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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二十,北区分局的食堂里,几口大锅飘出清淡的粥香。  窗口的大师傅操起大铁勺,时不时地舀动超水平熬出的热粥。  “师傅,给盛一碗小米粥呗?”  膀大腰圆的大师傅看了看今早第一位客人,哟,还是个帅小伙。    并非是食堂伙食不好,而是大热天极少有人顶汗喝热粥,局里的同志也吃得糙,大多买几个肉包子带走,急忙忙地踩点赶到办公室。    大师傅递给靳决一个欣赏的眼色,“小伙子,识货啊!”  靳决笑道:“如果您能给加些糖,那就更好了。”  “小米粥配点糖口感是不错。”大师傅正要往碗里勺,又抬头问,“这里吃,还是外带啊?”  “就现吃。”  大师傅不知从哪堆出一小座白糖山,“够不?”  “成,谢谢您。”    靳决单手接过一碗热粥,刷了小铁给他准备的饭卡,挑了离窗口最近的空位子坐下,悠闲地搅拌起来。    嘭——  嘭——  第一口还没入嘴,整张桌子狂野地震了两下,一不留神,随之手上轻捏的勺子也陷进粥里。    “sorry,sorry,老大,”周玢秋双手合十做祈祷,又指着邻座的丁浩芳,“你的芳妃请来了!”  丁浩芳堆着一脸的笑意,厚脸抛出一个媚眼:“看,你还是少不了我吧?”  丁副队的大言不惭实在出自对靳决掏心窝子的想念。  队里没人怼他,一派他能立刻篡位的祥和之气,还真不习惯啊。  靳决顾着慢悠悠地喝粥,抽空问了下支队的工作,一听除了北区这案世界和平,连队里的仓鼠都肥了一圈,也就没再主动说话。    周玢秋做惯了猪猪女孩,实在忍不了有人喝粥都能喝出山珍海味的怡然自得,急得直拍桌子。  “您老能快点吗,这一口能不分成两口抿嘛!”  靳决淡一瞥她,飘出:“烫。”  周玢秋火急火燎地一顿催:“那武延都被拘一夜了,昨天不是和铁哥约好今早八点半审么?这可过点了啊。”    “铁永斌怎么也跟着你瞎来?”丁浩芳头疼道,“阿决你还要祸害多少好同志,拘一夜也不审,人家又不是嫌犯,闹起来怎么办?”  周玢秋:“没审已经闹了,人家‘名侦探’可就是奔着五万块大钞来的,那位也是个人才,懂些行规,连悬赏金能出多大都给摸出底了。”  “哈?”丁浩芳嘴角有点僵,“不是说重要证人吗?”    一见靳决根本没有加速用食的起势,周玢秋终于无奈地双手托腮表示认命,“铁哥手底下有个年轻的同志,已经被气得肺痨,所以才晾他一晚,再说,他也不干净,直接行政拘留15日都行。”    “待会儿劳你这个审讯专家。”靳决不慌不忙地对丁浩芳说。  “不会吧,你竟然为了一个财迷劳驾好兄弟,我可受伤了!”丁浩芳捂住心口,“亏我还起了个大早啊。”  靳决笑着摇头,“今天的审讯工作全都交给你了,我等会儿上去看看就走人。”  周玢秋惊道:“看谁?走哪?”  “名侦探,精神病医院。”  “………”    十五分钟后,丁浩芳总算亲睹庐山真面目,这位瘦得只剩骨架的“名侦探”,全身上下也只有八字胡能和传说中的毛利侦探有的一拼。  还不一定有人家专业,但他却把见钱眼开的混蛋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即使被扣留了一晚血槽还是满满的,惹得众刑警都在反思对他的初印象。    武延大半个身子被困在审讯椅里,用仅有能自由活动的脑袋表示强烈不满,只见他抓狂地仰头,冲天花板骂骂咧咧——    “我说你们,快把老子放开,一锅贼匪不去端,抓老子一个送上门的有意思嘛?这年头小怪比大BOSS还值钱吗?”  “我不就是要了五万块嘛,你们每人凑个份子钱也不止这点吧,太小气就没意思了啊——出来混,不就是交个朋友嘛!”  “我可是带着线索来的,怎么说也该有奖励,五万没有是吧,那四万五!不能再少了啊,再少咱友谊可就崩了啊!”  ……    单面镜后,丁浩芳看得目瞪口呆,幸好这武延被审讯椅束缚,否则真的怀疑他会当众来场“社会摇”。  “这家伙没吸白面儿吧?”  小铁摇头,“要吸了就不止——”    “警察哥哥……阿姨,哎哟喂,你们总算来咯!怎么,要谈价?”  审讯室里,武延一见到刑警,激动地干捶了几下桌板,可仍软着身子,还像智障似的歪着脑袋。  周玢秋嘴角一抽,很在意地想,凭什么乐亮是哥哥,她就成了阿姨?  还是个三十五岁糙老爷们的“阿姨”?!  落座后,她煞有介事地轻拍桌子,沉着脸警告道:“给我坐好了。”    那位昨晚被气出病来的乐亮同志不停地咳嗽,病菌肆无忌惮地随着他咳出的唾沫飞溅,就连对面的武延也开始嫌弃地僵着脖子,直朝后退。    周玢秋低声问:“你还扛得住吗?要不换个人?”  乐亮又咳了一阵,声音比以往粗野:“没事……我就不信治不了这货……咳咳……”  对于他的执着,周玢秋很无语,昨天他们还没回局里,乐亮负责接待了这位要提供线索的“乐心市民”,谁想武延张口闭口只认钱不认法,没钱一切免谈。  武延耗在接待室,甚至拿出要在公安局过夜的精神头,乐亮被他气得不轻,夺门离开前还被索要豪华夜宵,五脏六腑怄了一团火,等到靳决他们回来,他已经摆出了病入膏肓的阵亡脸。    “警察哥哥,阿姨,我们好歹同一阵营的……”  “谁和你一阵营,攀亲戚攀到警局了?”周玢秋撩起眼皮斜了武延一眼,“武延是吧,你是真不害臊啊,喊我阿姨?我可告诉你,你女儿才勉强有资格喊我‘阿姨’,不过话说回来,你跟社会绝缘大半年了,光想赌钱是吧,这些关系理不清也很正常。”    武延一听被他那位赐绿帽子的前妻带走的宝贝女儿,脸色登时就变了,深陷的眼窝左一提,再右一提,眼皮抽了好几下,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最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审讯室内外所有人:“…………”    周玢秋最看不得人哭,何况是个性别为男的异类,不由放缓了语气:“哎,那……那啥,其实也不怪你,你女儿这不还小么,等你好好工作,稳定下来,她大一点自然就能理解你了。”  乐亮直接鄙视地哼了一声道:“多大的人了,哭哭唧唧的,还是个男人吗!”    武延哭得凶,原以为这些话他全然不顾,可没想到他突然抬起头,真诚地看向周玢秋,虚声问:“警察阿……姐……警官,你真觉得她会理解我吗?”  被个二傻子信任,周玢秋着实不好受,急忙点点头。  武延逐渐也不哭了,垂眸沉思,也不知道心里正挣扎着些什么。    “这小周有两把刷子啊,乐亮一晚上没搞定的家伙,被她三言两语就给击垮了心理防线。”小铁向靳决抱拳,“哥你教得好啊。”  靳决站在二人中间,面向审讯室,只懒懒地揣着兜,“我可没教她温柔体贴啊。”  丁浩芳笑着倾了倾身,看着小铁说:“她可是我们队里出了名的圣母心,也是从小被周警监呵护有加,不知世道人心险恶,对谁都巴不得投出一百分的母爱,这回啊,算是误打误撞了。”    “圣母心”的周玢秋如今被边缘人物武延当作救命稻草,连问了他几个有调查结果的问题,他都如实交代出来。  直到引出关键性问题,武延精明地眨了眨眼,“我提供的线索要能用得着,悬赏金有么……”  乐亮满肚子的火又往嘴里蹿,就连周玢秋也干撇了几下嘴,很是躁。  