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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鹄幼儿园大门口,刷白漆的铁门紧闭,五六个家长大力拍打着铁门,使出了要把门强拆的力气。    晚上十点,这是个除了当值老师以外,根本不会有领导的时间。  可是他们就要敲,就要喊,吼得所有人都能听见他们对园方的控诉,尤其要让身后的各家媒体拍得清清楚楚。  不光是为了讨个说法。    一个年轻的家长搭配一身名牌,十几万的鳄鱼皮包分外吸睛,她是百强企业的女高管,曾在财经频道访谈中亮相,正气质笔挺地对着镜头接受采访。  这里一半的媒体就是她打电话叫来的,还有一半则是追击名廷谋杀案的记者。    “鸿鹄教育好歹是做了十几年的领军企业,我们做父母的,每年在孩子身上投三四十万,为的什么?不就是指望幼儿园能好好开智孩子吗?我们平时工作忙碌,带孩子的时间也少,我承认,至少我常忽略我家孩子,我也根本不指望幼儿园能多用心,想着就是让老师保证孩子不被冷落,可是呢!——”    这位妆容精致的女士横臂一指幼儿园大门,再也无法心平气和:“他们都干了什么好事!为了让孩子安静午休,他们喂我四岁的女儿吃安眠药!”  前排有几个记者倒抽一口凉气,“安……眠药?”  女人冷笑道:“对!小分量参在午饭里!我就想知道这群老师有没有良心,他们亲生孩子不睡觉,也给强行灌药吗!”  “听说这段时间有几个明星就在幼儿园录制综艺,请问这位女士,您的孩子所在的班级是由明星老师任教的吗?”  “没错!”女人正视娱乐频道记者,“我女儿就在那个小明星万冠男的班里!”    听到万冠男的名字,记者的话筒纷纷递得更前,险些逼退了受采访的女人,正当她踉跄要跌到时,被人及时从后搂住腰。  看到扶稳她的人,强势的女人眼泪瞬间就冒出来了,小声啜泣:“你来了……”  中年男人精英装束,儒雅一身,比妻子稍显淡定,但也比妻子更锋芒毕露。    他对着镜头斥责校方一条条罪行,三句不离法条,咬字清晰,记者所有尖锐的问题都被他巧妙地绕开,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接着,拍门的家长们也涌了过来,激动地对着镜头怒骂老师如何该受报应,如何该遭雷劈。    等记者收获满满时,从后排拨出了一条小道,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往两边退去。  一个中年女人迈着沉稳的步子走来,后面跟的是两个便衣警察。  见到她出现,家长不要命似的往前冲,其中有一个鞋拔子脸的男人根本不顾及什么,直接一手扯过她的领口,几乎要戳着她的脸痛骂:“好啊,我知道,你就是分管后勤的副园长,你给老子一个说法,不然我灌你一瓶安眠药!”    副院长薛莉上身微微后仰,淡定地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两字:“放开。”  大高个一愣,薛莉穿坡跟鞋,个头也只到他胸口,尽管画着淡妆,衣着一丝不苟,可她略微丰润的脸上还是能拧出几道皱纹,能看出来年近五十。  这位人高马大的家长占据性别身高年龄优势,反而被她这冰冷的两字堵得一时无话,在一个个镜头围攻下,也就讪讪地放开手,退到一旁。    薛莉若无其事地走到大门口,犹如外交部发言人郑重的面孔,坦然地面对各顶闪光灯,脸色也是说不出的平静。  先前那位精英家长底气颇足地说:“薛副园长,既然校方派你出面,还希望你给我们一个交代,不要妄想规避责任,不然我一定告得你们鸿鹄教育破产!”  长脸男人也不甘心,直接上前一步喝道:“我女儿都说了,老师往饭里加了‘粉末’!吃完没多久,她就晕乎乎的。”    薛莉看向他,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男人却看向精英男士,直到对方淡淡一点头,他才冲薛莉威吓道:“一班孩子都是这个情况,我问你,不是安眠药还是什么?白砂糖吗!”  “没错,就是糖。”  