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能睡着? 程释叹为观止。 更夸张的是扑倒了还不醒…… 又不好不管她。 懒得说话,不想理她是他的自由,可要把睡着了的人丢在地上,那就有点缺德了。 程释环顾房内,确实没什么特别适合睡觉的地方,他只好把苏澄脸朝上平放在一张条凳上——窄是有点窄,不过她不乱滚乱动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再捡起那“啪”一声砸在地上的点心匣子,十分好心地垫在她脑后当枕头。 @@@ 小桂氏挽着藤篮从后门走进院子。 她平时三四日才去西市采买一次,但最近程释在家养病,为让他吃得营养可口,她每天早起都要跑一趟。 是以一回来,连篮子也不及放下,就去敲西厢的门问程释中午想吃什么菜。 门一推开,先看到堂屋里横着的那张条凳,以及仰躺在上面呼呼大睡的小姑娘。 “哎呦!”小桂氏吓一跳,“怎么把她放条凳上睡?这一翻身岂不是就掉地上了。” 话音刚落,就见苏澄蹬了蹬腿,一翻身——“啪叽”一声拍在地上——脸朝下那一款。 程释:…… 有那么巧吗?这家伙该不会装睡吧? 苏澄没装,还睡得很沉,以至于摔下来都没摔醒,她是摔完之后太疼了疼醒的。 正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已有一个温软又香喷喷的怀抱把她抱住。 耳中听到柔声轻哄:“摔疼了吧?不怕不怕啊,没事了。” 苏澄不期然记起,娘还在世时,好像也曾这样抱着她拍拍哄哄,娘的怀抱也这样温暖、软和又带着好闻的香味。 可她那时实在太小,记忆非常朦胧,连娘的样子也想不起来。 苏澄鼻子发酸,仰头去看抱住她的小桂氏时,两眼蓄了泪,水光蒙蒙,圆而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伤心难过。 小桂氏更心疼了。 她抱起苏澄坐到条凳上,也不管会不会打扰程释,接连给苏澄讲了好几个笑话。 直讲到她破涕为笑,才问:“怎么跑到我家来睡觉啦?你家里人呢?也一起来了吗?” 苏澄对着手指,努力做出害羞又忐忑的小模样,“桂姨姨,你和程哥哥那天救了我,我很感激,所以才邀你们去大相国寺听经吃斋。大相国寺的斋菜可好吃了,你们怎么说不去呢?” 原来是为这事。 小桂氏心道:被拒绝了还专程跑来问原因,可见其诚心。这孩子真懂得感恩。 她耐心解释给她听:“并不是我们不想去,是你程哥哥最近身子不大好,他有哮喘的老毛病,这几日犯病了,要在家多休息。” 苏澄暗搓搓瞪了程释一眼。 这样一递一句才能把天聊下去嘛,亏得他堂堂状元之才,竟然不懂这个道理。 咦? 她恍然大悟,程释应该不是不懂,若不通人情到这样的地步,怎么纵横官场,一步步登上首辅之位。 他大概只是不想理她…… 想通这一节,难免有点灰心丧气。 可为什么不想理她? 她明明漂亮又讨人喜欢,除了家里那位五堂姐苏沁和她娘孙氏,从来人见人爱。而苏沁母女不喜欢她的原因,苏澄总结为:苏沁长得不漂亮,嫉妒她美,苏沁她娘把女儿生丑了,所以看到她美就内疚更觉得对不起女儿。 至于程释,这一世从安济春流初见起,她从没为难过他,还一直小心讨好,自问没什么可让他不喜欢的地方。 大概他天生冷心冷肺,对小孩子都没有善意。 她可不能像他一样。 苏澄抿抿嘴,有目的又不乏真心地问:“是……是因为我吗?因为救我跳进湖里去,受了凉?” 小桂氏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 她揉揉苏澄发顶,温声道:“阿圆别自责,未必是因为你。大夫也说不准他发病的根由,有可能是受寒,也可能只是因为季节变换,还可能因为他整日在这里制香,粉尘飞扬的,偏又不肯听人劝。” 苏澄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附和:“就是呀,应该听人劝才好。” 她没有哮症,刚刚还被香料粉末引得打喷嚏呢,可见有多严重! 又趁机道:“或许民间的大夫医术不佳呢。桂姨姨,我找位太医过来帮程哥哥看一看,好不好?” 小桂氏吃了一惊。 太医院设在皇宫,专为皇上与嫔妃们诊症,哪里会给平民百姓治病。 但她知道苏澄家世,觉得苏家大概真的能请动太医,一时难免有点心动。 只是这样一来,欠下的人情未免太大了些。 程释的哮喘是因小桂氏的过失造成,若能给他治好断根儿,小桂氏什么样的代价都愿意付。 可她一个普通女子,这样的人情只怕还不起,最后还得着落在程释身上。 小桂氏以前听姐夫与姐姐聊天提起过,官员们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错综复杂,背靠大树有时未必能遮阴,也有可能被倒下的大树被砸死。 程释将来肯定要走仕途,背了苏家的人情债,万一对他有不好的影响呢? 