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入世,为国为民。 千百年来,杨家子弟一直都践行着此条家训,代代入世,成为世家圈里独一份的与外世纠缠最深却始终不倒的存在,在圈内名望甚高。 正因如此,在新中国成立后,杨家元气大伤为世家之最——几大旁系都断了香火,嫡系之中,也只剩下老太君和三个年幼的儿子。其余叔伯兄弟,都战死沙场。 屋漏偏逢连夜雨,新中国刚有兴起之象,杨家也才恢复元气,陆家改革正值高潮,新贵活动频繁,圈内开始心思活络,外界也想法各异,最后,十年动荡。 杨家在军政两界扎根已深,波及最为严重。 当时,老大杨松山是长子,亦是家主,领着家人与甘愿留在杨家的人共赴家难,老二杨松林和老三杨松年则分别带领余下族人分散逃亡。 十年后,动荡结束,杨家度过此劫难后赫然发现,杨家子嗣所剩无几。 嫡系中,二房确认全部身亡,三房音讯全无。仍有香火的五十五支旁系变成了三十五支,且损伤惨重,几乎都只剩下了隔代或单代独苗。而杨松山的独子死在了十年动荡中,后来续娶,才老年得子,有了老二杨祈远。 面对如此惨重的损失,杨家人悲愤! 他们效忠祖国,不能怨责国家,只能怨怼导致这一连串事件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白家作为圈内规则的执行者,面对新贵的涌入,居然不作为。 白家人也表示他们很委屈,很气愤! 一则,白家是出了名的子嗣单薄,在那百年动乱中,七服之内的白氏成员在建国后只剩下了36位族人,这36位族人还是把配偶都算在内的!他们面临灭族的危险了都还没哭,你杨家居然来找我哭,是在比谁更惨么? 二则,特么的,圈内规则是各家祖先一起制定的!白家只是发起人而已,凭什么全把责任推给白家?这个锅,他们不背! 三则,我们两家本来就积怨已深,你们是看不惯我们才来找茬的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年更比一年深。 华灼还在气愤的说着这件事,从头说到尾,足够杨祁臻从他的埋怨中理清过程——他和杨祁远回到研究院后,杨白两家开始第二轮谈判。杨家想让白家对外给个说法,白家乐呵呵的答应了,转身给外界的说法是他们去杨家提亲了。 杨家人摔碗! 他们想要的是澄清杨白两家没有关系的说法,不是这个有关系的说法! 闹到这个程度,老太君主张扯破脸皮出来和白家撕逼。杨松山嫌弃老太君这副泼老太太的做法,连夜开了几次族老会,头发愁白了好几根,闷声吃大亏,把他选出来入赘白家了。 杨祁臻大概能理解他大伯的做法。 族规有言:男儿铁骨铮铮,入赘为之不耻。也就是说,他杨家男儿绝不入赘。入赘就要剥夺身为杨家人的全部权利,包括财产。 放眼整个圈内,有资格让杨家男儿入赘的,只有白氏女。这族规明显是为白氏女定制的。 一,杨松山注重杨家颜面,二,他和杨家不齐心,三,杨祁远绝不能入赘,四,他是三房嫡系。如此,杨松山顺水推舟将他入赘,亦能除掉他这个杨家隐患,收回三房权利。 一举多得,很划算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可是,这对白家有什么好处呢? 杨祁臻低眉敛首,问华灼:“我手里的三房权利该怎么分配?” “啊?”华灼愣了,“好像是你手里的三房权利被尽数收回。但三房财产留给你当陪嫁了?” 陪嫁? 杨祁臻略显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挂电话吧。我给陆北辰打个电话。” “哦。好。哎,等下,我在北京,要不要出来聚一下?崔大美人儿正好回来了,带给你见见?”华灼问。 “有时间再说吧。”杨祁臻直接挂了电话。 傻子,我现在没心情去见你对象啊。 杨祁臻叹口气,拨通了陆北辰的号码。电话接通后,陆北辰的语气显得十分平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开门见山道:“知道了?” “知道了。” “怎么看?” 杨祁臻呼吸骤然沉重,撇头去看实验室里的杨祁远,他又在和其他研究院讨论了。 听不到杨祁臻的回答,陆北辰说:“我一直以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是那桩旧案。没想到,少容出手比我更快。” 他是那峰骆驼。 杨祁臻叹口气,声音沉沉,“还好。迟早都要离开的。” “你倒会苦中作乐。换做别人,恐怕都会觉着异常羞辱吧?”陆北辰的情绪也不太高涨。他那头似乎是在翻阅文件,杨祁臻能听到纸张翻页声,还听到了他的一声叹息,“但你又不在乎。” 的确,不在乎。 尤其,是当你亲眼见到至亲惨死眼前……活下来的人……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哪怕苟延残喘。 