！” 梅眉微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想着小绵羊怎么会突然这么粗暴？ “快说，你怎么知道他们吵架的？”裴自安虽然是坐着的，可她抬眼去看梅眉时，压迫性十足的目光，几乎让梅眉完全处于被睨的下风。 梅眉重重地吞了口唾沫才说：“昨天上午不是电影节开幕式嘛，结果主办方走红毯没安排好，嘉宾顺序乱排，内场一片乱，也就没啥当红明星到场。我还以为没料了呢，结果，嘿……就有那么巧！” 裴自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就宝贝计划那个综艺啊，几个明星带熊孩子，不是在鸿鹄幼儿园拍着嘛。我听别家放料说，万冠男和甘子俊都不去电影节的会场，干脆让老大托了关系，去单采甘子俊。” 见裴自安皱眉，梅眉贴心地解释：“就那个恋爱综艺和万冠男组CP的男星，两人最近不都是最火的嘛……” “你在幼儿园碰上了宋晓和吴振豪？”裴自安打断她。 随着这个问题冒出来，梅眉察觉到那张漂亮的脸蛋不同往日的波澜不惊，似乎在不经意间一下下地凝重了。 梅眉不能单刀直入，她来找裴自安，并非单纯请杯咖啡，她有自己的谋划。 而她对裴自安一板一眼的性格太了然，强问绝对得不到一点消息。 可是，这副陌生的表情，好像在告诉她，某个在被她忽略的犄角旮旯，有暗流涌动。 梅眉只能佯装很辛苦：“早知道导演是吴振豪，我哪用厚着脸皮找我们老大啊，直接给宋晓甩个电话，还用那么麻烦？……不过！” 她低下头，尽管四下无人，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还好我没找宋晓帮忙，我去的时候，她和吴振豪吵得凶死了，我是从来没见过她那样发脾气哦，跟被三儿了一样……” 裴自安的眉眼露出一丝不耐。 梅眉心里通透她俩的关系，也不好当面评价什么，又装作不知情地说：“倪粤也在，我听组里的工作人员说——倪粤和吴振豪睡过了！我采访甘子俊的时候，就正好看到宋晓气冲冲地从隔壁休息间冲出来，那吴振豪也是，看着多老实一人啊，结果一染上圈里的人，下半身也不着处地使，什么瘠薄男人，滚……”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宋晓出来的时候，是否背着她的包？”裴自安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背包？” “对，你仔细想一想，或者再跟我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包括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梅眉尽管十分狐疑，仍老老实实地将所见所闻交代清楚——从刚进幼儿园门，到结束工作全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可相反，任凭她如何问裴自安，都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所有的“八卦分享”像是单方面的盘问，她非常不满地撇撇嘴，被吊得意兴阑珊。 裴自安脑海不断重复闪现她的关键词。 “空手从休息间跑出来。” “吴振豪没有去追，反而是幼儿园的一名女领导在塑胶操场安慰她。” “倪粤走的时候，还很绿茶地朝宋晓翻了个白眼，气得宋晓在外面暴晒了很久，最后还是吴振豪把她哄进去的。” …… 裴自安顿时豁然开朗，为什么宋晓包里会有安眠药，又是为什么她的一整盒药最后都在倪粤房间的红酒里！ 宋晓确实早就知道吴振豪出轨，然而她一去探班就撞上了倪粤，要么是倪粤使了心眼，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引来倪粤，让众人作证宋晓和吴振豪因为倪粤闹翻了。 至于安眠药，一定就是摄制组有人偷了，并且用在了倪粤和吴振豪身上。 而这一环套一环，完全是提前设好了陷阱。 这个小偷，极有可能就是两起命案的凶手。 是一场提前设计的谋杀！也是找好替罪羊的陷害！ 梅眉没有多想她的话能提供这么多线索，只是不肯就此放弃，直接问：“昨天你在名廷干嘛呢？” “没干嘛。”裴自安急忙掏出了手机，拨打靳决的电话。 “你就骗我，我可什么都跟你说了！”梅眉急得跳了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昨天带你进酒店的明明就是警察！圈里传了一夜，都说在名廷死了两个圈内人，可警方消息封锁太严了，死者性别都没公布……” 裴自安置若罔闻。 “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梅眉置气地一拍桌子。 电话没通，裴自安缓一撩眼皮，定定地看向她。 “听我的话，这个料没什么好爆的。”裴自安起身收拾包，“警方调查有结果，自然会如实向社会公布，在这期间所有的传言，都是捕风捉影，也是对死者的不尊重，懂吗？” 梅眉僵在原地。 等她大脑重新运作，只见裴自安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办公区的玻璃门外。 *** 靳决的手机先是占线，当裴自安取车开出停车场时，才接到了他的回电。 她将从梅眉那里得到的线索一一分享，恨不得亲自飞车赶到鸿鹄幼儿园，为宋晓洗清嫌疑。 