薛莉开口的这句话,直接震惊得众人哑然无声,闪光灯都迟钝了数秒,几个家长更是目瞪口呆,等他们反应过来,才爆粗口:  “你放屁!”  “妈的,这话你都说得出!你们鸿鹄不是标榜贵族学校吗?公关就这烂水平?”    所有人完全没想到校方竟然会出此下策,真的用上“糖”做借口。  闪光灯再次连成一片,记者连珠炮地发问:  “真的会有能让孩子嗜睡的糖吗?”  “校方能拿出证据吗?”  “听说还有老师殴打小朋友,请问怎么和公众解释?”  ……    挤撞中,薛莉被大半圈的人群围住,时不时还会被机器撞到,盘起的发丝也落了一摞下来,可也独有她脸色不变,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然后,她抬手做了“安静”的手势。    “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幼儿园并不存在诸位家长所说的虐童行为。”她缓缓从挎包中掏出平板,在屏幕上快速点动,头也没抬地说,“家长如果看完证据还有质疑的,我希望能交给警察调查处理。”    她单手竖起平板的时候,一指身后的两位便衣警员,正是到她家中请她协助调查谋杀案件的分局刑警,意外碰上幼儿园被家长围堵一事,就跟来先做处理。  家长们尽管怒意难平,一听到有证据,只能暂时强压怒火,和记者一同盯住屏幕。    “这是我们委托湖海大学计算机专业的一群优秀毕业生设计的一款APP,正在调试中,它比普通的监控系统更加智能化,其中一个功能,能无死角地拍摄幼儿园公共区域发生的每一幕,甚至可以根据家长的需要,有指向性地高清显示他们家孩子的所有画面,比如上课,吃饭,玩游戏,做操,除了……”    家长紧张地问:“除了什么!”  薛莉看了他一眼,突然露出了笑容,“当然是除了卫生间,我们注重孩子的隐私,即使他们只是四五岁的小朋友。”  说着,视频终于跳到家长提到的吃饭前的一幕。  “幼儿园提供午饭和下午餐点,午饭套餐是由专门的营养师搭配而成,各班的两个老师把保温箱从走廊端进教室之前,都要核对套餐数量。”    “这是我们一位老师在清点,保证人人有份,绝不会出现当众忽略一人的不公平待遇。”薛莉解说时,不忘强调幼儿园是如何人性化。  “那这又是什么!”男家长指着后门的女幼师,放声喝道,“看看看!就是这个!我女儿看到的就是这个!他们老师往饭里加‘料’!”    记者的镜头也忙凑上前。  画面里,年轻的幼师果真从围裙袋子里掏出巴掌大的一小袋粉末,正挨个倒进颜色鲜艳的小碗中。  “还真是啊!”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有家长作势就要冲上来,大抵是想赏园方领导一拳或是一巴掌,被便衣警员机警地拦下。    薛莉朝肉盾警察恭敬地说了声谢谢,又淡定地按了两下平板,画面定格,随后她两指并用,放大屏幕。  果真如她所说,这款APP能高清显示所有拍摄细节,那包粉末慢慢被放大,随之闪了两下,渐渐也清晰得像是近在眼前。  那一小袋粉末,哪里是什么被磨成粉的药,结晶状的颗粒比粉末大得多也剔透得多,可不就是白砂糖!    家长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不可思议地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肯定是你们另手准备的!我女儿全都看到了!”  薛莉淡淡地看了一眼长脸男人,又点了几下屏幕,随后教室门口探出身的小女孩被放大出来。  她正好奇地打量走廊外的老师,张了张嘴,这时,教室门内的女老师亲和地摸着她的头,手指抵住唇,似乎“嘘”了一声。    男人倒抽一口气,“这……这是我家北北!”  记者根本不关心孩子是谁,纷纷将视线紧锁在同样粉色衫的女老师身上。  当红女星万冠男!  “万冠男穿这么普通还是漂亮啊!”  “对小朋友也好像很温柔诶!”  ……    北北父亲一脸质疑,怒目圆睁地盯着薛莉,突然间,又来了一队人将拥挤的人群从中破开,比起先前薛莉被主动让道,这群人显得霸道无礼多了。  “警方办案啊,记者同志先退一下,让一下。”  