武延急得摇头,“四万五也多了,那要不……四万吧,哎哎算了算了,三万……一万也成!”  “………”    眼见周玢秋的母爱要被彻底消磨光了,武延这才一咬牙:“好吧,我说,看你的面上,我免费说!”  “万冠男交给我的任务也简单,就让我偷拍倪粤跟男人瞎搞的照片,那天我从上午9点多就跟踪倪粤,一直到她回酒店。”    周玢秋:“她前后都去了哪儿?”  “就去了一趟幼儿园,说来也奇怪了,像她那样的十八线,本来也不会受到电影节开幕式邀请,也不知道主办方怎么就想到请她……”  乐亮不耐烦地打断:“说跟案件相关的,没问你别瞎扯!”    武延只瞥了他一眼,完全不想搭理,又自顾自道:“所以我就怀疑啊,她的某位金主肯定出面为她争了个名额,可她那天也没去电影节啊,就只去了鸿鹄幼儿园,至于她在里面干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在门口干蹲了她一个多小时,后来又跟她回了酒店。”    “不过我名侦探武延的名头可不是吹牛皮吹来的,”武延洋洋得意地一笑,“就因为她连重要的曝光机会没露脸,我才猜她肯定有更重要的人要会,果然……”  众人的心都随他的话一悬。  “有个男的,大概将近三十岁吧,诶……也许小一点,高瘦高瘦的,那会儿大概11点多,他悄悄进了倪粤房间……”  周玢秋不由地绷起脸:“然后呢?你听到什么动静,拍到了吗?”    “嗳——”武延以一副“别提了”的神情道,“那家伙寒酸得要命,哪里会是她的金主,估计就是倪粤身边某个工作人员吧,太不起眼了,在我这里都‘查无此人’,那我哪里还会浪费内存拍他啊。”  “……”乐亮竭力抑制住想打人的冲动。    “他还没走呢,又来一女的,比前面那男的还神神秘秘……”  一听是“女的”,一众警察也就没指望这武延能说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谁料他笑呵呵的,“那女的我晓得,叫华小贺,我查倪粤前一个综艺时留意过她,是甘子俊的跟拍导演,长得还不赖。”    武延刻意朝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对周玢秋说:“警官,我就是要说她,她肯定就是凶手!你想啊,倪粤跟甘子俊走得近,圈里人都知道,这不还得罪了我的雇主嘛,那华小贺八成也暗恋小白脸。”  看警察都不为所动,他急得一跺脚,“我看见了,她那单肩包全程抱在怀里,我看呐——百分百就是她!里头就藏着凶器!不过我当时也没想到她会杀人,又是个女的,也没留心,还以为一上午又没收获,我就掩了门,先去冲了个澡。”    “之后呢?你洗完澡后还偷窥到了什么?”  武延白了乐亮一眼,怒道:“你再说一句试试?‘偷窥’?——我那是工作!”  “好好好,工作工作,那你又有什么进展?”周玢秋哄他。    武延冲她笑了笑,“警官您太聪明了,这都被您料到了,我还真就有进展了,12:20左右吧,我拍到了吴振豪!倪粤去幼儿园肯定是找他,约他来一炮呢!哎,不过,他‘时间’可够短的,前后十分钟不到,肯定虚死了!”  听他说得言之灼灼,众人几乎都要忽略他才是真正的“肾亏”患者。    周玢秋:“后来还有人来找倪粤吗?”  “后来?后来我睡了啊。”  “…………”  见周玢秋一脸无语,武延委屈极了:“雇主的任务我都光荣完成了,还要多事么,我可是有职业操守的私家侦探啊。”    “妈的!”听到这里,小铁气得砸桌子,一片闲置的仪器东倒西歪,指着镜子那头的武延大骂,“就这,还要五万呐?操!我给他五毛都嫌多!”  