她有点拿不定主意。 一直默不作声的程释突然开口:“不必麻烦。” 只四个字,拒绝得干脆利落,斩钉截铁。 苏澄气得跳下地来。 又不领情!又不领情! 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有意思吗? 她叉腰而立,凶巴巴吼他:“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大姑姑是太后你应该知道吧?别说指派个把太医,就是派一打大太监来服侍你也不成问题!” 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妥,圆溜溜的一双大眼在程释与小桂氏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觉得小桂氏更好说话些,可怜巴巴地拉住她衣袖解释:“桂姨姨,我……我不是……不是仗势欺人,我就是想帮程哥哥治病,我没有坏心,真的!” 小桂氏先是被“一打太监”震住发呆,继而又被“仗势欺人”逗笑。 若每个仗势欺人者都像苏澄一样,上赶着派太医来给人家治病,这“仗势欺人”一词只怕要由贬义变成褒义。 不过程释既然发了话,她便由他做决定。 “这件事还是让你程哥哥自己拿主意吧。” 苏澄扯着小桂氏袖口不放,脚尖在地上一划一划,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好。 程释将碾槽里磨好的香料舀出,换一批新的进来,过程中抛来一句:“我只是不想欠太大人情。” 他头也不抬,都不知到底说给小桂氏还是苏澄听。 苏澄小嘴嘟起,抱怨似的嘟囔:“请个太医,举手之劳而已,人情怎么就大了?再大还能大过你救我一命吗?那可是我的命呢,千金易得,人命难买。你以为几匹布料,几盏燕窝,一锭墨,一刀澄心纸,就抵了吗?人家的命才没有那么不值钱!” 程释抬头,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他一早看透苏澄心思,却不大理解她的做法。 如今他只是一个秀才,虽因是案首而有些声名,却无根基权势。 她既是重活的,一直担心他将来对付苏家,为什么不趁敌弱我强之时找她祖父或是太后姑母解决他,一劳永逸? 为什么偏要忙前跑后,费劲巴拉地讨好他? 焉知他会领情? 又怎么肯定他领情了就会放过良国公府? 没听过上杆子不是买卖吗? 不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是笨! 笨得太好笑! 程释这样想,嘴角随即高高翘起。 重生回来,他只改变过两件事。 一是劝说姨母拒绝与苏德相看,二是开香铺充实钱袋,改善生活。 他一生虽然也有坎坷,但大体上算得平步青云,没什么大事需要改动。 只除了死时…… 可那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若往后十来年都一成不变照着前世活,未免太过沉闷无趣。 苏澄正好是一个挺有意思的变数,他倒是不介意多看一看。 “好。”他说,“就听你的,让太医看一看,让你的命更值钱些。” 小桂氏看西洋景一样看着程释的笑脸。 这孩子有多久没笑过了,真是太难得。 她低头看苏澄,和这小姑娘接触过两次,看得出她有些娇气任性,脾气也不是太好,但胜在心地不错,关键是能逗程释笑。 小桂氏一直担心程释越大越冷漠不近人情,自然希望他和能引出他情绪的苏澄多来往,心念一转,便有了主意,故意逗苏澄说起大相国寺之事。 “你刚才说,大相国寺的斋菜很好吃。能不能跟我说说怎么个好吃法?都有些什么菜?” 说到吃,苏澄眼睛都更亮些,“特别好吃!” 对着小桂氏时,她比较放松,反应也会快一些。 “我从来也没有吃过比那儿更好吃的,桂姨姨,听我说不行,一定要亲口吃上一次,才不枉此生。” 有没有这么夸张,小桂氏暗笑,“真的啊,听得我食指大动,真想去尝一尝。” 苏澄下死力点头,“那我回去就再下一次帖子给你们。” 小桂氏不是很懂勋贵世家里交往的规矩,问:“为什么要回去再下帖子,现在我们说好不就行了?” 苏澄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凡事趁热打铁最好,以防迟则生变。 “那就约三月初一吧,大相国寺封初一十五有方丈讲经,我再带上祖母陪您一起听。” 到时候让爹爹护送她和祖母,简直顺理成章。 “好,说定了。”小桂氏爽快应下,“我带上阿释,到时候我们大人去听经,你们小孩子一起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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