靳决一行走入包围圈时,薛莉正和人耐心解释,幼师正在给孩子餐食中加糖,而小朋友却不知原委,只是因为有的小朋友汤里有加,而有的则没有。    薛莉抽空冲警察点头招呼,才又说:“我也借这个机会向传媒朋友说明一下,我们幼儿园的孩子家长多数都是企业高管,社会精英,很少空闲时间陪伴孩子,可能连孩子的体检报告都不会留心。”  说着,她从包里又掏出一叠表格,在手中甩了甩,“我们加糖的原因只是为了让一些营养不良的孩子能多食用一口营养汤。”    “营养汤?”  “对,他们有些非常挑食,我们的营养师换了各种食谱都不能合乎孩子的口味,这才不得已想出了这个办法。如果家长要就我们这个行为问责,那我无话可说,一切诉诸法律。”  众人惊得说不出话,就连开始最有底气的精英夫妻也哑口无言,他们二人冲北北父亲使了个眼色,似乎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时,薛莉也将矛头对准了北北父亲:“我不知道北北小朋友为什么要撒谎,说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但我想说的是,你们对她的关心实在太少了。”    记者的镜头不约而同对向北北父亲,只见他长脸僵硬,微突的眼球闪烁地滚了滚,眼底同样是万分的错愕。  “有些小朋友被父母亲忽视,会比较敏感,自然而然也比较早慧,知道什么能引来父母的关注。”薛莉叹了口气说。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不过是孩子编造的谎话,什么“吃完饭昏昏沉沉”,不过是想忙碌不着家的父母多关心自己!    “如果还有媒体朋友不相信的话,我们会联系中一班现阶段的负责老师万冠男,她会以她的渠道说明……”  薛莉话还没说完,就被娱乐频道的记者打断,问起了万冠男任教表现,片刻,现场已然变成了宝贝计划的发布会。  而对于记者的提问,薛莉均是四两拨千斤地一一回应。    目睹她端重大方的应变,倚靠铁门的小铁不禁向靳决感慨:“贵族幼儿园的领导就是不一样啊,相比起来,那几个精英家长灰头土脸的,简直是完败。”  周玢秋问:“那我们来这里干嘛?”  “就当买了鬼屋的夜场票。”靳决说。  “哈?”小铁以为耳朵出问题了。    只见靳决回头看向阴森森的幼儿园,塑胶空地上活动器械暗影重重,五彩外楼在闪光灯下早没了白天的亲和,隔着一扇门都令人寒毛直竖。    “鬼片不都爱在这里取景拍摄吗?”靳决嗤笑道。  “……”小铁讪讪一摆手,“哥你别吓我,我陪我老婆看恐怖片,我都是往她怀里躲的。”  “不怕,铁哥!”周玢秋郑重地说,“我老大天生煞气,绝对能保你我二人一路平安!”  “呵。”靳决轻轻地嘲了一声,看的却是被记者簇拥的薛莉,“那位可比我煞气重。”    周玢秋看了看,点点头,“这样都波澜不惊,女中豪杰。”她的眼珠子灵活地转转,突然说,“我怎么觉得这场风波,鸿鹄赚足了路人缘呢……”  “关爱孩子成长,维护孩子尊严,加上个处变不惊的领导……卧槽,我也要把我闺女送来!”小铁一拍掌说。  周玢秋好心地拍他肩,“铁哥,一年几十万呢……”  “……”小铁被巨款惊得额角突突直跳,不大开心地将双臂抱在胸前,“哼,欺负底层穷苦人民!”    待大半人群散去,薛莉也终于想起了一干没派上用场的刑警,并没有露出一丝轻视怠慢,反而很有礼数地邀请众人夜场一游。    这天晚上,浓浓的夜色同样笼罩着一家私人会所。  最隐蔽最宽敞的一间房内,电视晚间新闻直播鸿鹄幼儿园“虐童事件”。  薛莉的公关表现堪称教科书级别,然而,万子益眼底又阴又寒,直播结束,他自顾自地喝起酒,完全忽略了阴暗处还站着一个男人。  倒是瞥了一眼身旁坐着且被连线记者点名的女人。    很快,万子益冷成冰窟的一张脸倏然解冻,像是这瓶高价投来的红酒很合口味,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朝一边垂手低头的男人虚虚一敬酒,“程副园长,是能干大事的人。”  