丁浩芳安慰地拍他肩,“也大概理清了前后时间线,他算是半个监控了。”    说着,丁浩芳提笔在纸上开始写时间线,“能跟宋晓说的对上,吴振豪大概12点半回的套房,找到了宋晓,被吴劝好以后,宋去洗了澡,这也正好和尸检报告相符。吴振豪回房时就已经神志不清了,确实是在倪粤那里喝了被下药的酒,这么说来,前面几个出现的人就很可疑了。”    隔着靳决,小铁接过丁浩芳递来的纸,只见上面洋洋洒洒写着:  11点多:高瘦男青年  ——紧挨着:华小贺  ——12:20 暂不明  12:30 吴振豪回房  12:40 宋晓洗澡  12:40-13:10 吴被杀     小铁:“这个武延太不靠谱了,也不知道万冠男从哪寻到这个‘宝’!”  “对于万冠男来说,他最合适不过了。”靳决朝审讯室略一扬下巴,“你看,这个侦探张口闭口就只有钱。”  对于贪图倪粤黑料的人来说,谁还能有万冠男这么出钱不眨眼呢?  至少在周玢秋之前,就连警察,武延都敢糊弄。    小铁还是有些遗憾,问靳决:“华小贺已经被传来队里了,咱们先转移阵地?”  “我倒是觉得啊……”顿了顿,靳决指了指纸上【——12:20 暂不明】这栏,“比起华小贺,中间被武延遗漏的时间线,才是关键。”    丁浩芳思索片刻,问:“你指的是他洗澡时还有人来了?”  靳决点头,“倪粤房间只有红酒杯,而没有开瓶的红酒,甚至连醒酒器都没找到,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是挺奇怪的,不过也正常啦,凶手销毁证据,万一他下药时留了指纹在上面……”    小铁突然不说话,眉头一皱,“红酒既然不是死者带来的,是不是说有人在那段时间送来了酒?那这人会不会是凶手?啊——刚那武延说华小贺包里装了什么,会不会就是她啊?她送来了酒,迷晕了倪粤,又正好知道吴振豪也会来,得,买一赠一!”    小铁用力一拍掌,“凶手在某处蹲到起药效,两个死者都迷糊了,他先去楼上杀了吴振豪,再返回杀了倪粤……不对啊,你说中间空出的时间线才是重点……哎哎,我快晕了。”  丁浩芳笑道:“晕了就赶紧去审华小贺。”他问靳决,“走吧?”  靳决手指轻轻一敲桌子,冲丁浩芳赔笑了一下。  “我就算了,你跟老铁去,我要去一趟精神病院,随时保持联络。”    没等丁浩芳开口应下,小铁问:“是怀古路的精神病医院吗?媒体堵那事儿?”他不以为意地一摆手,“哎——这点小麻烦怎么劳靳哥你去啊,那片的派出所会派人维护治安,绝对出不了啥乱子!”    不想,靳决却拧眉,“媒体?”  小铁愣了愣,“你不知道啊?昨晚有人在网上爆出了倪粤的死讯,后半夜又不知道谁挖出了她母亲在精神病医院这个秘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万冠男不死心爆出来的。”  靳决:“她不算红,不至于引发骚乱吧?”  “跟红不红没关系,她死得离奇,黑料又一箩筐,现在‘出生农村,有个精神病患者的亲妈’都不是什么秘密,反正可对这届网友的胃口了。现在全城的媒体都出动了,堵医院门口,开人大会都没那么积极。”    靳决的神情愈发严肃。    “我本来也想派人去问线索,可毕竟她母亲现在是个精神病患者,供词也派不上用场。”小铁说,“哎哎哎——哥你真要去啊?”    靳决已经走到监控室门口,突然停下脚步,扭过头时,面色阴沉得能滴下水。  只说了句:“有点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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