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释双手一滞,险些把石碾盘推出碾槽去。 苏澄急于把苏德与小桂氏送作堆的用意他懂,但姨母为什么忽然改变态度,还拉他去陪那只还没有条凳长的小豆丁? 虽然他如今年纪不大,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和七岁娃娃一起玩的样子。 “我不去。”程释懒得猜想,直接拒绝,“一来我不会照顾小孩子,睡个觉都能把她摔地上,去大相国寺恐怕得把她摔进放生池里。二来,我现在也不适合舟车劳顿,万一病情加重就不好了。” 苏澄被那句“摔进放生池里”吓得一抖,然而仔细观察一番,见程释神色如常,不像知道前世之事的模样,这才拍拍心口,长吁一口气。 “程哥哥,不要担心你的病了,我明天……今天一会儿,就进宫去找大姑姑,一定找医术最好的太医来医治你,说不定到下月初一你都好了呢。而且大相国寺在山上,环境清幽,空气也好,说不定对你病情有好处呢。” 小桂氏却不像苏澄那样乐观,可她又想程释与苏澄多接触,犹豫再三,折中道:“不然再看看,若是他到时候好些我们就去,不然改约一个时间?” 好不容易约定的事情又要起变化,苏澄老大不乐意。 可她也不敢强行让程释带病出门,万一把这“老头子”折腾出个好歹怎么办,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她把点心匣子递给小桂氏,“桂姨姨,这是我给你带的点心。” 小桂氏笑着接过。 苏澄便开口告辞,“那我先告辞了,这就进宫里去请太医,务必今天天黑前让他们来给程哥哥看一看。” 小桂氏有点不好意思,这么着倒好像故意要挟人家小姑娘给他们跑腿似的。 “不用这么急,他这病断断续续十几年,倒也不急在一时半刻。” 她亲热地帮苏澄整理发辫,“你过门是客,总不能连顿饭都不留。我这就去煮饭,你爱吃什么告诉我。” 见苏澄有点犹豫,又说:“我可不是随便说的客气话,你请我品尝斋菜,我请你吃家常菜,有来有往才长久。” 这话真是说到苏澄心坎里,她立刻眉开眼笑,“桂姨姨,我喜欢吃肉。” “这么巧,我也是,真是找到同好了!” 程释闻言,手又是一抖。 两个肉食动物相约去寺庙吃斋,这画风真是清奇。 苏澄在香如故饱餐一顿,吃得小肚皮滚圆,期间还不忘对着小桂氏细述爹爹苏德种种优点美德,可谓身心满足。 可怜她奶娘胡氏被吓得失魂落魄。 只是转身与百味斋伙计结账的功夫,小主人就跑得不见踪影。 偏偏大街上马车不能久停,她们下车后护院便将车赶去街尾空场等候,也不知苏澄去向。 两人沿街一路问过去,不管是铺子还是行人,谁也没见过一个七八岁大穿着桃红衫子,手里提一匣点心的女娃娃。 胡奶娘泣不成声。 到底是她奶大的小姑娘,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会儿也不知是走丢了,还是被拐子拐了去。 “这样不行啊,”护院说,“还是得回去搬救兵,耽搁多一刻,八姑娘找回来的机会就少一分。” “不行不行!”胡奶娘怕被国公府责罚,她是苏澄外祖家出来的下人,觉得还是伯府的人好说话,“咱们去襄阳伯府,求伯爷去。” 苏澄外祖父襄阳伯是世袭的爵位,本人没什么大本事,靠父荫在五城兵马司混了个千户,官职论起来实在很小——在勋贵里小到丢人的那一种,但总算是个实权职位,手底下有兵,调动一队人出来搜寻走失的外孙女只是抬抬手指的小事儿。 苏澄酒足饭饱,手捧一篮子新鲜瓜果被小桂氏与程释送出门时,正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手持刀剑在香如故铺子里耀武扬威。 “没看见?你说没看见就没看见!人家家里人说了,小姑娘最后出现就是在你们店铺门口,还不是你见她衣饰华贵,起了歹意?别说我没告诉你,那位姑娘身份高贵,别说出人命了,就是掉几根头发丝,宫里的太后与皇上都不会放过你,那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 苏澄起先没当回事,听到后面恍然大悟,“你们……在找我?” 