可线索才说了一半，就听靳决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们已经排除了她的嫌疑，办好手续，她就可以离开了。” 裴自安有些懵：“你们？” “嗯。”浅应了一声。 她似乎理清楚了：“噢，这么说，这件案子现在是你来负责了？”顿了顿，她由衷地感谢：“要谢谢你，否则也没那么快……” “谢什么。”靳决有些不爽，“你请的那位大律师可不得了，省了我们不少事儿，也是他提前找人去摄制组调查，竟然比警察还先找到漏洞，还真是……” “真是什么？”裴自安心里莫名地一跳。 靳决低笑了一声，“把他牛掰坏了。” “…………” 将近九点，裴自安赶到了北区分局。 北区分局位于尚未经城建改造的小街口，整片街道都是老区的影子，放眼望去，全是灰头土脸的墙面和门店。 公安局遥遥领先似的侵占大半，可毕竟街道狭窄，警局门口的小片水泥地要供人车出入，也经不起私家车的流连，SUV停哪都挺扎眼，整一个遗世独立的大型障碍物，裴自安只好将车停在街口另一侧的饭店前。 她刚快步走近公安局门口，正迎上宋晓挽着她母亲穿过大门，舒旭也跟在一旁。 宋母的手不停地轻抚女儿的手臂，还偏头同舒旭说着什么，一脸的感激无以言表。 宋晓就没那么乐观了，整个人依赖地靠着母亲的半边身子，完全是劫后重生的惨状。 先是舒旭看到她，双眼一亮，冲她温柔地笑，随后她也回了一个微笑。 走近后，裴自安率先叫了声“阿姨好”，宋母也知道是她拜托了舒旭帮忙，这才提前摆平了这件意外，不由地送开女儿的手，改为紧握着她。 “好孩子！多亏了你啊！” 就在这么一瞬，一幅幅画面气势汹汹地不断逼近，直至逼仄到她浑身阵阵惨痛，紧接着便是神经持续地发麻。 一个陌生的女人占据了画面。 女人嘴角衔着一丝狠厉的笑，随后屈紧五指，手背青筋突起，朝她决然地一抓，像要嗜血吞肉一般的戾气，嘴里还不停地狂叫： “你怎么不去死！” “你还我孩子！要不是你，怎么会……” 舒旭突然叫了她一声。 裴自安有些恍惚地回神，很不自然地笑：“阿姨，您太客气了。” 宋晓的父母都是本市重点高中的教师，宋父有心脏病，又一向不赞成宋晓和吴振豪的恋情，偏偏委托律师介入，必须要由直系亲属签字委任，裴自安衡量过后，只通知了宋母。 宋母如何也不敢将此事告知宋晓的父亲，担心他身子骨受累，便以晚自习太晚要住在教师公寓为借口，将事情瞒了过去。 裴自安知趣，什么也没问宋晓，可宋晓经过这夜似乎变了，眼底虽然铺满了红血丝，身心疲惫，可却不像往日遇事后只顾侥幸后怕，至于到底有哪里不一样，裴自安很难说明白。 宋晓冲她笑，不像是强颜欢笑，或者说有种解脱后才有的轻松。 “安安，你放心，我会调整好心态，吴振豪的事……” “你还提他做什么！”宋母语气放得颇重，一字一句都是恨铁不成钢，“你爸说的没错，就该尽早逼你和他断了！他拈花惹草也就罢了，还把你牵连进来，要不是……” 宋母的声音越说越低，兴许也是意识到逝者已矣，话还没说完就无奈地叹了好几口气。 几人寒暄一阵，宋母带着宋晓要回公寓收拾衣物，再回家小住。 相别后，裴自安目送两人在巷口叫了一辆车。 舒旭和她并肩站，“你看什么呢？” 裴自安笑笑，只见宋晓和母亲一前一后上了车，关车门前，宋母冲二人遥遥一挥手。 两人也笑着回了“再见”的手势。 “出来第一眼就能见着爸妈，可真好啊。”裴自安微笑说。 舒旭敛了笑，偏过头，担忧地看她。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清楚他为什么不接话，只是两人都不说破。 这条巷避阳，伴随着大雨后一条街的阴潮，裴自安的眼角也有些湿润。 “我只是几个月没见她妈妈，刚那么一眼，就觉得她好像长了好多白发。”她语气淡淡的，“好像是错觉，总觉得真的老了很多。” 舒旭安慰：“这个年纪，是这样的。” “是啊，一旦到了这个岁数，爸妈们都老得特别快，也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舒旭突然一把抓过她的肩，垂眸看她，满目的苦涩心疼，也透出不常见的强硬。 “别想她了！好不好？” 这话一出，裴自安的眼角登时就红了，可她没有哭。 可也只是没有哭而已。 舒旭心里像被什么揪住了，一口气完全堵在胸口，怎么也出不来，他下意识地就张开双臂去抱她。 可她反应太及时了，几乎是在他伸臂的一瞬，就侧身躲了过去。 裴自安闪退了一大步，稳住步子时，脑袋不由地一偏，余光还没完全在某处落下，就被警局门口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吸引住。 只见靳决和周玢秋并肩立在几米外，脸上是看一出剧情大起大落的戏时才有的表情。 说不上是欣赏，倒像是刻意在等“看你们还能怎么继续”。 周玢秋挨得靳决近，前面应接不暇的场面，配上身边凉飕飕的人，气压猝不及防地骤降，直逼得她喘不上气。 再联想这段时间的各种古怪，她再蠢也给瞧出了不妥。 竟然是这样！ 老大大大大竟然喜欢女神啊啊啊啊啊！ 于是，她偷偷去看靳决。 他的眼角压得尤其沉，懒散得以至于有些漠然的一张脸上，此刻如打寒霜，再不及时遏制满身的寒意，都要大杀四方了！ 下一秒，周玢秋已经化身为拯救世界的女超人，如一阵风骤然刮向裴自安。 众人反应过来时，周玢秋的两根细胳膊已经攀着她女神的手臂，活像只树懒，替她家老大牢牢地粘住了心上人。 分外热络地撒娇：“嫂子，走走走，陪我们吃早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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