程崎刚猛然抬起头,“不不,是……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万子益轻声一笑,听起来像是安慰人的,可这阵笑声却像一根根无比锋利的细针,戳进程崎刚的毛孔,令他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向万冠男递了个求助的眼神。  万冠男只当没看见,偏头避了过去。  程崎刚只好硬着头皮:“您看接下来……”  万子益神色自若地倒了一杯红酒,往程崎刚的方向精准地推了推,却一眼都没有看他。  其他二人都知道,这是在说:喝完了就给我滚。    程崎刚忙狼狈地道谢,端起杯子就是猛地吞咽,灌得自己呛出了泪水。  “急什么,喝慢点又不会要了你的命。”万子益笑说。  程崎刚捏着杯脚,哈腰后退两步,“您忙,您忙。”  说完,脚底抹了一层油似的,连杯带人慌忙逃离。    房门被带上,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电视屏幕,一闪一闪地照着沙发上的两人。  主播自如地搭话,音量不高,却格外突兀,一道非常轻柔的声音响起,比男主播的声线还要动听迷人:  “过来。”万子益朝万冠男勾了勾手指,“坐那么远干嘛,怕人看到,还是……怕我?”  他幽幽地笑了起来。    万冠男忙不迭坐近,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精味,没有控制住自己,微微一皱眉,“哥,别喝太多了,对身体不好。”  “你在关心我?”万子益看着她说。  万冠男不停地点头。  “要是关心我的话……”万子益一手搭在她的肩上,甚至一点力气都没用,就压得她死死地陷进沙发。    她抬眸看向万子益,眼神倏地一触他温柔带笑的脸,贪心地多看了几眼,就听他说:“要关心我的话,为什么要给我惹一身腥呢。”  “我警告过他们要适可而止。”万冠男小声说。  “怎么警告?用自己警告?”万子益微笑,“看来不怎么管用。”  万冠男犹犹豫豫间,选择低下头。    “你这点啊,果然还是没有那个小明星可靠。”  闻言,万冠男脸上的害怕和胆怯尽数消散,她咬咬牙,笃定地语气说:“我不会让哥失望的!”  万子益却摇摇头,“你和她不一样,你在我心中,始终是我妹妹。”  他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我又不是禽兽,怎么舍得妹妹做那些事呢。”    万冠男很执着地看他,“不是的,哥,如果能帮到你,我做什么都不会有怨言。”  “当真?”万子益挑了挑眉。  “……嗯!”  “那就好好当一名‘演员’。”  在妹妹炙热虔诚的注视下,他这样说。    不多时,门再次被开。  一看清是褚鹏,万冠男从沙发里起身,借口要走,与褚鹏擦肩而过时,她一眼就瞄到了他腋下夹的资料夹,抬头与褚鹏对视的一瞬,神色自若地笑了笑。    等人离开房间,万子益已经在翻那一小本资料。  “暂时只有这些,”说着,褚鹏弯腰拿起遥控器,调大了电视机音量,“她这几年过得很平淡,说话做事的热情甚至不及大学时的十分之一。”  万子益摆开一小叠照片,边欣赏,边好整以暇地摸了摸下巴。  “有意思。”他说。    褚鹏在他身边坐下,“指哪方面?”  万子益答非所问:“她还真是有意思。”  褚鹏微怔,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已经算是非常大的兴趣了,难道……  “舒旭藏了三年的宝贝啊——”他的嘴角弯了弯。    褚鹏抽出一张照片,“可是这个警察……”  那是张非常宁静的照片,和谐美好得几乎看不出是偷拍的,镜头捕捉的是两人的背影。  一男一女相视而笑,像一对热恋情侣站在超市的架台前,挑选着面前红红绿绿的蔬果。  “所以,我就更想做些什么了。”  电视新闻主播停顿的几秒,伴随窸窸窣窣翻页声,门外贴耳偷听的女人只捕捉到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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