先前吃饭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一时没想起来。何况,什么事也比不上爹爹眼下的姻缘,国公府未来的命运更重要,索性丢在一旁不想。 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她忘了和奶娘打招呼,算算也有一个时辰过去了,难怪闹到人仰马翻。 苏澄打了个冷颤,也不知回家后会不会被祖母罚。 祖母虽然疼她,却管教严格,赏罚分明,不像爹爹溺爱她,总是无条件妥协。 那质问伙计的是襄阳伯手底下极得信任的一位百户,曾在伯府办寿宴的时候远远见过苏澄一面,立刻将她认出来,忙笑着迎上去。 “八姑娘,原来你真在这儿,可让我们一顿好找。” 说完转头吩咐手下:“把这对男女给我拿下,竟敢拐带良家女,一定要狠狠治他们的罪!” 苏澄吓一跳,她认得他们身上的服饰,不想也知道是外祖父派的人,只是万没想到外祖父手底下的人这么不讲道理,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要治程释与小桂氏的罪。 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治安巡捕,有权力抓人,却没权力问罪,也不知谁教得他们如此混账。 她仰着下巴往前一步,挡在程桂两人身前,吼道:“不许抓他们!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不听我话的下场就是被大姑姑撤职查办,问你大罪!” 小姑娘自以为很凶,其实不过是人家一手可以拍扁的小不点,根本没有威势。 奈何她身份摆在那儿,那百户立刻换一副面孔,弯腰低头,顺着她话说:“是是是,八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肯定不抓他们。” 见苏澄眼珠子转了一转,似乎还有话说。 百户是个兵油子,揣摩人心一把好手,不用她开口已会意,“八姑娘放心,保证说话算话,保证不秋后算账,以后咱们兄弟把这间铺子当重点保护对象,绝不让任何人上门闹事。” 对着苏澄卑躬屈膝与对着程桂两人凶神恶煞的样子,根本都不像同一个人,活像瞬间被夺舍一般。 苏澄满意地点点头,并不再与他说什么,只对给香如故带来的麻烦向小桂氏与程释道了歉,还从荷包里摸出一颗金瓜子赏给伙计压惊,这才由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把她送去了襄阳伯府。 胡奶娘一见到苏澄哭得更厉害,抱着她鼻涕眼泪齐流。 正好襄阳伯夫人在徐玉宁的搀扶下从小佛堂走了出来,苏澄趁机推开奶娘扑进外祖母怀中。 伯夫人心宽体胖,慈眉善目,就是精气神不大好。 见到毫发无损,活蹦乱跳的外孙女,一手搂紧她,一手拨着佛珠大念阿弥陀佛,最后点着苏澄鼻尖数落:“你这个小调皮鬼,瞧把你奶娘吓得,连国公府都不敢回了,幸好你外祖父管着京城治安,能调动人马,不然让咱们上哪儿去找你。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咦,原来祖母那边还不知道。 苏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只要祖母不管,再不会有旁人责罚她。 伯府这边全知道了也不怕。 外祖父恨不得把对她娘的那份都爱都加在她身上,从来要星星绝不给月亮。外祖母是个菩萨性子,下人犯错都不罚,何况是她。三姨就更不用说了,向来与她沆瀣一气。至于舅舅,他连自己都管不好,哪有力气管她。 心中窃喜,于是倚在外祖母身上,把路上想好的解释说了出来。 谁知才开了头,便被徐玉宁看出破绽。 “你自己走进去的?不是我说,阿圆,你跟人家非亲非故,素未谋面,为什么要闯进人家家里去?你就不怕有危险?” 苏澄一噎,纠结地看了徐玉宁一眼,不知为什么,忽然不想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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