想到往事,一股子的悲伤瞬间从杨祁臻心里奔涌而出,将他淹没,让他喘不过气来。 脸色骤然煞白,他赶忙扶墙,低头大口呼吸。 头痛,前些年脑部受伤的后遗症,一丝一缕,不绝如缕,开始侵蚀他的大脑神经,让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痛起来。 电话那头,陆北辰并不知道杨祁臻的异常,声音仍是淡淡的,“你那位大伯很大方。目前两家商议的结果是你在杨家除名,剥夺在杨家族老会中的全部权利,入赘白家后,你手里的三房产业将全归为你的私人财产。另外,老太君还打算给你一些私产。再则,白家答应在白茶死后将你从白家除名。” 入赘,丢弃祖宗姓氏,放弃家族荣光,不忠不义,为杨家不耻。 若白茶身亡,他被白家除名,就再也没有背景做支撑。就算陆北辰会相帮他一二,但作为圈内人,没有家族支撑,无异于无根浮萍,随时会消亡。届时,他只能再度归于杨家。 被家族丢弃,又被家族当破烂货捡回去。 这是他大伯对他的羞辱。 可是,“他凭什么会认为白茶会死?”杨祁臻紧紧拧眉,质问道。 “白家短命,四十而亡。”陆北辰也语气严肃了几分,“乌衡,你最多能在白家待二十多年。”但片刻后,他似乎听出了杨祁臻语气里的异常,问:“头痛犯了?” “还好。”杨祁臻闭眼,平复因头痛带来的眩晕,“还有话要说吗?” “你当心身体。”电话那头,陆北辰无奈合上文件,看了眼封面上的“杨祁臻资料”,几息犹豫间,还是说话了,“另外,我觉着,少容似乎对你印象不错。” “嗯?”杨祁臻闭着眼,骤然听到陆北辰这句话后,原本紧绷到空白一片的意识里骤然有了白茶的样貌。 一颦一笑,记忆清晰。世有美人,婉若清扬,该当如此。 不再眩晕,感觉好了许多,杨祁臻慢慢睁眼适应光亮,忍受着一阵一阵的余痛,问陆北辰:“关键是她?” “你忘了?白氏女天生媚骨,生而祸国。这句话可不单单是白氏女的美貌。”说到这里,陆北辰话锋一转,问他:“好了?” “嗯,好多了。” “多注意身体。” “多谢。” “呵,还是受不住人情。”电话那头传来陆北辰的一声轻笑,紧随其后的却是一声叹息,“你这人,太重情义也不好。” 杨祁臻想说他只是不欠别人什么,不是重情义。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这么说时,陆北辰就又道:“ 说实话,我很羡慕少容得到你了。” 嗯? 不再头痛的杨祁臻微微偏头,思考着陆北辰这话里的含义,片刻后得出结论,“哦,我入赘白家,对你好处最大。” 在这场风波中,目前白家没捞到什么好处,杨家得失参半,唯一获利的只有陆家。因为,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陆家幕僚。 就算他不能获得白家人承认,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和陆家合作的白家没有理由不进一步礼待陆家。 “但陆白两家的联姻也变得可有可无了。”杨祁臻能够想象出陆北辰说这话的样子,肯定是无奈又自嘲的。 不是圣人,都会为情所困。 “未雨绸缪而已。”陆北辰的说话声低了几分,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前些年拜托我调查的那件事有新进展。前些天托我调查的结果也有进展。你还是要结果?” 听到他这句话,杨祁臻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来,“嗯。” “好。没事挂了。” 挂了电话,杨祁臻吐出一口浊气,本想回公寓休息,但走了几步,他又转身回去,直接进了杨祁远的实验室。 算无遗策,他从不信这个。就如他大伯,既没有猜到他和阿远的真正关系如何,也不知道他和白茶关系如何。否则,他又怎么会做出这个愚蠢的决定? 说实话,要不是陆北辰提醒他,他还真忘了。 白氏女天生媚骨,生而祸国。这个“祸国”,是指她们才华横溢,惊艳绝伦,能凭一己之力颠覆一个国家。 他应该要感谢白茶的,至少,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而彼时的杨祁远正在和几位研究员讨论实验的下一步改进方案。杨祁臻站在一旁,虽然听不懂从他们口中蹦出来的一脸串的专业名词,但也知道实验结果不理想。 几人争论得太激烈,根本没注意到他进了实验室。杨祁臻也不急,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他们的争论,一边去洗手台接了水,给窗台的绿萝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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